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63章 月夜反思
夜色如墨,潑灑在青風城的每一個角落。
一輪殘月,掙脫了厚重如鉛的雲層,將清冷如霜的光輝,透過破廟屋頂那巨大的破洞,斜斜地灑下來,恰好照亮了一小片布滿灰塵和乾枯稻草的地麵。月光下,那些因氣流而飛舞的塵埃,像是無數細小的銀沙,在寂靜的空氣中緩緩飄蕩、沉浮,無聲無息。
破廟裡,一片死寂,彷彿連時間都凝固了。
隻有偶爾從腐朽門板的縫隙裡鑽進來的凜冽寒風,帶著刺骨的冰冷,捲起地上散落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輕響,為這孤寂冰冷的月夜,增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蕭瑟與淒涼。
淩雲蜷縮在神像那冰冷而布滿蛛網的底座旁,身上勉強蓋著那堆早已失去顏色、散發著濃重黴味的稻草。
白天被頑劣孩童用石子砸中的後腦勺,此刻依舊隱隱作痛。他下意識地用手背碰了碰,傷口表麵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暗紅色硬痂,隻是那股深沉的鈍痛,像是生了根,蟄伏在骨子裡,時不時地竄上來,尖銳地提醒著他白日裡所遭受的屈辱。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因疼痛而齜牙咧嘴,也沒有因受辱而憤怒扭曲,更沒有因身世飄零而流露出絲毫悲傷。隻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靜,或者說,是徹底的麻木。
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無處不在的疼痛和接踵而至的屈辱。挑糞時那令人作嘔的惡臭,孩童們肆無忌憚的欺辱與嘲弄,路人投來的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所有這一切,都像一層厚厚的、汙濁的繭,將他緊緊包裹起來,也將他那顆傷痕累累的心,與外界的喧囂和無窮無儘的惡意,徹底隔絕開來。
他不再試圖反抗,不再被憤怒所支配,甚至不再去費力回憶那些早已褪色的過往榮耀和刻骨的仇恨。每天能艱難地從管事那裡領到兩個又冷又硬的窩頭,能在天黑前從城外撿拾回足夠熬過寒夜的乾柴,讓自己在這滴水成冰的冬夜裡不至於凍死、餓死,就已經耗儘了他殘存的所有力氣和心神。
可在夜裡,有些不一樣。
那輪殘月投下的清輝,像是帶著某種穿透靈魂的魔力,不偏不倚地透過屋頂的破洞,恰好落在他那雙粗糙的手上。
他的手。
淩雲像是被那冰冷的月光灼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手,放在那片清冷的光束之下。
借著那如水的、帶著寒意的光輝,他無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粗糙得如同老樹皮,黝黑得像是浸透了汙垢,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層層疊疊。指關節因為常年用力過度和持續的凍傷,變得粗大變形,如同醜陋的樹瘤。手掌和手背的麵板上,縱橫交錯著無數細密的裂口和紅腫的凍瘡,有些地方結著暗紅的血痂,像乾涸的土地,有些地方則因為反複凍傷潰爛,呈現出一種難看的、死氣沉沉的青紫色。
這雙手,曾經穩穩地握著上品法器流霞劍,揮灑自如,劍氣縱橫,指點江山。
這雙手,曾經溫柔地撫摸過溫潤細膩的暖玉,優雅地把玩過稀世罕見的靈珠。
這雙手,曾經高高在上,接受過無數人敬畏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奉承。
可現在,這雙手,卻隻能用來緊握那沉重的、散發著惡臭的糞桶扁擔,用來在冰冷的泥土和荊棘中撿拾枯枝敗葉,用來在刺骨的寒風中徒勞地搓揉取暖,用來……一遍遍數著那些醜陋的、象征著苦難的老繭和凍瘡。
淩雲的手指,在月光下微微動了動,僵硬而遲緩。
他一根一根地,極其緩慢地數著自己的手指。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每一根手指上,都爬滿了厚繭,都綻開著凍瘡,無一倖免。每一個硬如鐵塊的老繭,都像是一枚恥辱的印章,記錄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屈辱經曆。每一個紅腫刺痛的凍瘡,都像是一聲無聲的控訴,訴說著一個漫長而絕望的寒冷夜晚。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自己的掌心。那裡的老繭堆積得最厚,也最硬,像是一層無法穿透的、粗糙的鎧甲。那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挑著沉重的、幾乎要壓垮脊梁的糞桶,被粗糙的扁擔和勒緊的繩索,硬生生磨礪出來的印記。
“嗬……”
淩雲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笑,短促而乾澀。笑聲在空曠死寂的破廟裡微弱地回蕩了一下,隨即消散,隻留下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和刺骨的自嘲。
他的思緒,像是被這清冷得近乎殘酷的月光無形地牽引著,不由自主地,飄回了那座雲霧繚繞、宛如仙境的青雲山。飄回了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視若家園,如今卻又隔著千山萬水、無比陌生和遙不可及的地方。
他想起了紫霞殿後麵,那眼終年雲霧蒸騰的靈泉。
那眼靈泉,是青雲宗人人嚮往的聖地之一。泉水溫潤如玉,常年保持在最舒適的溫度,蘊含著極其濃鬱的天地靈氣,不僅能滋養洗滌修士的身體經脈,更能讓肌膚變得細膩光滑,瑩白如玉。
那時候的他,地位尊崇,每天早上,都會有專門挑選的、手腳麻利的侍女,恭敬地用玉盆盛來剛從泉眼汲取的靈泉水,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盥洗雙手。
溫熱的泉水,帶著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如同情人的撫摸般流淌過他每一根修長的手指,溫柔而舒適。絲絲縷縷精純的靈氣順著指尖的毛孔,緩緩滲入體內,滋養著四肢百骸,讓他的精神瞬間為之一振,神清氣爽。
他還清晰地記得,自己那時候,總是不太耐煩。覺得侍女的動作太過緩慢,覺得洗手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配浪費他寶貴的修煉時間。他甚至會因為水溫稍微有一丁點不合心意,就驟然發怒,將盛滿靈泉水的玉盆狠狠打翻在地,冰冷的嗬斥聲嚇得那些侍女戰戰兢兢,麵無人色。
那時候的他,雙手白皙得近乎透明,細膩光滑如同上好的瓷器,骨節勻稱修長,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那是一雙真正屬於天之驕子的手,一雙養尊處優、從未沾染過人間塵埃和汙穢的手。
他從未珍惜過。
甚至,從未真正在意過。
因為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因為他生來就身負百年難遇的九竅玲瓏心,因為他是青雲宗板上釘釘的少宗候選,他就理所當然地應該擁有這一切——無儘的靈氣滋養,錦衣玉食的生活,前呼後擁的排場……
這一切,都像是呼吸的空氣和飲用的清水一樣,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命運會如此殘酷,他會徹底失去這一切。
更從未想過,他那雙引以為傲的手,會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粗糙,醜陋,傷痕累累,布滿了象征苦難的老繭和凍瘡。
淩雲緩緩地、極其用力地握緊了拳頭。拳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掌心和指關節上那些厚厚的老繭被狠狠地擠壓、摩擦,傳來一陣陣清晰而尖銳的刺痛。
這微不足道的刺痛,卻像是一道驟然劃破夜空的閃電,瞬間擊中了他那顆早已麻木的心臟!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牙關緊咬。腦海中,像是被點燃的畫卷,不受控製地閃過無數清晰而殘酷的畫麵,一幕幕,一幀幀,將他過往的驕縱與不堪**裸地呈現:
他看到自己僅僅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對一個地位低微的外門弟子拳打腳踢,打得對方口鼻流血,跪地求饒,而自己卻得意洋洋。
他看到自己路過藥田時,故意將王浩辛苦培育了大半年、視若珍寶的凝露草,用腳狠狠碾進泥裡,還對著王浩那張瞬間慘白絕望的臉,發出刺耳的大笑。
他看到自己在修煉上稍有不順,瓶頸難破,就暴躁地遷怒於伺候的雜役,將珍貴的、彆人求之不得的丹藥像垃圾一樣隨手丟棄、踐踏。
他看到自己在萬眾矚目的宗門大比擂台上,被那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石磊,僅僅三招就乾淨利落地擊敗,狼狽地摔下擂台,卻隻會怨毒地咒罵師長不公,指責對手卑鄙,從未反思自身。
他看到自己衣衫襤褸,被無情地逐出山門時,對著雲霧繚繞的青雲山發出野獸般不甘的嘶吼,麵容扭曲地發誓要報仇雪恨。
他看到自己在青風城肮臟的街角乞討,被路人像驅趕蒼蠅一樣嫌棄地驅趕,被地痞流氓肆意毆打,被孩童們圍著嘲笑“臭要飯的”。
他看到自己為了爭奪一個被人丟棄的、腐爛了一半的蘋果,和其他同樣饑餓的乞丐扭打在一起,滾在泥濘裡,最後卻被打得鼻青臉腫,蘋果也被人搶走,一無所有。
他看到自己佝僂著背,挑著沉重的、散發著惡臭的糞桶,在路人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和尖刻的嘲笑聲中,步履蹣跚,艱難地行走在寒風裡。
他看到自己被一群頑童用尖銳的石子砸得抱頭躲避,後腦勺鮮血直流,卻隻能死死地低著頭,咬碎牙齒往肚裡咽,默默地忍受著這無端的羞辱。
……
一個又一個畫麵,清晰得纖毫畢現,殘酷得令人窒息。像一把把燒紅的、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將他過去的驕傲、自負、虛榮,切割得粉碎,化為齏粉。
一直以來,他都固執地認為,自己從雲端跌落泥潭的失敗,全都是因為石磊的陰險暗算,是因為玄陽子師叔的偏袒不公,是因為執法長老陳默的冷酷無情,是因為命運那不可捉摸的惡意捉弄。
他從未真正想過,問題的根源,可能恰恰出在自己身上。
他一直覺得,是那九竅玲瓏心辜負了他的期待,是青雲宗辜負了他的忠誠,是這個冰冷的世界辜負了他的才華。
可現在,借著這清冷的月光,看著自己這雙布滿老繭、凍瘡和醜陋傷痕的手,回憶起那些被他肆意揮霍的寶貴時光和驚世天賦……
一個清晰得如同冰錐、殘酷得讓人顫栗的念頭,如同九天驚雷般,在他那混沌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不是天賦辜負了他。
而是他,辜負了天賦!
是的。
是他。
是他自己!
是他仗著身負百年難遇的九竅玲瓏心,就驕縱跋扈,目中無人,視同門如草芥。
是他仗著少宗候選的尊貴身份,就肆意妄為,欺淩弱小,踐踏門規。
是他仗著宗門源源不斷傾斜的頂級資源,就安於享樂,不思進取,如同蛀蟲般揮霍著那足以讓無數人嫉妒的天賦。
是他在失敗降臨麵前,從不知道反思己過,隻會怨天尤人,遷怒他人,將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是他親手,用這雙如今布滿老繭的手,將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美好——地位、榮耀、前途、尊重——一點點地、無可挽回地毀滅殆儘!
九竅玲瓏心,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即的至寶天賦啊!
可他呢?
他用這舉世無雙的天賦,最終換來了什麼?
是眾叛親離,孤家寡人。
是身敗名裂,淪為笑柄。
是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是在這破敗不堪、寒風凜冽的破廟裡,對著一輪孤寂的殘月,在絕望中反思自己這荒唐而可笑的一生!
這難道,也是天賦的錯嗎?
不。
不是!
錯的,從來都是他自己!是他那顆被傲慢和愚蠢矇蔽的心!
是他沒有珍惜這份上天的恩賜,沒有駕馭這份足以傲視群倫的天賦,反而被天賦所帶來的光環所累,被那膨脹到極致的驕傲所困,最終作繭自縛,墜入深淵!
這個遲來的、血淋淋的認知,像一把世間最鋒利的、淬著寒冰的劍,狠狠地刺穿了他心中那最後一道名為“自欺欺人”的防線,直抵靈魂深處!
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撕心裂肺的劇痛。
但奇怪的是,在這極致的、幾乎要將他碾碎的疼痛之中,卻又詭異地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釋放感。彷彿壓在他心頭多年的一塊萬斤巨石,終於被這痛苦而清醒的認知艱難地撬動、搬開了一些。
他一直以來,都在怨恨,在憤怒,在不甘。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負麵情緒,像無數條陰冷的毒蛇,日日夜夜纏繞著他的心臟,啃噬著他的理智,讓他喘不過氣,看不到光。
可現在,當他終於敢於直麵自己靈魂深處的醜陋,敢於正視並承認是自己一手造成了這一切悲劇時,那些積壓已久的怨恨和無處發泄的憤怒,似乎也隨之悄然消散了一些。雖然並未消失,但那份沉重感,卻減輕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冰冷刺骨的悔恨。悔恨自己曾經的愚蠢無知!悔恨自己那盲目可笑的驕傲!悔恨自己將珍寶視若塵土般的不珍惜!
淩雲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彷彿這個簡單的動作耗儘了力氣。他再次低下頭,看向月光下自己那雙醜陋的手。
此刻,在清輝的映照下,那些曾經讓他厭惡的老繭和凍瘡,似乎不再顯得那麼刺眼醜陋了。它們更像是一個個無比清晰的、刻骨銘心的印記,無聲地提醒著他,他曾經經曆過何等煉獄般的苦難,曾經犯下過何等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慢慢地鬆開緊握的拳頭,顫抖著伸出手指,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心情,輕輕撫摸著那些粗糙、冰冷、凹凸不平的麵板。
這雙手,雖然醜陋不堪,雖然傷痕累累,卻無比真實,承載著他所有的罪與罰。它們見證了他從雲端到泥沼的徹底沉淪,也見證了他在這泥沼中絕望的掙紮與苟活。
更重要的是,它們讓他切膚地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毫無尊嚴的痛苦,什麼是真正的、隻為一口飯食而掙紮的生存。
而這些,是他在青雲宗那金碧輝煌的殿堂裡,用那雙被靈泉水滋養得如同美玉般的手,永遠、永遠也無法真正體會到的深刻。
“嗬嗬……嗬嗬嗬……”
淩雲再次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破廟裡顯得格外突兀。這一次的笑聲,不再是單純的悲涼和自嘲,而是糅雜著濃烈的苦澀,深入骨髓的悔恨,還有一絲……彷彿撥雲見日般的、遲來的清明。
滾燙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決堤的洪水,從他乾澀的眼角洶湧滑落。一滴,兩滴……越來越多,連成線。滾燙的淚珠,沉重地滴落在他那粗糙如砂紙般的手背上,帶來一陣短暫的溫熱感,然後緩緩地、冰冷地流淌下來,無聲地浸濕了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破敗不堪的棉襖。
這不是因屈辱而流的淚,也不是因憤怒而流的淚。
這是為過往愚蠢而流的悔恨之淚!是為靈魂覺醒而流的痛苦之淚!
他終於,無比艱難地邁出了那一步——承認自己錯誤的第一步。
這一步,走得如此艱難,如此痛苦,彷彿踏在燒紅的烙鐵之上。
卻又如此重要,如同在無邊的黑暗中,終於點亮了一豆微弱的燭火。
破廟裡,依舊死寂一片,唯有寒風在門外嗚咽。
隻有那輪孤高的殘月,靜靜地懸掛在墨藍色的天幕之上,將清冷而恒久的光輝,執著地灑在蜷縮在稻草中的淩雲身上。
他的身體,依舊瘦弱不堪,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依舊疲憊到極點,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得沉重。
他的處境,依舊艱難險惡,看不到絲毫轉機;依舊絕望如深淵,明天是否還能見到太陽都是未知。
但他的眼神,卻在這清冷得近乎殘酷的月光映照下,悄然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那裡麵,不再是全然的、死水般的麻木和空洞。而是多了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在翻湧、交織。有對過往的深切悔恨,有對現狀的錐心痛苦,但也有一絲……重新審視自己、定位自己的、帶著痛楚的清明。
他知道,僅僅承認錯誤,是遠遠、遠遠不夠的。
他失去的一切——地位、尊嚴、力量、家園——不會因為他的幡然醒悟就自動回來。
他所承受的、刻入骨髓的屈辱,也不會因為他的痛哭懺悔就煙消雲散。
但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究竟錯在哪裡,錯得有多深!這,或許是他從萬丈高崖一路沉淪至今,在這汙穢的泥潭中,掙紮著抓到的唯一一點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淩雲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脖頸發出細微的哢噠聲。他透過屋頂那個巨大的、如同傷口般的破洞,望向夜空中那輪散發著清輝的殘月。
月光清冷,不帶一絲溫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夠穿透重重黑暗的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不知道命運是否還會給他一次彌補過錯的機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熬過這漫長的寒夜,活到明天太陽升起的那一刻。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從他內心承認錯誤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再也回不去了。
他那遲來的反思,終於觸及了最核心的根源。
承認錯誤這痛苦的第一步,已經邁出,儘管步履蹣跚。
夜,還很長,寒冷如同附骨之疽。
寒意,依舊刺骨,彷彿能凍結血液。
但蜷縮在稻草中的淩雲,他那顆被冰封了太久的心底深處,卻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這痛苦的覺醒中,悄然融化。如同這死寂冬夜裡,被清冷月光照耀的、頑固的冰雪,雖然緩慢,卻已然開始,一點一滴地消融。
他重新將那雙布滿傷痕和老繭的手,深深地縮排散發著黴味的稻草裡,試圖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暖意,然後閉上了眼睛。
但這一次,他的臉上,不再是麻木的、認命般的平靜。而是帶著一絲若有所思的、混合著痛苦與清明的、極其複雜的、沉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