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曜破穹 第47章 初醒
情深似海·守護之諾
當愈子謙的意識如同潛水者般,從冰冷黑暗的深海緩緩浮向溫暖明亮的水麵時,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久違的「輕盈」。
那曾經如同萬千毒蟲啃噬骨髓、又似玄冰凍結靈魂的腐骨奇毒,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四肢百骸間流淌的溫潤暖流,彷彿春日的陽光滲透進乾涸的土地,每一個細胞都在歡欣地呼吸。原本因毒素侵蝕和強行運功而變得脆弱、布滿裂痕的經脈,此刻雖未恢複往日的堅韌寬闊,卻暢通無阻,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精純平和的天地靈氣,正自發地、溫柔地滲入,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點修複著那些細微的損傷。他的肉身,似乎也在這次生死劫難中得到了某種淬煉,雖然虛弱,但內在的生機卻如同雨後春筍,勃發而旺盛。
他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如同蝶翼掙紮著破繭,終於緩緩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陌生而恢弘的殿宇。穹頂高遠,雕刻著玄奧的草木生靈圖案,四周牆壁並非磚石,而是某種溫潤的靈玉,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將整個大殿照亮。空氣中彌漫的,是千百種珍稀藥材交融而成的馥鬱香氣,深吸一口,便覺神清氣爽,更有一股磅礴而溫和的生命氣息充斥其間,彷彿置身於生命本源之河。
這是何處?聖山的療傷靜室?還是……
疑惑剛起,他便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臂被一份不輕不重的力量壓著,帶著溫熱的體溫。他下意識地側過頭,目光垂落——
刹那間,他的呼吸停滯了,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酸又脹。
是嫻雲。
她就伏在他的床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往日裡那張明豔活潑、總是帶著狡黠笑容的小臉,此刻蒼白得像一張被雨水打濕的宣紙,沒有半分血色。那雙靈動如秋水、時而嬌嗔時而關切的眼眸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眉宇間凝結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彷彿在睡夢中依舊承擔著千鈞重擔。她的一隻手臂彎曲著墊在額下,另一隻手卻穿過他的指縫,緊緊地、近乎執拗地與他十指相扣,指節甚至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最刺疼子謙眼睛的,是她那頭原本烏黑亮麗、如同瀑布般的青絲間,竟赫然夾雜著幾縷觸目驚心的銀白!
子謙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幾縷白發上,大腦一片空白。他記憶裡的火嫻雲,永遠是那個會跟他鬥嘴、會因為他一點關心而偷偷歡喜、會在危險時雖然害怕卻依然堅定站在他身邊的、鮮活明媚的少女。何曾見過她如此脆弱、如此憔悴、如此……彷彿生命力被透支的模樣?
破碎的記憶畫麵在腦海中瘋狂閃現——幽冥教徒猙獰的麵孔,蝕魂弩冰冷的幽光,腐骨毒帶來的撕裂般痛楚,為了創造一線生機強行引動空間之力後的意識崩碎……還有,在徹底墮入黑暗前,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淒厲而決絕的、彷彿要燃儘一切的鳳鳴?
是了……一定是之後又發生了極其凶險的事情!是嫻雲!是為了救他,她才……
一股難以名狀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子謙的心防。劫後餘生的恍惚,對陌生環境的警惕,都在這幅畫麵麵前顯得微不足道。洶湧而來的,是如同潮水般漫過五臟六腑的、細密而尖銳的疼痛,是無邊無際的憐惜與愧疚,還有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讓他喉嚨發緊、鼻腔酸澀的情感。
這個傻丫頭……這個總是被他下意識護在身後的丫頭,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究竟獨自背負了什麼?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他下意識地抬起那隻自由的手,指尖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細微的顫抖,極其緩慢地、無比輕柔地伸向她的臉頰,想要拂開那幾縷被汗水黏在額角的發絲,想要撫平她緊蹙的眉頭,想要確認這一切不是幻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肌膚的前一瞬——
身前的空間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一圈柔和而隱秘的漣漪。一道身著淡青色素雅長裙,氣質溫婉嫻靜、彷彿集天地靈秀於一身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顯現,恰好站在他與嫻雲之間,阻隔了他探出的手。
正是藥神木青璿。
子謙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微縮,體內殘存的聖力本能地微微流轉,警惕地看向這位突然出現、氣息深不可測卻又令人心生安寧的陌生強者。
木青璿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淺笑,豎起一根如玉的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的火嫻雲,眼神溫柔而帶著疼惜,隨即袖袍輕輕一拂,一道無形的、隔絕聲音與探查的柔和結界便將三人籠罩在內,確保不會驚擾到熟睡的少女。
「孩子,你醒了。」木青璿的聲音如同幽穀清泉,潺潺流淌,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焦躁的力量,「感覺身體如何?體內可還有殘留的毒素或不適?」
子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疑,依言內視。聖力雖然微弱,但在經脈中執行順暢,再無之前的滯澀與劇痛,隻是身體深處傳來一種大病初癒的虛脫感。他搖了搖頭,聲音因長久昏迷而乾澀沙啞:「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晚輩體內毒素已清,隻是有些乏力。不知此地是……?嫻雲她……為何會如此?」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製地落在嫻雲那蒼白的睡顏和刺眼的白發上,擔憂與心疼幾乎溢位眼眶。
木青璿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對火嫻雲堅韌不拔的欣賞,有對她付出代價的憐惜,也有對眼前少年醒來後反應的感慨。她凝視著子謙,開始用一種平和而清晰的語調,將那些被他錯過的、驚心動魄的過往娓娓道來:
從他和淩清羽、火嫻雲在幽冥教追殺下儘數重傷瀕死,到赤離長老帶著被「九九封元續命針」封印的他,燃燒聖力橫跨大陸來到淩霄天院;從天院萬古不變、不容逾越的鐵律——非本院弟子,萬藥閣不救;到火嫻雲如何拖著比他更重的傷勢,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帶著怎樣的決絕與信念,一步踏入了九死一生的「七曜問心路」;再到她如何在試煉中,憑借驚人的意誌和對「守護」的執著,一次次突破極限,最終以震撼整個天院的十九個時辰,打破了塵封萬年的記錄,硬生生為他搏來了這唯一的生機;最後,說到在這生生造化池中,為他治療時毒素發生恐怖異變,連她都險些束手無策的千鈞一發之際,是火嫻雲不顧一切躍入池中,緊緊握住他的手,以自身本源和神魂為引,催動了那新生的「守護之焰」,才險之又險地將他從鬼門關前拉回,而她自己,卻因耗儘心力與生命精元,油儘燈枯,陷入了昏迷……
木青璿的敘述平靜而客觀,沒有刻意渲染,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愈子謙的心上!
他徹底僵住了,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聽著這一切,彷彿在聽一個遙遠而悲壯的神話。他的目光死死鎖在身旁沉睡的少女身上,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然後又被投入熔爐,劇烈的抽痛與灼燒感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七曜問心路?那是連許多聖者境強者都聞之色變的至高試煉!十九個時辰打破萬古記錄?她當時還帶著那麼重的傷!耗儘本源催動守護之焰?那幾乎是燃燒生命和潛能的禁法!
他無法想象,在他無知無覺、沉淪於黑暗與痛苦的那些日夜裡,這個看似需要他保護的少女,是如何拖著殘破之軀,獨自一人,麵對著怎樣的絕望與壓力,又是憑借著怎樣一股驚人的信念,一步步闖過那些連他想都不敢想的難關!她那雙本該執劍嬉笑的手,是如何緊握著信念,為他劈開了一條生路!她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是如何在一次次透支中,染上了這刺目的霜華!
他看著嫻雲那即使在沉睡中依舊緊握著他的手,那冰涼柔軟的觸感,此刻卻彷彿有千鈞之重,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靈魂之上。一股洶湧澎湃的、遠超感激與愧疚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江河,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克製與心防。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疼惜,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動容,是一種名為「情」的種子,在經曆了血與火的澆灌後,破土而出,瘋狂滋長。
他的眼眶迅速泛紅,視線變得一片模糊,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盈滿眼眶,順著眼角悄然滑落。他猛地用力,更加緊密地回握住嫻雲的手,彷彿要將自己的力量與溫度傳遞過去,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視。
「她……她還要睡多久?」子謙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掩飾的哽咽與急切。
木青璿看著他真情流露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與柔和:「她心神損耗太過劇烈,身體也到了極限,這沉睡是對她最好的修複。你放心,她根基未損,待身體自行調理完畢,自然會蘇醒過來。倒是你,孩子,腐骨毒雖解,但元氣大傷,經脈初愈,更需要靜心調養,不可妄動情緒,牽動內息。」
子謙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但他的目光卻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再也無法從嫻雲臉上移開分毫。他小心翼翼地,用那隻自由的手,極其輕柔地、如同觸碰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般,拂開她額前汗濕的發絲,指尖傳來的微涼讓他心頭又是一陣刺痛。他輕輕地將她與自己相握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用一種低沉的、帶著無儘憐惜與前所未有的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彷彿立下誓言般說道:
「我知道了……謝謝您,告訴我這一切。」
他的目光凝視著嫻雲沉睡的容顏,彷彿要將她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
「從前,總是你追在我身後,喊我謙哥哥。」
「往後,換我來守著你。」
「隻要我愈子謙還有一口氣在,定護你一世周全,絕不再讓你受今日之苦。」
這誓言,不重,卻字字千鈞,在這被結界籠罩的靜謐空間裡,清晰地回蕩,深深地烙印。
木青璿看著眼前這個彷彿一夜之間褪去所有稚氣、眼神堅毅如磐石的少年,心中暗歎情之一字,竟有如此魔力。她不再多言,悄然撤去結界,身影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空氣中,將這片彌漫著深情與誓言的天地,完全留給了這對曆經生死、情根深種的少年少女。
窗外,天光正好,明媚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殿內投下溫暖的光斑,恰好將床邊相互依偎的兩人籠罩其中,勾勒出一幅無比靜謐、無比深情、也無比堅定的畫卷。愈子謙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保持著緊握她手的姿勢,目光溫柔而專注地守候著,彷彿要將他錯過的所有守護時光,在此刻,以及未來漫長的歲月裡,一點點彌補回來。
新的世界已經展開,前路或許依舊布滿荊棘,但一份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深情,一份沉甸甸的守護誓言,將成為他們手中最鋒利的劍,最堅固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