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02章 清點(二)
此時戚雲司馬廉等一百個半大小子,正分批在秦州城裡逛街。
“牢記規矩,莫要得意忘形。”蕭葉在城門口漫不經心地囑咐了戚雲司馬廉等人幾句,就撇下他們自顧自逛街去了,戚雲等人也落得個自在。
“買點兒什麼呢……”司馬廉勾著戚雲的肩膀,看著還算熱哄的秦州城街市,犯難道。
“喲,”戚雲歪著腦袋笑道:“咋的?廉公子這是錢太多花不出去發愁呢?也對啊,就屬您廉公子得的賞賜多,要不要小的我替您排憂解難,勉為其難替您花錢呀?”
“滾滾滾!”司馬廉聞言下意識地一捂荷包,“你休想!趁早死了這條心!”
“嘁……”戚雲不屑一笑,搭住司馬廉的肩膀,“說的好像我窮瘋了似的,雖然跟你比不了,可我這賞賜也不少吧?”說著晃了晃腰,荷包裡的銅錢嘩嘩直響。
“說正經的,你有啥想買的麼?”司馬廉懶得跟他鬥嘴,問道。
“有啊。”戚雲抹了抹鼻子,“我想買點兒跌打損傷藥,等打完仗回去,咱們不還得訓練麼?備著點兒沒壞處。”
“喲嗬,戚伍長想得挺周到啊。”司馬廉抱著肩膀笑道。
“那是~要不咱咋是伍長呢。”戚雲笑嘻嘻地一仰脖子。
“你買藥我買啥呢……”司馬廉再次犯難。
“彆琢磨了,萬一你想買的東西這街上沒有賣的呢?先逛著看!”戚雲略帶興奮地說道,他也是頭一回這麼闊綽地逛街。
“也是,走吧。”司馬廉聞言,展開眉頭搭上戚雲的肩膀,二人並肩走進了街市。
陳軍軍紀嚴明,再加上大將軍吳明徹嚴令麾下不得驚擾百姓,有欺行霸市強買強賣強取豪奪者,一律軍法從事,所以如今的秦州城街市,反而比戰前更加喧鬨了幾分。
秦州城作為北齊一個邊陲城鎮,街市的規模自然不能與大陳的國都金陵相提並論,但在金陵的時候,戚雲司馬廉是身無分文沿街乞討的小叫花子,到處看人臉色被呼來喝去,街邊那琳琅滿目的各色小吃看得見吃不著,尋常孩子逛街的快樂與他們無關,而此時在這秦州城裡,他們則是挺胸抬頭荷包鼓鼓的閒客,是攤主喝店小二們笑臉相迎的金主,這份體麵與尊嚴對於他們來說,是如此的難能可貴。
“幫我拿著點兒,我要買點兒栗子!”司馬廉不等戚雲答應,就把手裡的兩包茯苓餅塞進他懷裡,轉身進了炒貨鋪子。
“哎呦我的少爺喲……”戚雲此時手裡腰裡已經掛了七八個大大小小的牛皮紙包,手上一大張荷葉裡還托著不少李子,見司馬廉還要買東西,戚雲不由得苦笑提醒道:“再買可真拿不了了啊!”
“我有數,有數!”司馬廉一邊說一邊笑著又捧出了一個焦香四溢的牛皮紙包,“上次吃栗子是啥時候我都忘了,我就記著這玩意兒是真好吃啊!”
“來來來快給我來一個!”戚雲也不客氣,伸著脖子張著嘴跟司馬廉要。
“來個大的兄弟!”司馬廉剝開一個冒著熱氣兒就扔進了戚雲嘴裡。
“嗯!呼呼……香啊!又香又甜!”戚雲也不嫌燙,吐出一口熱氣,吃得那叫一個香。
“逛得差不多了,咱回去吧。”司馬廉笑著說道。
“喲,這就不逛啦?”戚雲眯著眼睛笑道:“廉公子您不是還有不少錢呢嘛?”
“嘁……”司馬廉笑著瞪了戚雲一眼,“小爺我就活這一天呐?非得今天把錢全花了?我看你是要飯要習慣了,錢在你那兒就過不了夜是不是?”
“哎呦呦廉公子教訓的是,教訓的是。”戚雲點頭哈腰地笑道:“罵我幾句心裡舒服了吧?那是不是得賞小的幾個銅子兒意思意思啊?”
“滾滾滾!休想騙我錢!快走快走回去了!”司馬廉沒好氣兒地笑道。
二人大包小裹地沒走多遠,就遇上了同樣往回走的伍牧。
“伍子,你買的啥啊?”司馬廉見伍牧手上沒幾樣東西,於是問道。
“買了幾支筆,還有兩塊墨和三刀宣紙。”伍牧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袱,笑道。
“買,買這些做什麼?”司馬廉道。
“回去教馮二哥小推車他們寫字用啊。”伍牧笑道。
“哦,哦哦哦。”戚雲司馬廉恍然,“就買這些了?沒給自己買點兒啥啊?”戚雲問道。
“買了。”伍牧聞言眼裡帶著興奮地從懷裡掏出另一個包得十分仔細的包袱,輕輕開啟展示給戚雲司馬廉二人。
“左……傳?”戚雲讀得多少有點吃力,“是這麼讀嗎伍先生?左傳?”
“對!《左傳》!”伍牧眼中閃爍著光彩,點頭道:“就是《左氏春秋傳》!”
“哦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司馬廉聞言立即道:“我聽三岔口說書的時候提過,關二爺秉燭待旦真君子,夜讀春秋第一人嘛!關二爺讀的就是這個《左氏春秋傳》!”
“對!”伍牧激動地把那本《左傳》抱在胸口,“說的沒錯!”伍牧胸膛起伏,露出了一段泛著釉光的精緻竹節。
“哎伍子,你懷裡還藏著寶貝呢?”戚雲眼尖,立即探頭問道。
“哦。”伍牧聞言,將那段竹節伸手抽出,“買了支湖州筆。”
“哎呦……”戚雲司馬廉齊齊湊上前去,“這,這不便宜吧伍子?”
“還好,將將買得起。”伍牧笑道。
“伍子,買這麼好的筆乾嘛用啊?”戚雲問道,他可不認為伍牧是那種有幾個錢就臭顯擺的燒包。
“我之前看辛大人的筆都用分叉了,想送辛大人,買得太一般了拿不出手,這個應該正合適。”伍牧認真答道。
“好家夥,你這心真細啊伍子。”司馬廉感歎道,伍牧應該是他認識的所有人裡,把人情看得最重的人了。
“哎,你們也逛完了啊?”伍牧剛收起湖州筆,王二狗和三岔口就從後麵跟了上來。
“好家夥二狗哥你們就買這麼點兒東西啊?”戚雲見二人幾乎是空著手出的城門樓子,不禁笑道。
“嗨!”王二狗一撇嘴道:“那就得說說咱們這位一嘴開天門的三岔口三先生咯……”
“二狗哥,二狗叔,二大爺……”三岔口低著頭紅著臉直扯王二狗的袖子,“給我留點兒麵兒啊!”
王二狗可一點兒不慣著三岔口,“咱家三爺剛進西街就拉著我直奔說書攤兒,二話不說在人家說書先生麵前排出十個大子兒,點名要聽一段兒《吳漢殺妻反潼關》,彆說,人家說書先生還真會,哐哐哐連說帶唱得了個滿堂彩,再看咱家三爺,那出手叫一個闊綽!聽到興起處,手裡那幾個破錢啪啪啪就往人家說書先生桌上拍啊,我攔都攔不住!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少爺出來賑濟災民呢!一段書聽下來說書先生賺了個眉開眼笑,咱家三爺那荷包可就剩下一層皮兒了,剩那仨瓜倆棗就夠我倆吃一碗餛飩的,還好我的錢沒放他那兒,要不然這點兒酥糖都買不上!”說著從懷裡掏出幾塊遞給戚雲三人,“嘗嘗,本地特產琅琊酥糖,金陵都不常見呢。”
“哎!謝謝二狗哥。”戚雲三人忍著笑意接過酥糖,“嘗嘗我買的炒栗子!”
“還有我的呢廉子?”三岔口看著司馬廉遞到麵前的栗子驚奇道。
“那咋能沒有呢?”戚雲附和著笑道:“咱也想聽段兒吳漢殺妻反潼關啊,這不得把三先生伺候好了麼。”
“沒沒沒沒問題!”三岔口聞言立即直起了腰桿子,“這段兒不難,我聽一遍就會了!等會去我給你們講!”
“嘁……”王二狗抱著肩膀斜眼看著三岔口,“這段兒書不難是不難,但也不便宜吧三先生?”
“哎呀二狗哥……”三岔口歪著腦袋咧嘴笑道:“這頭一回花錢點段兒書,太痛快了一時沒控製住嘛……”
“行行行彆叭叭了。”王二狗一扒拉三岔口腦袋,“這書也聽了栗子也吃了,該回去乾活兒了,彆等鄭大人他們催。”說著帶著三岔口當先往回走。
戚雲三人正要跟上,伍牧卻被剛出了城門的呂方休喊住。
“伍子,我買的茯苓餅你嘗嘗!”呂方休二話不說直接將一包茯苓餅塞進伍牧懷裡,“昨天要不是你幫我給小郎中抓藥啊,我可就得丟人現眼了,一點兒心意彆嫌少哈!”呂方休拍拍伍牧的肩膀笑道。
“方休,這太多了……”伍牧推辭道。
“哎呀呀跟我客氣個啥……”
“呃……”戚雲司馬廉二人見狀剛想上去勸勸,就聽後麵又有人喊伍牧的名字。
“伍子!我買了胡餅!特意給你帶了兩張!”顧山嘴裡叼著胡餅懷裡抱著胡餅手裡揮著胡餅就朝著伍牧呂方休跑了過來。
“咱倆先走吧。”戚雲捅了捅司馬廉,司馬廉會意,二人轉身先行回營。
“我發現伍子這人緣兒越來越好了啊。”司馬廉回頭看了一眼跟呂方休和顧山有說有笑的伍牧,低聲笑道。
“是唄。”戚雲往嘴裡扔了一塊酥糖,笑道。
“可是……為啥呢?”司馬廉此時卻又換上了那副慣常的困惑表情,“我感覺伍子也沒啥變化啊,這人緣咋就一下子變好了呢?我記著他之前可是一個朋友都沒有呀?”
戚雲看了司馬廉一眼,笑道:“想不明白?”
“你明白?”
戚雲伸手勾上司馬廉的脖子,“你說得對,”戚雲輕聲笑道:“伍子是沒啥變化,他人緣兒變好了也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咱們這幫子人變啦。”
“咱們變了?”司馬廉瞪大眼睛,“啥意思?”
“因為咱們不再是小叫花子了啊。”戚雲笑道:“還沒明白?”
“你再說明白點兒行不行?”
“嘿嘿……”戚雲笑道:“你說伍子之前為啥沒朋友?不就是他那性子麼?先唱曲兒後要錢,絕不白受恩賞,得了粽子自己不吃拿去祭屈原,哪個叫花子能乾出這些事兒來?大夥兒覺得跟伍子不是一路人,待在一起彆扭,他自然就沒朋友了。現在不一樣了啊,咱都不是叫花子了,那再看伍子,他身上那些東西可就全是優點了啊——不平白受人恩惠,有恩必報,識文斷字,待人真誠,踏實可靠還熱心腸,這樣的朋友誰不願意交啊?”
“噢———”司馬廉恍然,“沒錯沒錯,伍子肯定不是個好的叫花子,但也肯定是個好朋友!”
“對咯——”戚雲挑眉笑道:“廉公子這終於是開竅了。”
司馬廉沒搭理戚雲的打趣,反而一拍腦袋道:“哎!咱倆忘了給蕭大人買東西了,這可咋整啊?”
“慌啥嘛。”戚雲卻若無其事地笑道:“我早就想好了,把咱倆買的這些乾果蜜餞每樣都挑點兒給蕭大人,看著也好看,心意也到了。”
“哦哦哦,感情你有準備啊。”司馬廉這才放下心來,笑道。
“要說蕭大人呐也是真有意思。”戚雲笑道:“他這麼大歲數,玩心還這麼大的我是真沒見過。”
“可不咋的。”司馬廉笑道:“像他這麼沒官架子的我也沒見過。”
“尚大人也沒啥架子。”戚雲道:“我甚至感覺三岔口歲數大了之後,就應該跟尚大人差不多。”
“對對對我也覺得是!”司馬廉勾著戚雲的脖子笑道。
傍晚,陳軍大營內,辛文禮微笑著把玩手中嶄新的湖州筆,蕭葉則是揣著一大包乾果蜜餞在尚識途麵前一邊吧唧嘴一邊轉圈兒,氣得尚識途吹鬍子瞪眼。
“你小子在這兒得瑟什麼呢?”蕭葉正得意的時候,姚麒麟也嘴角掛笑走進了營帳。
“沒沒沒,沒啥,”蕭葉笑嘻嘻地打著哈哈,“我看姚大人心情不錯啊,有什麼樂子說來給咱解解悶兒啊?”
“還真有……”姚麒麟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辛文禮唐碧和尚識途也來了興致,紛紛看向姚麒麟。
“你們猜猜,此戰我軍俘獲北齊官階最高的是誰?”姚麒麟笑問道。
“最高的……”唐碧皺眉思索道:“領軍將軍尉破胡跑了,領軍副將長孫洪略戰死,驃騎將軍王琳也跑了,那活捉的最高官階應該是……那個什麼蒼頭軍主將獨孤欽?”
“不對。”姚麒麟搖頭笑道。
“那是跳澗軍主將仆固南榮?”辛文禮道。
“也不對。”姚麒麟繼續搖頭。
“總不能是那幾個騎兵都尉吧?”蕭葉道。
“當然不是。”姚麒麟笑道。
“姚大人您快彆賣關子了,到底是哪個啊?”尚識途耐不住好奇問道。
“不是哪個,而是……哪匹。”姚麒麟笑道。
“哪匹?”蕭葉聞言連嘴裡的栗子都忘了嚼了,“這,這是幾個意思?”
“我軍俘獲的齊軍軍馬之中,有一匹神駿無比的赤紅色西域戰馬,據馬夫說,是北齊皇帝禦賜給尉破胡的寶馬良駒,名喚天火,此馬深受北齊皇帝高緯喜愛,不但愛惜有加,甚至還冊封此馬為——赤霄儀同,逍遙郡君。若單論爵位,這匹馬沒準兒比跑了的尉破胡和王琳都要高。”說到此處姚麒麟終是憋不住笑意,嗬嗬樂了幾聲。
“馬,馬封爵位?哈?”蕭葉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這……這也太扯淡了。”
“早就聽說北齊朝廷群魔亂舞,今天纔算是大開眼界喲……”辛文禮叼著筆杆無奈笑道。
“是啊是啊,”唐碧笑道:“我還真好了奇了,難不成北齊朝堂上穿官服上朝的都是這些四條腿兒的畜牲?”
“哎!”尚識途一拍大腿笑道:“這就叫衣冠禽獸是不是?”
“嗬嗬嗬嗬嗬……”姚麒麟蕭葉等人忍俊不禁。
“哎姚大人,那這匹什麼郡君大人怎麼處理了?”蕭葉笑道。
“被吳大將軍送給蕭摩訶將軍當坐騎了。”姚麒麟笑道。
“沒毛病沒毛病。”尚識途笑道:“咱大陳的將軍騎北齊的郡君,合適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