靈墟誌 第8章 小隊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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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像稀薄的宣紙,被人輕輕撫平,露珠在草葉上像一顆顆收住了世界的小透鏡。雲瀾宗的大門外,白霧尚未散儘,門內卻已是忙碌的聲息:備具打點、輕甲磨光、符紙在案上攤開。今日不是尋常的出門;這是宗門第一次以“試煉”和“尋舊”為名,正式將一支小隊推向外界的邊緣,去觸摸那句從黑夜裡帶回來的關鍵詞——“舊廟”“共振”。
在議事堂上定下的名單,像一張有意無意的註腳:
領隊——厲蒼(外勤與速動);
學術顧問——南宮淵(遠程指引、符卷校對);
守護兼聯絡——阿離(靈獸結契者);
血脈侯補/祭媒——洛瑤(鳳族殘裔);
以及——蘇衡(作為“引物”與證人,兼具被守與被試的雙重身份)。
在許多人的預期裡,蘇衡應被更多保護於密室之中;但南宮淵在昨日的議事中提出了一個折衷:若有人以“蘇衡”為目標,單純將他藏匿隻會把危險逼近;藉由可控的出行——在厲蒼與執事的護衛之下——可把對方的路徑誘出,並以宗門的布控將其捕獲。此議得掌門默許,但每個聽聞者心中都沉甸:此策既有機,也有險。
清點裝備時,阿離像個急性子的孩子,雙手翻著藥囊與燈籠布,時不時抬頭朝著蘇衡讓個鬼臉,想把緊張沖淡。他把那隻在記市換來的青瓷碗碎片收在一個小錦袋裡,手觸其溫潤,像摸一隻心跳輕微的獸。洛瑤坐在角落裡,靜靜繡著一塊薄布,針腳細而均勻,布麵的羽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她的眼神不多言,但每一次抬眸,都像是在衡量隊裡每個人的命運分量。
厲蒼整理著那些鐵灰紙片與小令符,他的動作乾淨利落,冇有多餘話語。南宮淵在另一處將幾頁殘卷裝入一方護箱,叮囑道:“路上以古簡為鑒,勿以一日之利忘了數代之道。若見羽紋與名燈通現,務必先穩住陣眼,再動手。”他的語氣既像師者的訓誡,也像史者的謹言。
蘇衡站在門側,布角被他反覆掐捏,掌心裡留著檀香與夜的餘溫。他看著隊裡的每一張臉,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既有被選中參與的光榮,也有被當作引物的羞澀。南宮淵看出他的眼神,走上前,攤開衣袖,摸了摸他的肩,遞上一小卷繡著羽紋的布帶。“此為我舊時所儲存的護符,非陣法可替。行走之際,戴此。若有人試圖以名為鑰,你要守住自已的說話,不可輕許他人。”
蘇衡接過布帶,手心有微微顫動。他把布係在額前,像給自已戴上一縷冇有光的冠。南宮淵在他耳邊又低了句:“記住母歌的最後一句,彆把那句留給彆人念。”那語句裡既有學問的分量,也有父老的囑咐。蘇衡點頭,胸口像被小小的火焰再添了幾分光。
隊伍從後門離去時,內外皆有隱形的人列在注目。掌門在殿門處冇有作戲劇性的送彆,隻把袖中掏出一枚小符,遞給厲蒼:“此乃門印之備,必要時可用。但記:一旦動用,便難回頭。”厲蒼接過,微欠身,無多言語,卻把符嚴緊藏好,像藏一柄不得不使用的刀。
離開雲瀾宗,山道被晨霧擁住,鬆香與濕土的氣息一路隨行。隊伍不大,六匹輕駿、兩車行李,行進中既有肅然,也有不易察覺的緊張。厲蒼帶著兩名熟練的夜行偵查者走在前列,阿離與洛瑤緊隨其後,蘇衡與一位執事走在中間,南宮淵與數名學者留在後部的步輦上,以便隨時指引與傳訊。
路上,阿離總會在一片空地停下,學著讓一些低級的靈獸試煉,把耳飾的振動聲調到能覆蓋白晝鳥鳴的頻率,他想以此練就自已在危機中的迅捷。洛瑤也會在篝火旁輕聲哼出幾節古歌,她的音色不像蘇衡母歌那般溫柔,而帶著古林中不易覺察的寒香,像是血脈裡某段被藏的歌謠。蘇衡聽見便像觸到一根弦,心裡微微顫動,卻也把聲音壓回胸中,怕那歌喚起更多不必要的共振。
行至城外,北風夾著颳起的灰,遠處舊廟的方向像一處被黑煙微染的褶皺。厲蒼停步,轉身看向蘇衡,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此行非戲,應以命為重。你若覺不適,立刻告退。宗門之策已定,若有變,我會先保你其安。”
蘇衡看著他的麵,忽然有些倔強地迴應:“我知道,但若這是探求母親來路的一條縫,我便當隨隊。若彆人想用我的記憶換取門軸,我也要在場,見證、阻止。”他說這話時,語氣像一根彎曲的柳枝,柔韌中帶著抵抗。
厲蒼的眼中閃過一瞬複雜,但很快被冷靜掩去:“既然你有此心,便隨行。但切記:信任是靠時間而非言語建立的。你要學會分辨誰是真守護,誰是假麵。”
隊伍在夕陽下橫跨田野,草尖被晚光剪出金色的波線。路途中遇上一小隊商旅,商人們投來打量的眼神,見著蘇衡肩上布角,便低聲交換言辭。阿離總會在這種時侯上前笑曰:“旅途有風,若見不安可來我這兒取一盞。”他的話帶著少年式的輕佻,卻也為旅途增添了人情的緩衝。
黃昏裡,他們以一處廢棄驛站為宿。驛站殘牆中布記舊碑,碑文斑駁,像曾經有人為過往的某些事刻過字。南宮淵在燭光下把昨夜得來的殘簡與新的證物攤開,輕觸那些羽紋碎屑,他的眉間漸生一抹深色。學者的直覺告訴他:這一路的線索比他原先預料更為複雜,也更可能牽涉到失落的古禮與族群。
夜半,眾人各處休憩。蘇衡獨自走到驛站外,坐在斷壁之上,夜風把人思緒撩起。他從懷中拿出那枚青玉,玉麵在月下泛冷光。他又哼起母歌的一句,音比昨日更穩,像在用歌為自已繃緊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洛瑤悄悄走近,手裡端著一盞草藥熬的香茶。她冇有多言,隻把茶遞近,眼神裡有一種不忍與試探。
“你不能用自已當作誘餌。”她輕聲道,聲音像山穀裡的迴音,平靜卻有力。
蘇衡接過茶,苦澀裡有一股草木的清。夜色朦朧,他點點頭:“我不是想被用。我想知道真相。被動地被守或許能保命,但若真相與名字被人當作鑰匙,我寧可自已把門打開,也不要讓彆人替我決定是否該有門。”
洛瑤看著他,久久不語。她的出身像一層薄霧,不願輕易散去。她隻說了一句:“若我們走到那門前,你要分清守門者與門後之物。有人會為守燈而燃儘自已,也有人會為點燈而點燃他人。彆被光迷了眼。”
那夜的風把驛站外的稻稈吹得作響,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為旅人打著輕拍。蘇衡把布角按得更緊,母歌的尾句在胸中被他一遍遍默誦。遠處舊廟的方向像一處遠古的傷口,隱約有微光在黑影裡跳動,但那光還未亮到足以看清門扉的輪廓。
隊伍在黎明前將要再動。每個人在心底都把明日的風險與希望輕輕衡量:有的人帶著使命而去,有的人帶著答案而行,有的人帶著疑問與怒恨。誰能說這條路將引他們去向何處?隻有風知道,而風隻會在夜裡把秘密留給懂得聽的人。
天將明時,厲蒼在營帳前再一次列隊,聲若清鐘:“記得分工,守護先行。若遇敵情,先結短陣,後撤回報。蘇衡,你在陣中按照我所教的姿勢站位;阿離,你負責側翼機動;洛瑤,你為祭媒與血脈感應之眼。南宮淵,若有遠端指引,速傳手劄。”
眾人應諾,聲音鏗鏘中帶著不捨。隊伍在晨光裡收拾行囊,馬蹄聲如鼓節般逐漸遠去。雲瀾宗的牆影被拉長又吞冇在地平線上。他們每一步都踏著宗門的目光離去,而身後的院落裡,依舊掛著母歌的殘音,像在為他們唱一首送彆的古歌。
走出村鎮,走向北郊舊廟的路上,草木的香裡混雜著遠處祭火的微弱煙味,風裡像夾著彆人的低語。小隊的影子被朝陽拉得很長,像一行行將要踏進史書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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