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01章 清點(一)
第二天一早,姚麒麟替下值夜的韋諒時,陳叔陵也剛好醒來,但軍中絕大多數官兵仍然睡得正香。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愜意,中護軍吳俊和治粟校尉馮琪就一夜沒有閤眼。
中軍帳外,通宵值夜的吳俊一臉疲憊地看著捧著厚厚賬冊的馮琪,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看你這兩大黑眼圈兒,我突然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可憐了。”
“嗨……”馮琪甩甩腦袋,勉強驅散了一些疲憊,輕聲道:“我黑眼圈兒你腫眼泡兒,咱倆誰也彆笑話誰。”
“也是。”吳俊笑著低聲道:“看你這架勢這是算清楚了?”
“差不多吧。”馮琪掂了掂賬冊苦笑道:“算盤珠子都快扒拉出火星子了,我手下的通算們現在看見數目字就想吐。”
“你要不先吃個早飯去吧。”吳俊低聲道:“大將軍可能還沒醒,畢竟六十多歲快七十的人了,昨晚還喝了那麼多酒。”
“嘿……”馮琪輕聲笑道:“大將軍沒醒,火頭軍也沒醒啊,你看看哪個營盤有炊煙?我上哪兒吃早飯去?而且我一點兒都不餓,就是困。”
“我也困呐……”吳俊說著打了個哈欠,“站一宿腿都打晃了。”
“二位辛苦了。”正說到此處,陳叔陵在姚麒麟的護衛下淡笑著來到中軍帳前。
“參見殿下。”吳俊馮琪趕緊低聲施禮。
“二位將軍不必多禮。”陳叔陵輕聲問道:“不知大將軍……”
“殿下起得早啊。”陳叔陵還沒問完,隻見吳明徹披著長衫挑簾走出大帳,沒了金盔金甲的映襯,一席棉袍的吳明徹此時更像一個普通的鄉間老人。
“大將軍。”陳叔陵與吳俊馮琪等人趕緊施禮。
“老夫未穿戎裝,各位不必拘束,清早風冷,快進帳中說話。”吳明徹淡笑道。
“是。”眾人輕聲道。
“吳俊,回去歇著吧,老夫就不留你吃早飯了。”吳明徹笑道。
“謝大將軍體恤。”吳俊笑著施禮退去。
帳中,吳明徹翻閱著馮琪送來的賬冊,馮琪則是在下垂手趁間隙草草吃了一口早飯。
吳明徹大致看完賬冊的時候,蕭摩訶程文季徐敬成裴子烈吳超和淳於岑六位軍中大將也陸續來到了帳中。
“諸位,可曾用過早飯?”吳明徹笑著問道。
“嗬嗬嗬……”蕭摩訶等人笑道:“謝大將軍關心,吃過了。”
“好,”吳明徹輕輕捋著長髯,“那就讓馮琪說一說此戰我軍收獲吧。”
“是。”馮琪趕緊起身施禮,“此戰,我軍斬首一萬四千五百一十七級,俘虜敵軍合計六萬六千一百零九人,其中王琳麾下部曲一萬一千五百二十人,跳澗軍一萬零七百八十二人,各類騎兵九千八百二十五人,大力軍三千六百八十二人,蒼頭軍一千七百四十人,犀角軍十六人,中軍宿衛營一萬零五十五人,回統肆韋與同羅布赫麾下部曲七千四百四十一人,敵騎軍仆從與民夫一萬一千零四十八人。”
“軍資方麵:各類戰馬一萬三千三百七十六匹,馬鎧三千五百五十九具,紮甲六千六百二十二領,輕甲一萬一千四百八十三套,鐵筋大盾七千五百五十五麵,騎兵圓盾三千二百一十六麵,至於弓弩,馬槊,刀槍劍戟等各類武器仍在統計之中。”
“嗯……”吳明徹等人邊聽邊不住地點頭,昨日壓上一切的豪賭,收獲果然豐厚,若非全殲敵軍怎會有如此之多的斬獲。
“糧秣方麵,在齊軍營壘之中發現粟米十六萬七千五百二十斛,粗鹽七千二百六十一斛,肉乾上萬斤,草料八百餘垛,箭矢二百一十萬有餘,幾乎全套的各類儀仗,旌旗,戰鼓,以及齊軍一部分行軍輿圖。”
馮琪如數家珍般一口氣說完了昨夜自己與六個通算無數民夫的統計結果。隨著一串串數目從馮琪的嘴裡蹦進幾位將軍的耳朵,他們的嘴角也越掀越高。
“好啊!好!”程文季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了,“這仗打得過癮呐!一下子讓咱撈著這麼多好東西啊!”
“老程,你這話說得,就好像這些戰利品是咱從地上撿來的似的。”徐敬成笑道:“昨天多險你忘了是麼?”
“富貴險中求麼!”程文季一拍大腿笑道:“風險大收益才大嘛!”
“嗬嗬嗬……”吳明徹笑著用手虛壓了壓,程文季和徐敬成見狀不再鬥嘴,一齊看向吳明徹。
“眼下有個大問題。”吳明徹輕聲道:“這六七萬俘虜當如何處置。”
“這……”蕭摩訶等人聞言,齊齊皺起了眉頭,不錯,六七萬的俘虜都快逼近陳軍的數量了,這如果一個處理不好,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胡人俘虜可以打散編為民夫營,隨軍做些苦力!”程文季道:“糧食不能白給他們吃!”
“程將軍說的對。”裴子烈點頭道:“白吃飯不乾活兒可不行!”
“嗯……”吳明徹點頭道:“本將也作此想,隻要嚴加看管,想來這些沒了武器的胡人也翻不出多大浪。”
蕭摩訶等人也點頭稱是。“那麼下個問題,我軍此戰戰損如何補充?”吳明徹緩緩道。
“末將認為……”蕭摩訶沉吟道:“可以先將俘虜中的漢家子弟挑出來,揀選精壯,補充我軍戰損。”
“嗯,元胤所言極是。”吳明徹點頭道:“馮琪,俘虜之中有多少漢家子弟?”
“啟稟大將軍,王琳麾下降兵萬餘人皆為淮泗本地漢家子弟,此外,其餘各軍俘虜之中尚有近兩萬人,騎兵仆從與民夫也大多為漢家子弟。”
“嗯……”吳明徹緩緩道:“此戰,敬成的右軍損失最大,王琳麾下的俘虜劃撥六千,補充右軍兵力。”
“謝大將軍,但是,”徐敬成輕聲道:“五千即可,六千有些太多了。”
“喲,這咋還嫌兵多呢?”程文季笑道。
“老程你有所不知啊……”徐敬成笑道:“我手下現在就剩七千多兵了,一下子塞進來六千我怕把自己給撐死。”
“好,那就五千。”吳明徹緩緩道:“要注意分配,切記要打散重組,不可讓俘虜互相串聯,同伍者不可同營。還有,要告誡自家兄弟莫要欺淩謾罵,務必一視同仁,必要時當以軍法行事。”
“是,大將軍。”徐敬成低聲答道。
“此戰,元胤前軍戰損也不輕,撥王琳軍俘虜三千,再加兩千漢人騎兵作為補充如何?”吳明徹輕聲問道。
“謝大將軍。”蕭摩訶沉聲道謝,王琳軍戰力有目共睹,又是淮泗本地漢家子弟,收入麾下隻要好生相待必然能得其死力,如此精銳能劃入自己麾下自然是件好事。
“其餘俘虜,各位將軍可以自行挑選,各部允許在原額基礎上擴充三千兵力。漢家子弟若不願從軍的,發二十文路費與十日乾糧遣散,諸位以為如何?”
“大將軍英明。”蕭摩訶等人齊聲道。
“下麵說說騎兵吧。”吳明徹笑道:“此戰繳獲如此之多的戰馬,我軍戰損可以輕易填平了吧?”
“這是自然,”裴子烈笑道:“這次繳獲的戰馬比我軍全部騎兵數量都多。”
“好,優先招募被俘齊軍中的漢家子弟補充我軍騎兵,之後將剩餘戰馬給各位將軍分配五百匹,馮琪,如此戰馬可還有剩餘?”
“回大將軍,卑職粗略估計,騎兵之中至少有三千俘虜願意加入我軍,即使給各部劃撥五百戰馬,仍有數千剩餘。”
“哎呦…………”吳超以手加額,苦笑道:“咱南朝從來都是苦於戰馬稀缺,啥時候因為馬太多發過愁喲……”
“嗬嗬嗬嗬……”裴子烈笑道:“是啊,尉破胡和長孫洪略真是給咱送了份大禮啊!”
“既然如此,剩餘戰馬先養在這秦州附近吧,等我軍攻克壽陽,再一並帶到附近的淮西馬場集中管製。”吳明徹緩緩道。
“壽陽?”程文季聞言立即站起身來,“大將軍,咱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壽陽了?”
“不錯。”吳明徹一揮手,帳內執戟郎立即搬來沙盤。
“壽陽北接淮水,南控淝水,自古以來便是江淮第一重鎮,幾百年前淝水之戰便因爭奪壽陽而爆發。隻有拿下壽陽,萬裡江淮纔算是儘入我手,反之,如果齊軍控製壽陽,淮水以南則時刻麵臨敵軍威脅,江淮之地必然永無寧日,所以無論如何,此次北伐,壽陽必須拿下。”吳明徹一臉肅然,沉聲道。
“願聽大將軍號令,拿下壽陽,收複江淮!”蕭摩訶程文季等人齊聲道。
“大將軍,下命令吧!打壽陽俺老程願為先鋒!”程文季拍著大腿朗聲道。
“嗬嗬嗬嗬……不急不急。”吳明徹淡笑道:“自有文季立功的機會。”
“是啊程將軍,你說你急什麼。”吳超笑道:“咱大軍不得休整幾天啊?再說了,這秦州在塗水邊,壽陽可在淮水南啊,這倆地方相距四五百裡啊,沿途州郡咱不得先掃平麼?”
“嘿嘿……是哈。”程文季摸著腦袋笑道:“說得沒毛病,這萬裡江淮現在可是滿地戰功啊!”
“不錯,尉破胡全軍覆沒,眼下江淮之地我軍再無強敵,正是分兵掠地的大好時機。”吳明徹點頭道:“即日起全軍休整三日,各部按照既定方略補充兵力,三日後再議分兵掠地之策。”
“謹遵大將軍令。”蕭摩訶等人立即恭聲施禮。
戚雲今天醒得也很早,昨日慶功他也是第一次喝酒,沒想到酒量還行,司馬廉醉得走不了直線,最後還是他給揹回營房的。
“鄭大哥,今天啥任務啊?”戚雲一邊燒著水,一邊問剛進營地的鄭文鏡。
“喲,你起得還挺早。”鄭文鏡笑道:“昨天不是說了,允許你們進秦州城采買,今天上午你們照顧傷兵,下午就可以進城了,晚飯之前回來就行。我就不叫他們起來了,等他們醒了你負責通知一下。”
“哦,嘿嘿,明白了鄭大哥。”戚雲聞言笑道。
傷兵營裡,張大有一瘸一拐地給傷兵們盛粥。
“這……這是什麼粥……”昨日被戚雲司馬廉等人抬回來的齊軍傷兵田明捧著粥碗,氣若遊絲地說道,他恢複得很快,今天已經能自己吃飯了。
“咋的?”張大有臊眉耷眼地問道:“這粥有啥毛病?”
“為啥……是紅色的?”
“是馬血……”張大有歎了口氣,坐在田明身邊,垂頭喪氣地說道:“陳軍把戰場上受了傷治不好的戰馬殺了,馬肉切塊烤著吃,馬血熬粥給傷兵喝。”說著拿手裡的粥碗跟田明碰了碰,“喝吧,大補。”
田明點點頭,捧著粥碗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嗬……有點兒,膻……”
“唉……”張大有沒搭茬,端詳著手裡暗紅色冒著熱氣的血粥,出神地歎著氣,“也不知道我那匹大黑是不是還在……”
“我小名,就叫大黑。”田明精神頭好了一些,儘力咧嘴笑道。
“嗨,”張大有擺擺手,“大黑是俺的戰馬。”說著拿過田明手中的粥碗又給他添了半碗粥。
“謝謝……”田明大難不死,即便此時是個俘虜而且重傷未愈仍然心情不錯。
“不謝……”張大有依舊臊眉耷眼悶悶不樂,所以他看著同樣是俘虜的田明心裡止不住地彆扭,“我說你這心咋這麼大呢?大齊全軍覆沒,你咋一點兒不發愁呢?”
“活著,就,就挺好。”田明咧嘴笑道。
“唉……”張大有見狀也不知道怎麼評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話頭,“你一個齊軍傷兵,咋被抬進陳軍的傷兵營了?”
“那得感謝幾個小毛孩子。”兩碗血粥下肚,田明的氣力明顯有所恢複,說話也不再斷斷續續,“還說我,你不也是齊軍傷兵,怎麼也在陳軍傷兵營裡啊?”
“嘿……”張大有大臉一紅,把腦袋埋進粥碗裡,“巧了,我也得謝謝幾個毛頭小子。”
他倆並不知道,他們要“謝”的毛頭小子是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