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10章 點將(二)
近二十位道首全都衣著肅穆,平日裡習慣了穿草鞋乾農活的知農郎申憫穠,今天打扮得像個地主,就連知世郎都極為難得地穿上了一身莊重的褐色衣袍,大白臉上的兩道眉毛今天也畫得嚴肅了幾分,讓平時習慣了跟他嘻嘻哈哈的彭係舟好不適應。
尚同閣近二十位道首分坐兩側,當中主座之上,是麵帶七分滿意三分得意的知巧郎解九城。解九城對麵,是今日要行拜師禮的雪雪和上官平,二人身後,長鯨島尚同閣全體同道同為見證。
“天道無常,自有存亡。
人當奮力,扶弱除強。
以術行道,道自無阻。
以武衛道,道自無傷。
移山愚公,豈非智者?
矢誌不渝,同道楷模。
術無高下,達者為師。
尊師重道,合當如是。
人壽有儘,術無儘時。
薪儘火傳,道成有日!——癸巳年秋八月中秋日尚同閣入門儀式——開始!”休洗紅今日一身深藍色裙襖,規規矩矩站在下垂手,將尚同閣入門訓詞念給上官平和雪雪。
“上官平上前。”休洗紅肅容道。上官平立即上前給知巧郎解九城施禮。
“尚同三問。”休洗紅向解九城行禮示意。
解九城點頭,旋即鄭重地看向上官平。
“上官平,枯坐數十年以求機關術之寸進,你可願意?”
上官平目光炯炯,撩起衣襟雙膝緩緩跪地,腰桿挺得筆直,“願意!”
“承上啟下,將自己數十年本領傾囊相授後來人,繼往開來,你可願意?”
“願意!”
“守正不惑,術不為禍,你可能做到?”
“能!”
“好!”二十位道首齊聲喝彩。
“三問已畢,望言行如一。”休洗紅微笑道:“敬師茶!”言罷,一落春端出茶盞送到上官平麵前。
上官平雙手平端茶盞膝行至解九城麵前恭敬道:“師父,請用茶。”
解九城有些激動地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再將茶盞交給身旁的一落春。
“敬茶禮成,賜行走名!”休洗紅的聲音裡掩飾不住的興奮,她很想知道解爺爺會給上官平賜個什麼樣的名。
一落春端來筆墨紙硯,解九城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顧……嵐……平……顧嵐平。”休洗紅踮著腳邊看邊念道。
“顧嵐平這三個字,徒兒可喜歡?”解九城微笑道,一落春旋即將墨寶高高舉起。
“……請問師父,這三字可有寓意?”上官平問道。
“心中有丘壑,風波自可平。有大理想,大願望,那麼眼前的任何坎坷皆不足道哉,大丈夫應立長誌,不可常立誌,徒兒,你可能懂?”知巧郎解九城一字字道。
上官平聞言,微微皺眉思索片刻,開口道:“徒兒現在還不能全懂,還需師父日後慢慢指教,但‘顧嵐平’三個字我很喜歡,謝師父賜名!”
“好!”二十位道首齊聲喝彩,站在上官平身後的孩子們一起歡呼雀躍。
“顧嵐平!以後就叫你嵐平啦!”
“好聽好聽!好寓意!”
“禮——成——”休洗紅高聲道。
“徒兒起來吧。”解九城站起身來本想拉起跪在地上的顧嵐平,卻不料被顧嵐平一把托住了右手,“師父,我扶您。”
“哎。”解九城點點頭,在顧嵐平的攙扶下,來到了知世郎剛剛的座位坐下。
此時,知世郎方飛儘已經與知酒郎杜緋煙一起坐在了主位之上,休洗紅輕輕嗓子,高聲道:“戚雪上前。”
“戚雪在!”雪雪剛看完顧嵐平拜師,此刻激動非常,直接跳到了師父師娘麵前,逗得休洗紅差點兒沒忍住。
“尚同三問。”休洗紅恭恭敬敬給師父師娘施禮示意。
“戚雪,潛心習武,行俠仗義,你可願意?”知世郎問道。
“願意!”雪雪鄭重地雙膝跪地答道。
“釀酒品酒,與大家分享,你可願意呀?”知酒郎杜緋煙微笑問道。
“願意!”
“唱唸作打,學戲唱戲,你可願意?”知世郎問道。
“願意!”
“好!”眾道首齊聲喝彩,心中卻多少覺得有些好笑,與剛剛解九城問顧嵐平的三個問題相比,知世郎夫妻二人問雪雪的問題,聽起來著實太輕鬆了一些。
“三問已畢,望言行如一。”休洗紅忍笑說道,旋即親自把兩隻茶盞端到雪雪麵前。
“謝謝師姐。”雪雪小聲道,然後接過茶盞恭敬奉上,“師父師娘請用茶。”
方飛儘與杜緋煙微笑著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敬茶禮成,賜行走名。”休洗紅高聲道,然而,知世郎接過一落春遞過來的毛筆時,卻並未如知巧郎解九城一般文不加點一揮而就,反而皺眉思索了起來。
“不是吧……”休洗紅見狀心中暗道:“師父您難不成還沒想好給師妹起什麼行走名嘛?”
“雪雪,”正在休洗紅胡思亂想之時,知世郎卻笑著看向跪在地上的雪雪,“你想叫什麼名呀?”
“我……我?”雪雪雪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朝知世郎眨了眨,她沒想到,起名字的時候哥哥讓自己選,這起江湖行走名的時候師父竟然也會問自己意見。
“噗……咳咳。”知賈郎範陶朱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隻好假裝咳嗽兩聲。
“對呀,你對自己的行走名有什麼要求嗎?”知世郎眯著眼睛笑道。
“唔……”雪雪嘟著嘴眨了眨眼,“那……那可不可以帶一個雪字,我怕以後見到哥哥認不出來,如果行走名裡帶個雪字的話可能還好認一點。”
“好。”知世郎一口應下,手腕一抖,一個雪字就出現在紙上。“還有彆的要求嗎?”
“唔……”雪雪手指勾在一起,“可不可以起一個跟師姐的‘休洗紅’能配成一對的,畢竟是我的親師姐嘛,而且師姐一直對我這麼好。”
“師妹~~~”休洗紅感動得真想抱起雪雪的臉蛋親上幾口。
“好~”不等知世郎答應,杜緋煙笑著一口應下,“就依雪雪。”
“跟休洗紅配成一對……還要帶個雪字……”知世郎用筆杆敲著自己的太陽穴,“有點兒難度呀……”
“叫臘月雪咋樣?”出乎所有人都預料,開口的竟然是穿成地主模樣的知農郎申憫穠。
“這……什麼說法?”知世郎皺眉苦笑問道。
“嘶……”申憫穠的建議似是給知書郎孟繁誨帶來了靈感,可他剛要開口卻聽見申憫穠按著膝頭解釋了起來。
“臘月雪,休洗紅,聽著多順耳啊。”申憫穠笑道:“而且農諺說得好: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臘月的雪兆豐年呐!臘月雪這名字多喜慶,多招人稀罕呐!”
“呃……”知世郎與一眾道首都有些無奈地笑笑,最後還是知鑄郎尉遲焱拍拍申憫穠笑道:“好名字老申,不過就是這寓意太偏重農事了,等你再收徒弟賜名的時候再用吧!”
“憫穠的思路倒是不錯。”知書郎孟繁誨開口道:“順著這個思路孟某有個提議——叫梅間雪如何?”孟繁誨說著,接過知世郎手中的筆揮毫寫就。
“好字,那麼寓意為何?”知世郎問道。
“噢……梅花紅,雪花白。”杜緋煙見字立即瞭然,笑道:“梅紅映雪白,一個梅字暗藏休洗紅的紅字,藏紅不露紅,有品!”
“嗯……”知世郎也滿意地抿嘴點點頭道:“典雅!”
“秀氣!”知賈郎範陶朱也稱讚道。
“恰切。”知藥郎華解馨笑道。
“呃……好聽!”知海郎彭係舟一拍大腿讚道。
“雪雪喜歡嗎?”知世郎把梅間雪三個字給雪雪看。
“嗯嗯!喜歡喜歡,其實申叔叔說的臘月雪我也喜歡,但是還是梅間雪好聽一點。”雪雪紅著臉道。
“好,賜名梅間雪。”知世郎略顯隨意地說道。
“好哎!這樣一來我們還可以直接叫雪雪,都叫了這麼長時間了,要是改口還真不適應呢。”江雲錦笑道。
“是啊是啊,雪雪本來就挺好聽的,這回不用改了!”小茴香笑道。
“禮——成——”休洗紅興奮道:“接下來——中秋賞月宴!”
雪雪今天正式拜了師,有了行走名,吃了好多好多菜,但她還是想哥哥。
戚雲在啃月餅,司馬廉跟他背靠著背。
無論是對於前線的一百個苗子,還是爛柯山留守訓練的孩子們而言,中秋都算不上個好節日。
“團圓……團圓……我們跟誰團圓去呢。”三岔口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臊眉耷眼地跟王二狗一起拎著兩筐剛出爐的月餅,邁進了他們臨時休息的輜重營。
“新出爐的,冒熱氣兒的,五仁的,棗泥的,愛吃的自己來拿。”王二狗的心情也不算好,意興闌珊地說道。
輜重營內,小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聽見又有月餅送來,也沒幾個人願意過來拿,隻是扭頭看了看,然後就該躺著躺著該靠著靠著。
王二狗見狀,皺眉抱著肩膀沉吟了片刻,突然縱身跳到糧垛上高聲道:“弟兄們,聽我說兩句可好?”
輜重營不大,王二狗的聲音也不小,再加上二狗本身在這夥人裡麵子分量也不輕,這一句話還真就把小子們的目光扯向了自己的方向。
“咱這些人呐,九成九的人應該都跟我王二狗差不多,往好聽了說呢,叫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往難聽了說就是沒爹沒娘沒人疼,讓野狗叼走了也沒人知道。這中秋節闔家團圓是個啥子滋味兒,反正我是不知道,要說不羨慕那是純扯淡!所以呢,俺王二狗有個想法。”
“二狗哥,”三岔口笑道:“你不是要跟咱們這幫人結拜吧?”
眾人聞言,有人興奮地躍躍欲試,有人則是咧嘴笑笑不以為然,還有戚雲司馬廉這樣的啃著月餅不置可否。
“俺可沒那麼不要臉。”王二狗自嘲一笑,“俺知道,大夥看得起俺叫俺一聲二狗哥,但覺得俺啥也不是的,肯定也有。這正常,都他媽沒爹沒娘兩個肩膀頂一個腦袋的,憑啥瞧得起我啊?所以忝著個大臉跟這麼多人結拜的惡心事兒,俺還做不出來。”
“那……那你這是要乾啥呀二狗哥?”問話的人是顧山,他剛才連結拜的時候發什麼誓的想好了,此時王二狗卻說不是結拜,他心裡難免有點兒失落。
“俺就是想著,好歹是個中秋節,大家夥兒垂頭喪氣的不像話,這筐裡少說還有一二百的月餅,不趁熱吃了也可惜,所以——”說到此處王二狗雙手抱拳,慨然道:“我王二狗今天想跟大家夥兒套套近乎,隻要你覺得我這人還湊合,能處,就過來跟俺喝口涼水,一起啃一口月餅,咱以後就是好兄弟,隻要你認我,我就認你!不管以後咱混成什麼樣,大話俺不敢說,但中秋節的時候你來找我王二狗,絕對有你一副碗筷一杯酒!”說罷,王二狗跳下糧垛,隨便摸出一塊月餅,“來吧!事先說好,橫豎不能浪費糧食啊!”
“我來我來!”三岔口第一個竄到近前,雙手拿著月餅鄭重地跟王二狗碰了一下,“二狗哥,打要飯的時候俺就服你,以後中秋節高低你得給我預備四菜一湯哈!”
“放心!屈不著你小子!”王二狗豪邁地拍拍三岔口的肩膀。
“我也來,二狗哥,呂方休敬你一杯——不對,一塊!”呂方休雙手端著月餅跟王二狗輕輕一碰,“不為彆的,你這人夠氣魄!”
“謝謝誇獎!”王二狗遞給呂方休半瓢水,“慢點兒吃,彆噎著。”
王二狗剛喝下一口水,戚雲和司馬廉就到了麵前。
“喲,你倆也來啊。”王二狗笑道。
“咋的二狗哥,我倆不配啊?”司馬廉笑道。
“這什麼話!”王二狗摸出兩塊月餅遞給倆人,“來!”
“哎呀照這麼吃二狗哥你今天就得撐死在這兒啊。”戚雲看了看裝月餅的籮筐,撇撇嘴道。
“那咋整?大夥兒心情不好都吃不下去,這麼好的月餅不糟踐了麼。”王二狗低聲道:“要不然我整這麼一出乾啥。”
“行,我倆幫幫二狗哥吧。”戚雪一抹鼻子笑道。
“啊?你倆……”王二狗剛想開口發問,隻見戚雲搭著司馬廉的脖子喊道:“瞧得起我倆的,咱就一起吃月餅看月亮!彆的話不敢說,我姓戚的指定讓你有草鞋穿!”
“行嘞!”呂方休聞言嘴裡的月餅還沒嚥下去就轉身過來跟戚雲和司馬廉一起喝了一瓢水。
“彆讓二狗哥他們仨遭罪啦!”曾經跟戚雲司馬廉一起走山路的胡大個叉著腰高聲道:“咱一人領一塊兒月餅,找自己朋友賞月去吧,實在沒朋友,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們講我小時候偷牛犢子的故事!”
“那還是算了吧。”張冬瓜笑道:“你這故事我都聽煩了,要不還是讓三岔口給咱來一段兒怎麼樣?”
“那感情好啊!”
“好啊好啊,好久沒聽胡吹海哨真君說書啦!”
“來來來三子,給咱來個一嘴開天門!”
三岔口聞言立即來了勁頭,仰脖拍著肚子笑道:“行啊,今天大夥兒吃月餅,我給大夥兒說一段兒王母娘娘蟠桃會,給大夥兒解解悶兒!”
“好——————!”眾人聞言紛紛起身來拿月餅,幾筐月餅瞬間見底。
“雲子,廉子。”伍牧拿了塊兒月餅走到二人跟前,“中秋佳節,心想事成!中秋吉樂!”
“好!吉樂吉樂!”司馬廉一把摟過伍牧的脖子,吃著月餅跟大夥兒一起聽三岔口說書。
中秋佳節,有人破廟對飲,有人吃香喝辣,有人吃著月餅聽評書,人生百態不儘相同,隻有天上的那輪滿月平等地朗照著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