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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4章 凡才之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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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像一層淡墨,緩緩暈染了青雲宗的山巒。外門弟子居住的雜役峰上,最後一縷夕陽正戀戀不捨地從一塊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溜走,將那片不大的演武場染上半明半暗的暖色。

這裡沒有宗主峰演武場的青石鋪地,也沒有靈氣繚繞的法陣,隻有一片被無數雙腳打磨得發亮的黃土地,邊緣散落著幾尊鏽跡斑斑的練力石,最顯眼的是場邊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外門弟子們休息時最愛倚著的地方。

此刻,老槐樹下的空地上,十幾個身著灰布勁裝的外門弟子正揮汗如雨地演練著劍法。他們的動作算不上流暢,甚至有些僵硬,每一次揮劍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額頭上的汗珠順著黝黑的臉頰滑落,砸在乾燥的土地上,瞬間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沉重的喘息聲在簡陋的演武場上空回蕩,黝黑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彙聚,順著飽經風霜、線條剛硬的臉頰一路滾落,最終砸在腳下那片因久旱而龜裂的土地上,「啪嗒」一聲輕響,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漉漉的印記,旋即又被乾燥的空氣貪婪地吸走,隻留下一個模糊的痕跡。

隊伍最邊緣的角落,一個身材格外壯碩的青年,正一遍又一遍,如同不知疲倦的機械般,重複著「雲起」這最基礎的劍式。他的動作與周圍弟子相比顯得格外緩慢,每一次揮劍都彷彿承載著千鈞重負,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沉重感。那雙緊握著粗糙鐵劍的大手,手背上青筋如虯龍般暴起,虎口處緊緊纏著幾圈厚實的粗布條,布條邊緣已然被磨得發毛,隱約可見深色的血漬正從內部緩慢地滲透出來,凝結成刺眼的斑點。

正是石磊。

三天前,在宗主峰那光潔如鏡、靈氣氤氳的演武場上,淩雲那引動劍旋、驚豔四座的場景,如同一根冰冷而鋒利的毒刺,深深紮進了他的心底,攪動著他每一寸不甘的神經。這三日以來,他幾乎榨乾了所有清醒的時間,悉數投入到這近乎自虐的苦練之中。天色未明,他便已起身,用沉重的斧頭劈砍堆積如山的柴火,以此磨煉臂力;白日裡剛做完分配的繁重雜役,連汗水都來不及擦乾,便立刻衝到這處位於雜役峰角落、簡陋得隻有幾根木樁和沙土的演武場。從最基礎、最不起眼的「雲起」式開始,他彷彿著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近乎偏執地打磨著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試圖從中榨取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進步。

「呼……」伴隨著又一次竭儘全力的揮劍落下,石磊猛地從胸腔深處吐出一口滾燙的濁氣,胸口如同風箱般劇烈地起伏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靈力,正極其艱難地在乾涸的經脈中蹣跚流轉。當這絲微弱的靈力執行到手臂時,便如同涓涓細流猛然撞擊上堅硬的礁石,瞬間變得滯澀不堪,每一次衝擊都帶來撕裂般的刺痛。

三年了。

他拜入青雲宗門下,已經整整三年。當年入門時那場決定命運的資質測試,冰冷地宣告他僅僅是最低等的黃級資質。這三年間,他從未有過半分懈怠,日日苦修,夜夜不輟,汗水浸透了無數件粗布衣衫,卻始終被一道無形的壁壘死死地卡在煉氣二層巔峰的境界,連那通往三層境界的門檻邊緣都未曾觸控到。同期入門的外門弟子中,那些資質稍好的,早已鯉魚躍龍門般晉升內門,享受著更好的資源和功法;即便是那些資質平平、與他相差無幾的,也大半都成功突破到了煉氣三層。唯有他,像被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堅不可摧的高牆牢牢困在了原地,寸步難行。

「石磊,歇會兒吧,都練了快三個時辰了,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旁邊一個矮個子弟子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水囊,自己也累得氣喘籲籲,臉上滿是汗水衝刷出的泥痕,「你這樣拚命……唉,說實話,用處怕也不大。資質這東西,老天爺給的,強求不來啊。」

石磊沉默地接過水囊,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清涼的水流順著他的嘴角溢位,沿著汗津津的脖頸滑下,帶來一絲短暫的、微弱的涼意。他用力地搖搖頭,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嘶吼而變得異常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練怎麼知道沒用?我不信!彆人能做到的事,我石磊……做不到!」他將水囊遞還回去,粗糙的手指再次緊緊攥住了那柄冰冷沉重的鐵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周遭稀薄的靈氣都吸入肺腑,重新擺出了「雲起」那樸實無華的起手式。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如同金色的顏料潑灑在他棱角分明、布滿汗水和塵土的臉上,清晰地映照出那雙眼睛——裡麵燃燒著倔強的火焰,像是兩簇在狂風中依舊不肯熄滅的微弱火苗,頑強地跳躍著。

就在此時,一陣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突兀地從演武場那簡陋的入口處傳來。

這腳步聲,與外門弟子們穿著磨損布鞋踏在沙土地上的「沙沙」聲截然不同。它清脆、規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從容不迫的韻律感,彷彿有人穿著一雙價值不菲的精緻皮靴,正以一種漫不經心、閒庭信步的姿態,悠然踱步而來。

正在練劍的弟子們像是被無形的線扯住,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帶著驚疑不定的神情,齊刷刷循著聲音望去。

隻見在演武場那塵土飛揚的入口處,一道錦藍色的、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顯得流光溢彩的挺拔身影,正緩步踱入。來人身姿如玉樹臨風,麵龐俊朗如精雕細琢的冠玉,身著繡有繁複雲紋的華美長袍,腰間懸掛的那枚象征無上榮耀的「天選」玉牌,即便在暮色四合的光線下,也依舊熠熠生輝,流轉著令人不敢直視的溫潤光澤——不是那位天之驕子淩雲,又能是誰?

外門弟子們瞬間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螞蟻,徹底慌了神!他們手忙腳亂地停下動作,下意識地拍打著身上沾染的塵土,匆忙整理著早已被汗水浸透、歪斜不堪的衣襟,紛紛躬下身去,頭顱低垂,不敢直視,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與敬畏:「見過少宗!」

他們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與不安,完全無法理解,這位高高在上、如同雲端神隻般的天選少宗,怎麼會突然屈尊降貴,來到雜役峰這種最底層、最不起眼的角落?這裡是青雲宗最卑微的所在,空氣裡彌漫的是泥土、汗水和粗布交織的氣息,簡陋、粗糙、塵土飛揚,與他身上那精緻華貴的錦袍,以及周身縈繞的卓然氣度,形成了刺眼而格格不入的對比。

淩雲那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整個演武場,他那好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皺了一下,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厭惡掠過眼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汗味和粗糲的塵土氣息,腳下的土地坑窪不平,連一個像樣的兵器架都沒有,隻有幾根歪歪扭扭插在土裡的木樁,上麵隨意地掛著幾把鏽跡斑斑、毫不起眼的鐵劍——這就是外門弟子賴以修煉的地方?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冰冷的鄙夷,就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資源,如同乞丐的窩棚,能練出什麼像樣的弟子?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的目光最終如同鷹隼般,牢牢鎖定了場中那個依舊緊握著鐵劍、身體微微僵硬地愣在原地的壯碩青年身上。

是石磊。

前幾日在宗主峰那寬闊的演武場上,這個外門弟子緊攥拳頭、眼中噴火的樣子,他其實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隻是當時正被無數崇拜和讚譽的聲音所包圍,那點微不足道的情緒,對他而言,就如同路旁一顆礙眼的石子,根本不屑一顧,甚至不值得他稍稍側目。

此刻,在昏黃的光線下仔細再看,隻見石磊握著鐵劍的那隻手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黝黑的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順著緊繃的臉頰滑落,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顯然是耗儘了全身的力氣,已到了強弩之末。再以神識略微感應其體內那微弱不堪的靈力波動——駁雜、滯澀、微弱如同風中殘燭,連煉氣三層的門檻都未曾真正觸及。

淩雲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弧度,如同寒冰上反射出的冷光。

「嗬,」一聲短促而輕蔑的冷笑從他唇間逸出,他緩步踱到石磊麵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如同冰錐般刺穿了演武場上死一般的寂靜,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噤若寒蟬的弟子耳中,「這就是你每日廢寢忘食、苦修不輟的成果?」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審視一件殘次品般上下打量著石磊,「練了整整三年,連煉氣三層都突破不了?還在對著這最基礎、連三歲孩童都能比劃的『雲起』式死磕?你這所謂的努力,莫非都餵了狗不成?」

石磊握著鐵劍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瞬間失去了血色,變得一片慘白。他猛地抬起頭,迎上淩雲那雙寫滿了嘲弄與不屑的眼眸,喉嚨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彷彿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最終連一個反駁的音節都未能擠出,隻剩下一片沉重的死寂。

在青雲宗這片等級森嚴的天地裡,實力就是唯一的通行證,就是不容置疑的尊嚴。他修為低微,在這位天選少宗麵前,渺小得如同塵埃,連開口辯解的資格都顯得如此可笑而多餘。

「少宗……石師兄他……他真的很努力了……」剛才給石磊遞過水囊的那個矮個子弟子,鼓起畢生的勇氣,怯生生地小聲辯解了一句,聲音細若蚊呐,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

「努力?」淩雲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冰冷的目光瞬間轉向那名矮個子弟子,眼神銳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針,「努力就能填平天賦的鴻溝?努力就能讓朽木開出花來?荒謬!」

他向前逼近一步,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逼近石磊。他身上那股屬於高階修士的靈力,無意識地彌散開來,形成一股沉重如山的壓力,狠狠壓在石磊身上。僅僅是煉氣二層的石磊,在這股強大的靈壓麵前,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剛剛擦去的汗水瞬間又冒了出來,如同瀑布般流淌,緊握著鐵劍的手臂更是抖得如同篩糠,幾乎要拿捏不住那沉重的鐵塊。

「你以為,把錯誤的動作重複一萬遍,就能突然開竅頓悟?」淩雲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刃,落在石磊手中那柄布滿劃痕、毫不起眼的鐵劍上,那劍身黯淡無光,劍柄處因長年累月的握持而被磨得異常光滑,透著一股寒酸,「看看你這破銅爛鐵,再看看你那僵硬如木偶、滯澀如陷泥潭的招式,連最基本的靈力運轉都一塌糊塗,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努力?」他伸出一根保養得宜、骨節分明的手指,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輕蔑地點了點石磊那因劇烈喘息而起伏的胸口,力道不重,卻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燙在了石磊的心上,「像你這樣的凡才、庸才,就算給你睡千年暖玉床,就算把《青雲心經》的圓滿卷擺在你麵前任你翻閱,你也隻能是個在煉氣三層打轉的料。天賦不夠,再怎麼瞎折騰,也終究是塊朽木,難雕!徹頭徹尾的難雕!」

「朽木難雕」這四個字,如同四顆燒紅了的、帶著倒刺的鐵釘,被冰冷的鐵錘狠狠砸下,一顆接一顆,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深深釘進了石磊的心臟深處,留下四個鮮血淋漓、無法磨滅的印記!

石磊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如同要滴出血來,隨即又褪去所有血色,變得一片慘白,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彷彿下一秒就要炸裂開來。那雙原本倔強的眼睛裡,此刻充滿了岩漿般熾烈的屈辱和熊熊燃燒的憤怒火焰。他深知自己資質駑鈍,深知自己進步緩慢如同龜爬,但他從未放棄過,哪怕隻有一線微弱的希望,他都在用命去拚,去追趕!可此刻,他所有的汗水,所有的堅持,所有的血淚,在對方那高高在上的目光中,竟被如此輕描淡寫地貶斥為「朽木難雕」的可憐笑話!這比任何直接的打擊都更令人痛徹心扉!

「怎麼?不服氣?」淩雲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非但沒有絲毫收斂,反而覺得更加可笑,嘴角的譏諷之意更濃,「你以為用這種眼神瞪著我,就能改變你那可悲的現實?有本事,你引動一個哪怕是最微小的劍旋給我看看?有本事,你現在就當著我的麵,突破到煉氣三層給我看看?嗯?」

石磊死死地咬住了牙關,堅硬的牙齒深深嵌入下唇的皮肉之中,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口腔裡彌漫開來。他握著鐵劍的手在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幾乎要將靈魂都焚燒殆儘的極致憤怒!他體內有一股狂暴的衝動在嘶吼,想要不顧一切地揮劍劈過去,想要厲聲質問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人,難道天賦就代表一切真理?難道像他這樣卑微者的努力,就真的如草芥般一文不值?!

然而,一股冰冷的理智如同兜頭澆下的冰水,瞬間澆熄了他所有衝動的火焰。

他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對方之間的差距,如同九天之上的流雲與地底深處的汙泥,判若雲泥!對方甚至不需要動用真正的實力,僅僅動動手指,就能像碾死一隻螞蟻般輕易地將他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任何衝動的反抗,都隻會帶來更徹底的毀滅,甚至連繼續留在這青雲宗山門之內、尋求那一絲渺茫改變機會的資格,都將徹底喪失。

看到石磊那因極度壓抑而微微顫抖、最終選擇沉默隱忍的樣子,淩雲隻覺得更加索然無味。這感覺,就像一隻貓戲弄著一隻連反抗本能都已喪失的老鼠,連最基礎的樂趣都蕩然無存。

「哼,連反抗的膽量都生不出來,果然是塊不成器的廢料。」他冷哼一聲,目光如同丟棄垃圾般掃過石磊手中那柄礙眼的鐵劍,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煩與不耐。

下一刻,他毫無征兆地抬起了右腳,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淩厲的勁風,精準無比地朝著石磊手中緊握的鐵劍劍脊,狠狠踢了過去!

「啪!」

一聲清脆刺耳、如同金鐵斷裂的爆響,驟然撕裂了演武場上死寂的空氣!淩雲的靴底,如同精鋼鑄就的攻城錘,毫無花哨地、結結實實地踹在了那柄普通鐵劍的劍脊之上!

石磊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無可匹敵的恐怖巨力,如同決堤的洪流般,從緊握的劍柄處轟然傳來!整條右臂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生生震碎,那沉重的鐵劍再也無法握持,如同被燙到一般,脫手激射而出!

「嗡——」

被踢飛的鐵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破空軌跡,發出尖銳刺耳的嗡鳴,如同一道絕望的流星,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徑直朝著演武場邊緣那片堅硬如鐵的花崗岩石壁,暴射而去!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鈍響傳來!那柄平平無奇的普通鐵劍,竟硬生生地、如同插入豆腐般,整個劍身沒入了那堅硬的石壁之中!足足沒入了三寸有餘!隻剩下光禿禿的劍柄裸露在外,兀自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嗡嗡聲,彷彿在訴說著剛才那一擊所蘊含的恐怖力量!

整個演武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外門弟子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原地,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震撼!他們瞪大的眼珠幾乎要脫眶而出,死死盯著那柄沒入石壁的劍柄,大腦一片空白。

那可是堅硬無比的花崗岩!就算是內門那些煉氣高階的弟子,也未必能憑借自身力量將鐵劍插入石壁如此之深!更何況,淩雲僅僅是用腳,輕描淡寫地一踢?!這不僅僅是力量上**裸的碾壓,更是對他們所有人靈魂深處的一種殘酷的、不容置疑的威懾與羞辱!將他們那點可憐的尊嚴,徹底踩進了泥濘裡!

石磊呆呆地站在原地,右臂那麻木的感覺尚未完全褪去,殘餘的震顫如同電流般竄過。他茫然地看著那柄深陷石壁、隻餘劍柄在嗡嗡作響的鐵劍,又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個臉上依舊毫無波瀾、彷彿隻是拂去一粒塵埃的淩雲,嘴唇劇烈地翕動著,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輕響,最終卻什麼聲音也沒能發出。隻是那雙原本就燃燒著倔強火焰的眼睛裡,此刻像是被投入了萬載寒冰,瞬間凍結,深不見底,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沒有再看淩雲哪怕一眼,彷彿對方已經不存在於這片空間。他隻是默默地轉過身,步履沉重地走到剛才休息的角落,拿起那塊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粗布毛巾,一下,又一下,緩慢而用力地擦拭著臉上混合著塵土和汗水的汙跡,彷彿要將某種烙印徹底擦去。然而,那微微顫抖的、寬厚卻顯得無比沉重的肩膀,卻無法掩飾地暴露了他內心深處那如同海嘯般翻騰的、難以言表的激蕩心緒。

屈辱。

一種刻骨銘心、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間啃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這比任何言語的嘲諷都要狠毒百倍!對方甚至不屑於對他本人出手,僅僅是像踢開一塊礙眼的石子般,隨意一腳踢飛了他的劍,便將他三年來的堅持、他那點僅存的、如同螢火般微弱的尊嚴,徹底踩在了腳下,碾得粉碎!這無聲的踐踏,比任何有聲的辱罵都更讓他痛徹心扉!

淩雲看著石磊那沉默隱忍、如同受傷野獸般獨自舔舐傷口的背影,眼中沒有絲毫波瀾,甚至連一絲憐憫或得意都沒有。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隨手敲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妄圖以凡人之軀挑戰天威的蠢材而已。對於這些掙紮在最底層的弟子,就該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們看清那無法逾越的天塹,明白什麼叫真正的雲泥之彆,這樣他們才會收起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安分守己地待在屬於自己的泥潭裡。

他漫不經心地整理了一下錦藍色長袍上那根本不存在的褶皺,動作優雅而從容,隨即轉身,朝著演武場那塵土飛揚的入口方向走去。自始至終,他沒有再施捨給那些噤若寒蟬的外門弟子哪怕一個眼神,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信手碾死了一隻在他華服上爬行的、微不足道的螞蟻,根本不值得他浪費絲毫心神。

直到那道錦藍色的、象征著無上地位與天賦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道的拐角處,被濃鬱的暮色吞噬,演武場裡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氣氛,才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驟然被打破。

「太過分了!他怎麼能這樣羞辱石師兄!」一個年輕弟子終於按捺不住,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噓!你找死嗎?小聲點!被他聽見,我們都得完蛋!」旁邊的同伴嚇得臉色發白,慌忙捂住他的嘴。

「可是……可是石師兄他……他真的已經很拚命了……」另一個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力感。

「拚命有什麼用?人家是天選少宗,九竅玲瓏心,天生就在雲端!咱們這些凡胎俗骨,在他眼裡,可不就是一堆等著腐朽的朽木嗎?」一個年紀稍長的弟子苦澀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自嘲和絕望。

壓抑的議論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越來越大,迅速擴散開來,充滿了憤怒、不甘,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他們都是掙紮在底層的外門弟子,大多資質平庸,石磊今天所遭受的屈辱,或許就是他們明天將要麵對的殘酷現實。淩雲那番刻薄的嘲諷,那隨意的一腳,絕不僅僅是針對石磊個人,更是對他們所有「凡才」的、**裸的、毫不留情的蔑視!

有人猶豫著,帶著同情走到石磊身邊,張了張嘴,想開口安慰幾句,卻發現他正深深低著頭,用那塊粗糙的毛巾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臉,肩膀依舊在不易察覺地抽動著。

「石師兄……」那弟子聲音哽咽。

石磊猛地放下了捂著臉的毛巾。毛巾下露出的,是一張毫無表情、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臉龐,上麵所有的屈辱、憤怒似乎都被強行壓進了心底,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然而,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在黑暗中點燃的兩盞幽燈,裡麵翻湧著某種讓人心悸的、近乎偏執的光芒。

「我沒事。」他的聲音異常沙啞,卻平靜得可怕,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他站起身,徑直走到那片堅硬的花崗岩石壁前,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所有的情緒都吸入腹中。然後,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大手,緊緊握住了那柄深深嵌入石壁的劍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再次發白。

「嗡——」

伴隨著沉悶的摩擦聲,鐵劍被硬生生地從石壁中拔了出來,帶起一串細碎的石屑和粉塵。他握著那柄冰冷的鐵劍,轉身,一步一步,沉重而堅定地走回演武場中央那片被無數雙腳踩踏得硬實的土地。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注視下,他重新擺出了「雲起」那最基礎的起手式。

這一次,他的動作依舊稱不上快,甚至因為手臂的麻木而顯得有些滯澀,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穩,每一次揮劍,每一次踏步,都彷彿傾注了全身的力氣和所有的意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彷彿要將剛才所承受的所有屈辱、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怒,都徹底灌注進這一遍又一遍、永無止境般重複的基礎劍式裡,用這冰冷的鐵和滾燙的血,去銘刻下無聲的誓言。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徹底沉入了西山厚重的懷抱,濃稠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開始籠罩大地。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投下的、如同鬼爪般扭曲的陰影下,石磊那壯碩的身影在暮色四閤中顯得格外孤獨而渺小。然而,那一次次揮出的鐵劍,那在寂靜中響起的、越來越有力的破風聲,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動容的、磐石般的倔強韌性。

而關於「天選少宗淩雲親臨雜役峰,當眾羞辱外門弟子石磊,斥其為『朽木難雕』」的訊息,則像長了翅膀的幽靈,迅速在外門弟子和底層雜役們聚集的角落裡傳播開來。

人們不再僅僅帶著敬畏談論他那驚世駭俗的九竅玲瓏心和引動劍旋的天賦異稟。私下裡,更多的議論開始聚焦於他的驕縱、他的傲慢、他那視底層弟子如草芥螻蟻般的冷酷蔑視。

「驕縱」二字,如同一道無形卻無比深刻的烙印,開始悄無聲息地、卻又是無比牢固地,刻印在了淩雲那原本光芒萬丈的名字之後。

夜色,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汁,徹底浸染了青雲宗連綿起伏的七十二峰,萬籟俱寂。唯有在雜役峰那片被黑暗籠罩的簡陋演武場上,那道壯碩的身影,依舊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不知疲倦的傀儡,一遍又一遍,機械卻又無比堅定地揮舞著手中的鐵劍。劍風呼嘯,撕裂寂靜的空氣,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嗚咽,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永不屈服的、血與火鑄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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