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曜破穹 第19章 潛龍騰淵
潛龍勿用,鳳隱於梧
涅盤頂,亙古蒼茫。
最後一縷星輝尚未完全隱沒於漸明的天際,晨風裹挾著徹夜的寒意,掠過曜魂石平台,卻在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周遭三尺處,詭異地變得溫順、平和,彷彿撞上了一堵無形而溫暖的牆。
愈子謙閉目而立,呼吸綿長深遠,每一次吸氣,四周濃鬱的火元靈氣便如百川歸海般湧入他周身微不可查的毛孔;每一次呼氣,則帶出體內一絲極淡的、經過千錘百煉後已然純淨無比的濁氣。他站立的方式很奇特,並非僵直,而是帶著一種宛如老樹盤根、又與腳下大地脈動隱隱契合的韻律。一月之前,那初醒的龍血在他體內奔騰,如同一條躁動不安的幼龍,時刻散發著令人不安的灼熱與威壓。而此刻,那澎湃的力量依舊在,卻彷彿被套上了韁繩,沉凝於血脈深處,如同化作了地底奔湧的熔岩,力量感內斂到了極致。唯有當他偶爾睫毛微顫,睜開雙眼時,那墨紫色的瞳孔深處,方會掠過一抹比星空更幽邃、比閃電更迅疾的銀輝與暗金流芒,那光芒一閃即逝,卻彷彿能照徹人心,洞穿虛妄。
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側,五指修長,骨節分明。一個月前,這隻手與那「鳳焰漩渦」悍然對撞,皮開肉綻,淡金色的骨骼都隱約可見。而如今,傷勢早已痊癒,新生的肌膚細膩光滑,泛著一種健康的、玉石般的光澤,看似與尋常孩童無異。但若有無知者貿然觸碰,便會驚覺其下蘊含的,是足以捏金斷鐵的恐怖力量,以及一種深植於細胞深處的、不朽的韌性。他微微屈伸手指,空氣中便響起一陣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如同弓弦被緩緩拉緊的「咯吱」聲,那是力量在筋骨間完美傳導、蓄勢待發的征兆。卸去「元磁山印」的束縛,他感覺自己輕靈得彷彿一片羽毛,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然而意念微動,又可如山嶽般沉重穩固。這種對自身重量、力量、速度的絕對掌控感,帶來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自信與從容。
不遠處,火嫻雲亭亭玉立,火紅色的裙擺隨著清晨的微風輕輕拂動,如同跳躍的火焰。她也在進行著晨間的吐納,但與子謙的深沉內斂不同,她的呼吸帶著一種奇妙的靈韻。櫻唇微啟,一道淡若朝霞、卻又凝而不散的赤色氤氳緩緩吐出,這氣息並非直線上升,而是在她身前尺許處,自然而然地盤旋、舒展,最終化作一隻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由純粹火元構成的火焰靈雀。靈雀繞著她飛旋三圈,發出幾聲幾不可聞的清越啼鳴,方纔滿意地消散於空氣中,留下淡淡的溫暖與純淨的火之氣息。她那雙本就顧盼生輝的明眸,此刻愈發清澈見底,眼波流轉之間,瞳孔深處彷彿倒映著無數細碎而玄奧的火焰符文,它們生滅、組合、演變,如同在演繹著天地間最本源的火焰大道。眉心那一點展翅鳳形的硃砂,色澤鮮紅欲滴,光華內蘊,不再僅僅是美麗的裝飾,更像是一扇通往某個浩瀚火焰世界的微小門戶,散發著神秘而尊貴的氣息。她纖細如玉的食指無意識地在空中勾勒著,指尖過處,空氣被灼燒得發出「滋滋」輕響,留下一道道短暫存在、扭曲透明的軌跡,這些軌跡並非雜亂無章,隱約間竟構成了某種未完成的、蘊含道韻的簡易符文。
「精氣內斂,神華暗藏,周身無漏,混元如一。善。」炎煌的聲音如同從虛空深處傳來,不高,卻清晰地印入兩人識海。他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平台邊緣,依舊是那身暗紅祭袍,氣息與整個涅盤頂、與這片天地完美融合。他那雙赤瞳,此刻並非燃燒的火焰,而是如同兩潭深不可測的萬年血玉瓊漿,平靜無波,卻能將人的靈魂都吸納進去,映照出最真實的本質。
子謙緩緩收勢,睜開雙眼,那瞬間的銳利光芒迅速隱沒,恢複成沉靜的墨紫。他躬身行禮,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與他幼小身形不符的沉穩氣度:「全賴老祖悉心栽培,一月砥礪,方覺力由心生,念動即至,再無滯礙。」他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共鳴感,彷彿不是從喉嚨發出,而是從胸腔深處震蕩而出。說話間,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平台邊緣那塊專門用來測試純粹力量的、密度極高、堅逾精鋼的「沉星鐵」。並未見他如何作勢,更沒有蓄力運氣的征兆,隻是隨意地抬起右手,五指微攏,對著那數丈外的沉星鐵,隔空虛虛一按。
「嗡——!」
一股無形無質、卻凝練如汞、沉重如山的磅礴力量瞬間跨越了空間的距離,精準無比地作用在那塊黝黑的沉星鐵上!沒有震耳欲聾的爆鳴,沒有四散飛濺的碎屑,甚至連一絲微風都未曾激起。然而,就在那力量落下的中心點,堅硬的沉星鐵表麵,如同被投入燒紅鐵塊的牛油般,悄無聲息地向內融化、凹陷,瞬息間便形成了一個深達兩寸、邊緣光滑如鏡、連最細微的掌紋都清晰可辨的完整掌印!那掌印周圍的鐵質,甚至連顏色都未曾改變,彷彿這毀滅性的力量,被完美地約束在了方寸之間,沒有絲毫外泄!
意到力至,舉重若輕!力透金石,凝而不散!
侍立在炎煌身後,一直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炎淩長老,此刻再也無法維持平靜!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震撼從脊椎骨直衝天靈蓋!『這……這絕非蠻力!這是對力量本質、對空間結構、對物質特性理解到極其高深境界,方能做到的『法則層麵』的乾涉!他甚至沒有動用龍血本源,僅僅憑借這一個月打磨的肉身與意誌……此子,他已開始觸控『力之規則』的門檻了嗎?』炎淩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他活了數百年,見過無數天才,但像這般在稚齡便展現出如此恐怖潛質的,聞所未聞!這已經超出了「天賦異稟」的範疇,近乎於……生而知之!
炎煌的赤瞳之中,終於掠過一絲極為細微的、如同流星劃破夜幕般的激賞光芒,但他臉上依舊古井無波,隻是微微頷首,將目光轉向一旁巧笑倩兮的嫻雲。
嫻雲見老祖看來,也不答話,隻是俏皮地眨了眨大眼睛,伸出瑩白如玉的右手,掌心向上,意念隨心而動。刹那間,彷彿夜空中繁星同時被點燃,三百點細如微塵、卻光芒純粹璀璨如初生朝陽的赤金星火,無聲無息地自虛空中浮現,井然有序地懸浮於她掌心之上三寸的空中。這些星火並非死物,它們彷彿擁有了獨立的靈性,隨著嫻雲那如溪流般潺潺流動的心念,開始演繹一場無聲的火焰交響曲——時而如百鳥朝鳳,彙聚成一隻神駿非凡、翎羽畢現的微型朱雀,引頸長鳴(雖無聲,其意自顯),繞著她纖細的腕臂翩躚起舞;時而如星羅棋佈,散作一幅蘊含周天至理的玄奧星辰陣圖,緩緩運轉間,隱隱勾動四方火元,使得平台邊緣幾株耐火的「赤焰草」都無風自動,葉片朝向陣圖微微彎曲;下一刻,所有星火彷彿聽到了無聲的號令,驟然向中心點瘋狂坍縮,光芒急劇內斂,最終化作一顆僅有米粒大小、顏色深邃如凝固血液、內部卻蘊含著足以讓尋常聖兵修士心驚肉跳毀滅效能量的暗紅奇點!那奇點懸浮著,周圍的空間都因其存在而微微扭曲、塌陷,彷彿下一刻就要吞噬一切,引爆虛空!然而,就在這毀滅的邊緣,嫻雲那精準到令人發指的神識操控力,如同最靈巧的手指,輕輕撥動了那根危險的弦,暗紅奇點微微一顫,便又溫順地、無聲無息地散開,重新化作三百點溫潤的星火,如同倦鳥歸巢般,悄然隱沒於她的掌心,彷彿從未出現。
「老祖,您看這般掌控,可還入得眼麼?」嫻雲歪著頭,笑容明媚,帶著些許孩童式的、純淨的炫耀。
炎淩長老在一旁,已經看得有些麻木了,但心中的震撼卻一波強過一波:『化能量為靈性,賦死物以生機……這已非簡單的操控,這是『點靈』!是唯有對某種能量規則理解到極其透徹,並擁有極高天生靈覺者,方有可能觸及的領域!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這一步!老祖啊老祖,您這哪裡是帶回來兩個徒弟,這分明是請回了兩位……小祖宗啊!』
「根基夯實,掌控入微,靈性自生。不錯。」炎煌再次給出了簡潔卻分量極重的評價。然而,他話鋒隨即一轉,語氣變得如同萬載玄冰般寒冷而沉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你二人身負之因果,所承之血脈,於這方天地而言,既是奇跡,亦是變數,更是……某些存在眼中不容於世之『異數』。」
他的目光如同兩座無形的山嶽,緩緩掃過子謙與嫻雲,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重量,烙印在兩人的靈魂深處:「在你們擁有足以顛覆規則、守護自身與所在乎一切的力量之前,潛龍,務必深藏於九淵之下,非雷霆萬鈞不動其形;瑞鳳,務必隱跡於梧桐之巔,非天機昭示不鳴其音。此乃汝等生存之。
「試煉之中,規則如下。」炎煌的聲音變得冷硬如鐵,「子謙,非遭遇必死之局,空間之力與龍吟神通,絕不可動用!日常對敵,龍血之力壓製在三成以下,僅以《遊龍九式》錘煉後的肉身與基礎發力技巧應對。嫻雲,焚天劍魄本源,同樣壓製在三成以內,『鳳焰漩渦』等強力神通嚴禁使用,對敵隻憑《流火舞》身法、基礎火焰操控,以及你新近領悟的星火變化之術。」
他的目光如同最嚴苛的考官,審視著兩人:「此番試煉,目的非是爭強好勝,炫耀武力。而是要你們學會,在重重限製之下,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力量,如何藉助環境,如何運用智慧,於絕境中尋找生機,於平凡中孕育那足以決定勝負的『不凡』!將你們這一個月沉澱的根基,徹底轉化為適應任何複雜局麵的、真正的生存與戰鬥本能!」
這無疑是戴著重鐐跳舞,是將猛虎的利爪與獠牙暫時封存,隻憑其筋骨與野性去搏殺。然而,無論是子謙還是嫻雲,眼中非但沒有流露出半分畏難情緒,反而迸發出更加灼熱、更加純粹的戰意與鬥誌。他們渴望跳出這溫室的庇護,渴望在真實的風雨、真實的戰鬥中,檢驗自己的成長,磨礪自己的意誌。
「弟子,領命!」兩人的聲音斬釘截鐵,在空曠的涅盤頂上回蕩。
這決定,僅在聖山權力與力量最核心的極小圈層中,激起了一絲微瀾。
幾位被炎煌以靈魂契約約束、絕對可信的核心長老,在隱秘的神識網路中交流著,語氣充滿了慎重與期待:
「流火之徑?老祖這是要放龍入海,引鳳出巢啊……」
「是否過於急切了?他們畢竟年歲尚幼,心性未定……」
「哼,迂腐!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你以為他們還是需要捧在手心的嬰孩?觀其氣象,根基之厚,掌控之精,心性之穩,早已超越尋常內門弟子多矣!流火之徑,正好作為他們真正踏上修行路的磨刀石!」
「不錯。而且以他們如今這返璞歸真的狀態,隻要不主動暴露,誰又能看穿其跟腳?正好藉此機會,讓那些眼高於頂的內門小子們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
「一切需謹遵老祖法旨,暗中關注即可,非生死關頭,絕不可插手!也要告誡門下,不得刻意接近或打探,違者重處!」
而在廣闊的聖山層麵,對於即將參加試煉的弟子名單上,新增的「愈子謙」、「火嫻雲」這兩個名字,並未引起太多波瀾。聖山傳承悠久,派係繁多,偶爾出現一兩個被老祖或隱世長老看中的嫡係苗子,實屬平常。大多數弟子,尤其是那些心高氣傲、早已在內外門打出名聲的天才們,他們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彼此之間的較量,以及試煉中可能出現的稀有資源上,對這兩個聽起來略顯陌生、據說年紀極小的名字,最多投去一絲好奇的一瞥,便不再關注。
赤炎洞天內,最後的三日備戰時光,在極度專注中流逝。
子謙不再進行高強度的力量訓練,而是盤膝靜坐,識海中不斷模擬推演著流火之徑已知的各種環境——灼熱的岩漿河、迷幻的火焰林、錯綜複雜的熔岩洞窟……他思考著,在不能動用空間之力和大部分龍血的情況下,如何利用《遊龍九式》的身法與發力,在那些地形中與各種常見的一階、甚至可能出現的二階魔獸周旋、對抗。他的眼神冷靜如冰,思維卻敏捷如電,如同一位運籌帷幄的年輕統帥。
嫻雲則更加註重實踐性的練習。她在洞天一角,模擬出複雜的障礙環境,不斷練習著在高速移動中,如何更隱蔽、更快速地佈下「星火」作為預警或陷阱,如何將有限火焰力量凝聚成最具穿透力或最大乾擾效果的形態。她像一隻忙碌而快樂的火焰精靈,在一次次失敗與成功中優化著自己的戰術,嘴角始終帶著一抹自信而靈動的笑意。
夕陽最後一次將涅盤頂染成壯麗的赤金色,如同為即將出征的戰士披上榮光的戰袍。
子謙結束了他的戰術推演,周身氣息沉靜如水,他看向身旁同樣準備完畢、眼中跳動著興奮火焰的嫻雲。
「規則,限製,都清晰了?」他沉聲問,語氣如同最終確認作戰計劃的將領。
嫻雲收斂了笑容,用力地、鄭重地點了點頭,她伸出小拇指:「清晰了!謙哥哥,我們約好,就用這『普通』的身份,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去會一會這聖山的……風雲!」
子謙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也伸出小拇指,與她輕輕一勾。
「好。」
潛龍斂爪牙,深藏於淵,靜待風雲際會;
瑞鳳收羽翼,棲於梧桐,偶露清音懾人。
三日之期將至,流火之徑,這片錘煉了無數朱雀子弟的試煉之地,即將迎來兩位看似「普通」,卻註定要在此地,以不平凡的方式,寫下他們傳奇序章的——幼年旅人。而那真正需要改頭換麵、隱姓埋名的時刻,遠在未來的滔天巨浪與生死危機之中。此刻,他們隻需做好自己,這「普通」的,愈子謙與火嫻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