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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重塑記:從廢徒到仙途 第68章 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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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風城的春日,總是伴隨著連綿的細雨。

細密的雨絲如同牛毛,斜斜地織在空中,將整座城池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汽之中。街道兩旁的店鋪屋簷下,掛著一串串晶瑩的水珠,隨著微風輕輕晃動,滴落下來,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空氣裡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混雜著街邊攤販叫賣的食物香氣,還有遠處花市飄來的淡淡花香,構成了一幅鮮活而溫暖的市井畫卷。

然而,這幅畫卷的角落裡,卻總有不那麼和諧的存在。

淩雲正蹲在城東一條僻靜的巷口,清理著一段淤塞的排水渠。

雨絲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讓他本就單薄的身影顯得更加狼狽。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褂,袖口和褲腳都磨破了邊。臉上沾著幾道黑褐色的泥痕,那是清理渠溝時不小心蹭上的。

他手裡握著那把陪伴了他半個多月的鐵鉤,正費力地將一塊卡在渠口的石頭勾出來。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進渾濁的渠水裡,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

自從半個月前在渠溝裡那場奇特的頓悟之後,淩雲的心境發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他依舊是那個掙紮在溫飽線上的渠溝清理工,依舊過著被人鄙夷、被人忽視的生活。但他的眼神,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空洞和麻木,多了一絲沉靜和清明。

他不再刻意迴避行人的目光,也不再對那些嘲諷和指點耿耿於懷。他隻是專注地做著自己的活計,將每一段淤塞的渠溝清理乾淨,看著渾濁的水流重新變得通暢,心中竟會生出一種簡單而踏實的滿足感。

夜裡的吐納,他依然在堅持。

丹田依舊空空如也,感受不到絲毫靈氣的波動。但他並不急躁,也不再因此而沮喪。他開始享受這個過程——盤膝而坐,調整呼吸,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動,感受著身體與周圍環境的連線。

他似乎隱隱明白了,所謂的“道”,並非一定要飛天遁地、叱吒風雲。它也可以藏在這日複一日的平凡勞作中,藏在這對生活最樸素的堅持裡。

“讓開!讓開!”

一陣粗暴的嗬斥聲,打破了巷口的寧靜。

淩雲抬起頭,循聲望去。

隻見三個流裡流氣的漢子,正圍著一個提著花籃的小姑娘,在巷口推推搡搡。

那三個漢子,一個個都穿著花裡胡哨的短打,敞著懷,露出胸前雜亂的毛發。他們的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眼神貪婪地盯著小姑娘花籃裡的鮮花,嘴裡說著汙言穢語。

“小娘子,這花不錯啊,給哥哥們送幾朵唄?”

“就是,陪哥哥們樂嗬樂嗬,彆說幾朵花,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哥哥也給你摘下來!”

“哈哈哈……”

那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梳著兩條麻花辮,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裙。她的臉上帶著驚慌和恐懼,雙手緊緊地護著自己的花籃,身體不停地往後退,試圖躲開那三個漢子的糾纏。

“你們……你們彆過來!這是我要賣錢給娘治病的……”小姑孃的聲音帶著哭腔,微弱而顫抖。

“治病?多大點事!”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獰笑著,伸手就去搶小姑孃的花籃,“跟了哥哥們,彆說治病的錢,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也少不了你的!”

“不要!放開我!”小姑娘尖叫著,死死地抱住花籃不放。

“啪!”

那漢子惱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了小姑孃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巷口回蕩,格外刺耳。

小姑娘被打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花籃也脫手而出,裡麵的鮮花散落一地,被泥水弄臟,瞬間失去了光彩。

“我的花!我的花啊!”小姑娘趴在地上,看著散落的鮮花,放聲大哭起來。

那三個漢子卻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鬨笑,其中一個還抬腳,故意踩在了幾朵掉落的鮮花上。

“哈哈哈……哭什麼哭?不就是幾朵破花嗎?”

“就是,賠你幾個銅板“就是了!”

“哈哈哈……”

巷口偶爾路過的行人,看到這一幕,都隻是皺了皺眉,遠遠地繞開,沒有人敢上前製止。他們的腳步匆匆,眼神躲閃,生怕沾染上麻煩。

這三個漢子是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平日裡橫行霸道,欺男霸女,大家都惹不起,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氣吞聲。他們的惡名如同這陰雨天的黴斑,無聲地蔓延在街坊鄰裡的心頭。

淩雲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看著眼前這一幕,握著鐵鉤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緩緩地攥緊了,鐵鉤粗糙的木柄硌著他的掌心。

他的臉色,在灰濛濛的雨幕中,漸漸變得陰沉,如同巷口堆積的烏雲。

胸口,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湧動、翻騰。

不是憤怒,不是衝動,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那痛感尖銳而深刻,彷彿一根冰冷的針,刺穿了他麻木已久的心臟。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樣子。那些被刻意遺忘的、沾滿他人血淚的過往,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想起了自己如何帶著倨傲的笑容,欺淩那些比他弱小的外門弟子,看著他們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想起了自己如何為了泄憤,將王浩視若珍寶、辛苦培育多日的凝露草一腳踩爛,聽著那清脆的斷裂聲和王浩絕望的低吼;想起了自己如何在彆人的痛苦之上,肆意揮灑自己的傲慢和殘忍,視之為理所當然的消遣。

那時候的他,和眼前這三個獰笑著、踐踏著無辜者尊嚴的地痞,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彆?

都是恃強淩弱。都是仗著一點微不足道的優勢,便肆意欺壓無力反抗的弱者。

都是將自己的短暫快意,建立在彆人長久甚至永久的痛苦之上。

而他,卻曾經以為那是理所當然,是天賦和身份賦予他的、不容置疑的“特權”。那種認知,如今想來,是何等的荒謬與可鄙。

直到他自己也淪為了這被欺淩、被踐踏的一方,才真正明白那種無助和絕望,是何等的錐心刺骨,如同沉入冰冷刺骨的寒潭,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住手。”

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彷彿從胸腔深處艱難擠出,在巷口冰冷的雨聲中響起。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地痞們的鬨笑,讓那三個正沉浸在施虐快感中的無賴,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

他們循聲望去,目光帶著被打擾的惱怒,最終落在了站在渠溝邊的淩雲身上。

一個渾身沾滿汙泥、衣衫襤褸、看起來狼狽不堪的渠溝清理工。雨水將他額前的亂發緊貼在麵板上,更顯落魄。

“喲?哪裡來的臭要飯的,也敢管你爺爺們的閒事?”滿臉橫肉的漢子,認出了淩雲是這一帶清理渠溝的,臉上露出了更加不屑和輕蔑的笑容,彷彿在看一隻擋路的螻蟻。“活膩歪了是吧?”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東西!”另一個瘦高個的地痞,也跟著嘲諷道,聲音尖利刺耳,“趕緊滾回你的臭水溝裡去,彆在這裡礙眼!不然連你一塊收拾!”

淩雲沒有說話。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滴落。

他隻是緩緩地、極其堅定地舉起了手中那根沾滿汙垢的鐵鉤。鐵鉤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到掌心。

鐵鉤上還沾著黑褐色的汙泥,在朦朧的雨絲中,閃著一種冰冷而決絕的光澤。

“怎麼?你還想動手?”滿臉橫肉的漢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臉上的橫肉都在抖動,“就憑你?一個臭清理渠溝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說著,臉上的笑容瞬間被凶狠取代,一步步朝著淩雲逼來,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咯咯作響:“我看你是真活膩了!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多管閒事的下場!打斷你的狗腿,讓你爬著回你的臭水溝!”

淩雲的眼神,平靜得可怕。那是一種經曆過最深沉的黑暗後,反而沉澱下來的平靜,沒有恐懼,沒有退縮。

他沒有後退,也沒有說話,隻是將身體的重心微微下沉,如同即將撲食的獵豹,蓄勢待發。

當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走到他麵前,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和汗臭,揮起沙包大的拳頭,裹挾著風聲狠狠打過來的時候,他動了!

他沒有什麼精妙的招式,也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此刻支撐他的,隻有胸中那股翻騰的刺痛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決絕。

他隻是憑著這股狠勁,將手中的鐵鉤,朝著那漢子毫無防備的腿彎,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砸了過去!

“砰!”

一聲悶響!鐵鉤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漢子的腿彎處!那沉重而尖銳的力道,瞬間撕裂了肌肉和韌帶!

那漢子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渠溝清理工,竟然真的敢動手,而且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席捲全身!他疼得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身體完全失去平衡,“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泥水裡!泥漿四濺!

“媽的!找死!”

另外兩個地痞見狀,臉上的戲謔瞬間被暴怒取代,兩人怒吼一聲,一左一右,如同兩頭被激怒的鬣狗,凶狠地朝著淩雲猛撲了過來!

淩雲的心臟,猛地一緊,幾乎要跳出胸腔!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知道,以自己現在這具長期饑餓、虛弱不堪的身體和那點粗淺的、早已生疏的身手,對付一個或許還能憑借出其不意和狠勁勉強支撐,但對付兩個配合默契、同樣凶狠的地痞,幾乎沒有勝算。冰冷的恐懼瞬間攥緊了他。

但他沒有退縮。一步也沒有!

他猛地側身,險之又險地躲過左邊那個瘦高個呼嘯而來的拳頭,同時借著側身的力道,將手中的鐵鉤朝著右邊那個矮胖子猛撲過來的身影,奮力橫掃過去!鐵鉤帶著風聲,逼得矮胖子不得不狼狽地收勢後退,躲開了那沾滿汙泥的冰冷鉤尖。

然後,他迅速調整腳步,將鐵鉤死死地護在身前,如同護住最後一道屏障,一步步地、堅定地後退,用自己的身體,將那個摔倒在地、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自己的身後。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彷彿要擋住所有襲來的風雨。

“你沒事吧?”他頭也不回地問道,聲音依舊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努力壓抑的關切。雨水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領。

小姑娘已經停止了哭泣,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這個陌生的、高大的背影。

他渾身沾滿汙泥,散發著渠溝的腥臭,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然而此刻,這個背影卻帶著一種莫名的、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的力量。彷彿一座沉默的山,為她擋住了所有惡意。

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小手緊緊攥著衣角,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驚訝和深深的疑惑。他是誰?為什麼要幫她?

“還敢護著她?”瘦高個的地痞,見淩雲在自己兩人的圍攻下,竟然還想保護那個小姑娘,更加怒不可遏,眼中凶光畢露,“給我往死裡打!把這臭清理渠溝的給我廢了!”

兩個地痞再次怒吼著撲了上來,這一次,他們顯然被徹底激怒,不再留手,拳腳又快又狠,帶著要將淩雲置於死地的瘋狂!

淩雲咬緊牙關,拚儘全力去格擋、去閃避。沉重的鐵鉤在他手中艱難地揮舞著,阻擋著如雨點般落下的攻擊。

但他畢竟隻是一個長期營養不良、身體極度虛弱的普通人,反應和力量都遠遠跟不上。哪裡是這兩個常年打架鬥毆、身體強健的地痞的對手?

很快,他就落入了絕對的下風,動作變得遲滯,破綻百出。

“砰!”

一記沉重的勾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左臉頰上!

劇烈的疼痛,如同爆炸般瞬間傳遍半張臉,伴隨著一陣令人眩暈的麻木感。他感覺自己的鼻子猛地一酸,一股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液體,不受控製地順著鼻孔洶湧而出。

是血!鮮紅的血液混著雨水,迅速染紅了他胸前本就肮臟的衣襟。

“砰!”

緊接著,又一記凶狠的窩心腳,狠狠地踹在了他毫無防備的肚子上!

“呃啊!”淩雲疼得眼前發黑,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不由自主地痛苦彎了下去,像一隻被煮熟的蝦米,幾乎無法呼吸。胃裡翻江倒海,膽汁似乎都要湧上來。

手中的鐵鉤,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沉重地掉落在泥濘的地麵上。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他更加被動,徹底暴露在對方的拳腳之下。

兩個地痞見狀,臉上露出殘忍而猙獰的笑容,更加肆無忌憚地拳打腳踢起來!沉重的靴子無情地落在他的身上,背上,腿上。

“讓你多管閒事!臭要飯的!”

“讓你裝英雄!狗雜種!”

惡毒的咒罵伴隨著拳腳,像冰冷的冰雹一樣砸在淩雲的身上。

他隻能蜷縮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裡,雙手死死地抱著頭,儘量蜷縮身體,保護住自己的要害部位。每一次拳腳落下,都帶來一陣新的、撕裂般的劇痛。

疼痛,如同洶湧的潮水,一**猛烈地襲來,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吞噬。冰冷的泥水混合著血腥味,不斷灌入他的口鼻。

但他的意識,卻在極度的痛苦中,反而異常清醒。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的小姑娘,發出了驚恐而絕望的尖叫,那聲音刺痛著他的耳膜。

他能清楚地聽到,那兩個地痞囂張而殘忍的咒罵,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

他能清晰地嘗到,嘴角那股熟悉的、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腥甜血腥味,那是屬於失敗者的味道。

然而,在這無邊的痛苦和屈辱中,他的心底深處,卻沒有一絲後悔的漣漪。

一點也不後悔。

比起此刻身體上承受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疼痛,那種之前眼睜睜看著弱小被欺淩、被踐踏,而自己卻無動於衷的愧疚和靈魂深處的刺痛,要難受得多,沉重得多,如同背負著無形的枷鎖。此刻的痛,反而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

不知道過了多久。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也許是那兩個地痞終於打累了,也許是擔心再打下去真的會出人命把事情哄大,他們終於罵罵咧咧地停了手。

“呸!”瘦高個的地痞,朝著蜷縮在泥水裡、一動不動的淩雲身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濃痰,“算你他媽的運氣好!下次再敢多管閒事,老子真打斷你的狗腿!讓你爬著要飯!”

他們用腳踢了踢淩雲的腿,確認他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又看了看那個縮在牆角、嚇得瑟瑟發抖、如同受驚小鹿般的小姑娘,發出一陣得意的、令人作嘔的鬨笑,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身影消失在巷口迷濛的雨幕中。

巷口,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淅淅瀝瀝、永無休止的雨聲,敲打著青石板和屋簷,以及淩雲那壓抑而粗重的、帶著血沫的喘息聲。

淩雲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裡,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呻吟,像是被拆散了架又重新草草拚湊起來。疼痛深入骨髓。

臉上火辣辣的,高高腫起,眼睛都有些難以睜開。鼻子還在斷斷續續地流血,混合著泥水,糊滿了下巴。嘴角也破了,滲著血絲,每一次微小的呼吸都牽扯著傷口。

他掙紮著,想要支撐起身體,卻發現四肢百骸都像是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又酸又麻又痛,根本使不上半點力氣。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衣服,帶走他殘存的熱量。

“你……你沒事吧?”

一個怯生生的、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如同羽毛般輕柔,卻又帶著巨大的不安。

淩雲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牽扯著頸部的傷痛,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模糊的視線中,看到那個小姑娘,正蹲在他麵前,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傾,蒼白的臉上沾著淚痕和泥點,看著他,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此刻充滿了巨大的擔憂和濃得化不開的愧疚。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小姑孃的眼淚,又開始在通紅的眼眶裡打轉,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泥水裡,“你……你流了好多血……”

淩雲看著她那副泫然欲泣、自責無比的樣子,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湧動。他想扯扯嘴角,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卻立刻牽扯到了臉上和嘴角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控製不住地齜牙咧嘴,表情扭曲了一下。

“……沒事。”他沙啞地說道,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濃的疲憊和虛弱,彷彿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彆哭……他們……走了嗎?”

小姑娘用力地點點頭,小手胡亂地抹著眼淚,哽咽著:“嗯,走了!走遠了!”

淩雲這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下來,疼痛卻更加清晰地席捲而來。他再次嘗試著,想要用手臂撐起身體。

小姑娘見狀,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

但她的手剛伸到一半,看著淩雲滿身的汙泥和刺目的血汙,動作又猛地頓住了,小手有些無措地停在半空,似乎是怕自己的觸碰會弄臟他,或者碰痛他的傷口,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和小心翼翼。

淩雲看著她那副想幫忙又不敢伸手的小心樣子,一股強烈的酸澀和暖意交織著湧上心頭,比身上的傷更讓他悸動。他咬緊牙關,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自己用顫抖的手肘死死撐著冰冷濕滑的地麵,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慢慢地坐了起來。每挪動一寸,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冷汗。

“謝謝你。”小姑娘看著他終於坐起身,雖然依舊狼狽不堪,但似乎沒那麼可怕了,她看著他,眼神真誠而清澈,如同被雨水洗過的天空,“你……你是好人。”

好人……

這兩個字,像一道溫暖而強烈的光,瞬間穿透了冰冷的雨幕,毫無阻礙地、筆直地照進了淩雲的心房最深處。

多久了?

多久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兩個字了?

自從他被逐出青雲宗,從雲端跌落塵埃,淪落凡塵,在這肮臟的底層掙紮求存,他聽到的隻有無儘的嘲諷、冰冷的鄙夷、粗暴的嗬斥……那些聲音如同跗骨之蛆。

“廢物”、“乞丐”、“騙子”、“臭清理渠溝的”……

這些標簽,像燒紅的烙鐵一樣,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身上、他的靈魂裡。

他自己,也早已在日複一日的屈辱中,麻木地接受了這樣的“身份”,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卻萬萬沒想到,在這樣一個狼狽不堪、尊嚴儘失的時刻,在這樣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是血、癱倒在泥水裡的瞬間,會從一個萍水相逢、自身難保的陌生小姑娘口中,聽到這聲清晰無比的“你是好人”。

簡單的四個字,卻比任何價值連城的靈丹妙藥,都更能瞬間撫慰他身上那撕裂般的傷痛,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它像一股暖流,注入了早已乾涸的心田。

他看著小姑娘那雙被淚水洗過、清澈見底、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震動,有茫然,有苦澀,更有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確認的……光亮。

“你的花……”他想起了那些被無情踩踏、零落成泥的鮮花,輕聲問道,聲音依舊沙啞,卻柔和了許多。

小姑孃的眼圈,瞬間又紅了。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落,看著地上那些被泥水徹底浸透、被踐踏得不成樣子、再也無法恢複原狀的鮮花,聲音細小而帶著心疼:“沒關係……我……我再去采一些就好……後山還有很多……”

她說著,目光在地上那些殘花敗葉中搜尋,然後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從泥濘中撿起一朵相對完好的梔子花。那是一朵純白的梔子花,花瓣邊緣被蹭掉了一些,花蕊上沾著渾濁的水珠和少許泥點,但大部分花瓣依舊潔白,在雨水的衝刷下,頑強地散發著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在這汙濁的巷子裡顯得如此突兀而聖潔。

她仔細地拂去花上最明顯的泥點,然後鼓起勇氣,將這朵帶著傷痕卻依舊芬芳的梔子花,輕輕地遞到了淩雲的麵前。她的動作有些遲疑,帶著一點羞澀。

“這個……給你。”小姑孃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靦腆而真誠的笑容,雨水打濕了她的額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謝謝你……謝謝你幫我。”

淩雲看著那朵遞到眼前的、潔白中帶著傷痕的梔子花,又看了看小姑娘那雙清澈見底、盛滿了感激和不安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鬆開,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

他伸出自己那隻沾滿汙泥、甚至帶著新鮮血痕的、粗糙不堪的手,動作緩慢而鄭重,彷彿怕驚擾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從小姑娘同樣沾著泥點的小手中,接過了那朵梔子花。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那柔軟冰涼的花瓣時,一種微妙的戰栗感瞬間傳遍全身。

花瓣的柔軟、冰涼與它散發出的淡淡清香,與他手心的粗糙、汙濁和血腥味,形成了鮮明而動人的、近乎神聖的對比。

那縷若有若無的花香,似乎真的具有某種魔力,悄然驅散了他身上濃重的汙泥味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也像一陣清風,溫柔地拂開了他心中積壓已久的、沉甸甸的陰霾。

他的心臟,像是被這朵小小的花,輕輕地、卻又無比深刻地觸動了。一種久違的、名為“溫暖”的感覺,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水,開始在他那荒蕪冰冷的心底,緩緩地蔓延開來,浸潤著每一寸乾裂的縫隙。

他看著手中這朵劫後餘生的梔子花,又看看眼前這個在風雨中依然保持著善良和感恩的小姑娘,一個遲來的、醍醐灌頂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

在過去的這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他太過專注於自己的痛苦和沉淪,太過沉浸在自己那點可憐又可悲的、被放大的不幸裡。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隻蜷縮在自己的洞穴裡舔舐傷口。

他隻看到了自己的不幸,自己的屈辱,自己那彷彿永無止境的掙紮。他的整個世界,都被自身的苦難所填滿、所扭曲。

卻完全忽略了,這廣闊的人世間,還有這樣的善良和美好在頑強生長。還有這樣需要被保護、被珍視的、如同這梔子花一般純潔而脆弱的弱小存在。它們就在身邊,隻是他從未用心去看。

他的目光,似乎第一次,真正地、徹底地超越了自身那狹隘的苦難,投向了巷口之外,投向了那些與他本無關聯、卻真實存在於這煙火人間的人和事。

這種感覺,很陌生,像推開一扇從未開啟的門。卻又很充實,一種從未有過的、沉甸甸的踏實感,取代了長久以來的虛空。

比他獨自在破廟裡吐納一個時辰,感受那微弱得可憐的真氣流轉,還要讓他感到一種……源自心靈深處的平靜和一種新生的、微弱卻堅韌的力量。

“……謝……謝謝。”淩雲有些笨拙地說道,聲音依舊沙啞乾澀,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因巨大情感衝擊而產生的顫抖。他看著小姑娘,眼神裡的陰鬱似乎被衝淡了許多。

小姑娘對他露出了一個帶著淚痕卻又無比明亮的笑容,然後才蹲下身,開始極其小心地收拾地上那些雖然沾滿泥汙、但花朵本身或許還能勉強撿拾起來的鮮花。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

淩雲也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起身,每動一下都伴隨著劇痛和吸氣聲。他彎下腰,將掉落在泥水裡的鐵鉤也撿了起來,冰冷的金屬再次回到手中。

他沒有立刻離開,也沒有立刻去清理那未完成的渠溝。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身上的汙穢和血跡,默默地、專注地看著小姑娘在泥濘中仔細地撿拾那些被摧殘的鮮花。她的身影小小的,卻透著一股驚人的韌勁。

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天地間一片灰濛。

然而,淩雲的心中,卻彷彿有一縷金色的陽光,悄然穿透了厚重的、積壓已久的雲層,溫暖地、不容置疑地照射下來,驅散了長久以來的陰霾。

他低下頭,再次凝視著手中那朵潔白的梔子花。

潔白,芬芳,帶著傷痕卻依舊頑強綻放。

它像一個無聲的象征。

象征著一種久違的、來自陌生人的純粹善意。象征著一種被遺忘在角落、此刻卻猛烈複蘇的良知。象征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與一個可能截然不同的未來的分界點。

也無比清晰地象征著,他的人生軌跡,或許正在從“自我沉淪”的冰冷泥沼中,艱難卻堅定地拔足,朝著“關注他人”、“守護微光”的方向,邁出了微小、踉蹌、卻又至關重要的一步。

這一步,或許不會立刻改變他目前窮困潦倒、備受欺淩的處境,不會讓他瞬間擺脫這身汙泥和纏繞的貧困屈辱。

但它卻像一顆飽含生機的種子,被這冰冷的雨水和溫暖的善意同時浸潤,深深地種在了他荒蕪已久的心田裡,悄然種下了一絲新的、名為“希望”的嫩芽。

一絲關於“俠”,關於“義”,關於“守護”那世間微小美好的希望。這希望如此微弱,卻又如此堅韌。

哪怕,他現在隻是一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渠溝清理工,掙紮在生存的最底層。

哪怕,他那微不足道的“俠影”,隻能出現在這樣偏僻肮臟、無人問津的巷口,無人知曉,無人喝彩。

也足以,讓他那幾乎凍結的靈魂,感受到一絲久違的悸動,讓他覺得,自己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和殘破的靈魂,其存在,終於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意義和價值。這意義,不在雲端,就在這泥濘的地上,在這朵小小的花裡。

雨絲無聲地落在潔白的梔子花瓣上,凝聚成晶瑩剔透的水珠,折射出微弱卻純淨的光芒。

冰冷的雨水也落在淩雲那張布滿血痕和汙泥的臉上,衝刷著汙跡,也衝刷著舊日的塵埃。傷口在雨水的刺激下陣陣刺痛,卻奇異地帶來一種新生的清醒。

他的眼神,透過迷濛的雨幕,望向巷口外灰濛濛的天空,顯得格外明亮,如同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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