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40章 定名(二)
王琳帶著手下將士吃耗子這事皮景和自然不知道,不過相國城的大致情況皮景和卻也算瞭解,因為司聞曹羅衣使者蘭京就站在他麵前。
蘭京自從壽陽外城被攻破那夜就趁亂率領司聞曹僅剩的人手逃了出來,隻留乙弗修一人陪在王琳身邊。
皮景和借著燭光,一邊照著鏡子一邊聽完了蘭京的報告,從頭到尾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眼下壽陽城內情況便是如此。”蘭京沉聲道。
皮景和聽到此處,終是挪開了手中的鏡子,皮笑肉不笑地問道:“蘭大人對眼下局勢有何看法?”
“屬下沒有看法。”蘭京答道。
“哦?怎會沒有看法?”皮景和笑道:“壽陽城還能不能救,該怎麼救,我大軍應該如何與陳軍交戰,蘭大人一點兒看法都沒有?”
“司聞曹內,通曉軍略者隻有赤衣值閣使契黎賀一人,已經戰死在秦州城下了。”蘭京有些答非所問地說道。
“……”皮景和聞言也沉默片刻,“司聞曹之忠勇日月可鑒,本帥多謝蘭大人冒死送來前線軍情,子信,帶司聞曹諸位下去休息吧。”
武衛將軍皮信剛剛安頓好了蘭京等人,就被叫回了中軍帥帳。
皮信匆匆趕回,卻發現軍中大將全都聚在皮景和左右,正在盯著蘭京帶來的壽陽城地圖。
“皮將軍,就等你了,快來看看吧!”領軍副將賀拔伏恩咧嘴笑道,說著把皮信讓進人群中。
皮信定睛看去,這才發現蘭京帶回來的地圖極為細致,除山川地理之外,陳軍各部營寨分佈,水源道路,包括號旗顏色都有標注,堪稱栩栩如生,著實讓皮信開了眼界。
“咳咳……”皮景和咳嗽兩聲,沉聲道:“賀拔將軍的意思是,如法炮製武衛將軍鐘離城一戰,選精銳騎兵偷襲壽陽城外陳軍大營,是否可行,我想聽聽各位的看法。”
“末將覺得可行!”武騎將軍史沮山第一個讚同道:“從地圖上看,壽陽附近一馬平川,非常利於我騎兵往來,選精騎突襲成算很大,即便一擊不中,也可快速撤離。”
賀拔伏恩聞言微笑,他此次領兵出戰著實想打出一番功勳。
“末將覺得不可。”武衛將軍卻皮信斷然道:“史將軍所言不錯,壽陽城外一馬平川,確實利於我軍騎兵往來,可是如此地形同樣不利於我軍隱蔽行軍,幾千騎兵行動起來動靜不小,如果十幾裡外就被發現了行跡,那豈非失去了突襲的意義?其次,從地圖上看,陳軍營壘背靠壽陽,排布上並沒有什麼大的破綻,即便我騎兵能衝到左近恐怕也無所作為,一擊不中反而容易折損士氣,所以……末將認為騎兵突襲似有不妥。”
皮信所言有理有據,眾將聞言也隻能讚同。
“咳……”皮景和換上一副笑臉朝賀拔伏恩說道:“賀拔將軍,老夫也是這個意思,眼下我們距離壽陽尚有三百多裡,一來一回可就是六百多裡啊,這一旦偷襲不成,我軍騎兵能不能回來也是個問題,所以……”
“末將明白!”賀拔伏恩寒著臉道,自己的計劃被否定,麵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今夜大霧,明日定然晴空萬裡,諸位各自回營好好休息,明日開始加緊行軍,爭取五日之內趕到壽陽!”皮景和沉聲道。
“遵令!”眾將沉聲道。
“賀拔將軍留一下,其他人老夫就不送了。”皮景和道。
眾人陸續走出帥帳,皮景和這才和聲道:“小兒皮信心直口快,賀拔將軍毋怪。”
“哎,大帥言重了!”賀拔伏恩見皮景和單獨留下自己就知道是何用意,此時自然爽朗道。
“賀拔將軍也知道,此次出兵陛下的暗旨,首要任務乃是保全大軍,賀拔將軍突襲之策確實算是奇謀,不過……風險太大,老夫眼下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呐……”皮景和無奈道。
“理解,理解!”賀拔伏恩笑道:“大帥不必如此小意,末將唯大帥馬首是瞻,絕無怨言!”
“賀拔將軍心胸寬廣,使我大軍上下一心,此事老夫定然會稟報陛下,為將軍請功。”
“哎呀呀那就多謝大帥提拔啦!”賀拔伏恩笑道。
賀拔伏恩千恩萬謝地退出了皮景和的帥帳,直到帳簾停止飄蕩,皮景和才卸下了臉上的笑容,“哎……”一陣疲憊與無奈爬上眼角,皮景和從懷中拿出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勞心勞力,食少事繁,如此豈能長久……”
“全軍按本帥號令——騎兵與步兵交替行進!”第二日,皮景和一聲令下,近三十萬大軍開始了看起來略顯僵硬的行動。
“快點兒快點兒!看好令旗!往西邊兒走啊!”
“讓開讓開!眼瞎了不成?擋著路乾什麼?”
大軍之中喧嚷聲不絕於耳,在塵土飛揚與謾罵聲中向前蠕動。
皮信頂盔摜甲策馬陪在皮景和身邊,皺眉看著大軍移動,終是忍不住低聲問道:“父親,為何此時要讓大軍交替行進?這亂哄哄的著實耽誤進度啊。”
“練兵。”皮景和麵無表情低聲道:“咱這支大軍組成太過複雜,水平也是參差不齊,在淮口那十幾天我抽空練了練陣型,眼下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怎麼說也要練一下步騎配合。”
“步騎配合……”皮信聞言又看了一眼大軍行進隊形,“父親,難道與陳軍交戰之時,您想用砧錘戰法?”
“是,但也不完全是。”皮景和淡淡道:“眼下這個行軍隊形,進攻之時可以迅速打出砧錘戰法,撤退之時也可以立即轉變成六花陣,練好之後進退自如,任憑吳明徹如何詭計多端,蕭摩訶如何驍勇善戰,也是無機可乘。”
“父親,雖說為將者應當未慮勝先慮敗,可是您這也……”皮信略有不滿地說道:“您這也未免太謹小慎微了,我軍人數至少比陳軍多出**萬,怎麼您張口閉口就是打不過呢?”
“唉……”皮景和聞言失落地搖了搖頭,“你爹我老了,不似你這般年輕氣盛,也沒有賀拔伏恩那樣的雄心壯誌咯,現在想的就是咱們皮氏一族能平平穩穩,我能早日卸甲歸田,含飴弄孫……爹也不瞞你,眼下這個帥位,我坐得難受得很,打贏了不免遭陛下猜疑,同僚嫉妒;打輸了又難向朝廷交代。如有可能,我倒是希望跟吳明徹商量商量,能不能做做樣子,打個勢均力敵算了。”
皮信聞言立即就想反駁幾句,可是想到剛剛被鴆殺的蘭陵王高長恭,自己反駁的理由卻又顯得如此可笑,終是無奈歎了口氣,低聲道:“父親既然想要明哲保身,不如索性到壽陽做做樣子算了,我軍兵力畢竟強於陳軍,難道吳明徹還真會跟我們死纏爛打不成?”
“嗬嗬,那可不好說。”皮景和老辣的眼神一閃而逝,低聲道:“秦州一戰,吳明徹同樣不占兵力優勢,尉破胡手握十萬大軍不也是被打了個全軍覆沒?”
“這……”皮信聞言點點頭。
“此次陳軍入寇,野心著實不小,要是一上來就想跟吳明徹打默契仗,說不好就得被這幫南蠻子鑽了空子,你爹我雖然已經是風燭殘年,但也還沒活夠,可捨不得把這顆蒼頭送給吳明徹賺軍功。”皮景和一字字道。
“那此戰……父親還是要與吳明徹戰場爭勝?”皮信低聲問道。
“這是自然,如果能勝,那麼不論是大勝還是小勝,局麵都在為父控製之中,可是如果敗了……那麼是小負還是潰敗可就不是你我父子能決定的了。”皮景和道。
“父親所言極是。”皮通道:“古語雲: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無所得。既然打不了默契仗,那還是儘力爭勝最為穩妥。”
“這勝恐怕也不好爭喲……”皮景和手搭涼棚望瞭望行軍佇列,“你看這隊形,半個時辰了還亂亂哄哄的,沒遇見敵軍都走成這樣,這要是遇上敵兵不是白給人家送戰功麼。”
皮信皺眉前後掃了一眼,“沒辦法,兵源太雜了,鮮卑人、高車人、鐵勒人、鐵弗人還有漢人,互相之間語言不通,編製、旗號也不儘相同,若非父親從鄴城聚兵開始就勤加演練,恐怕如今連梯次進軍都做不到。”
皮景和用手中鏡子的邊框颳了刮鬢角,無奈道:“所以為父眼下很是糾結,按理說眼下我軍這種情況,統一指揮並非上策,最好是兵分數路各自為戰,這樣的話,一來可以發揮兵力優勢,二來又能發揮各部優勢,但是……一旦如此安排又容易被陳軍抓住機會各個擊破,唉……”
“既然父親有如此擔憂,孩兒倒是有個想法。”皮信突然道。
“哦?”皮景和蠶眉一挑,“說來聽聽。”
皮信輕催戰馬,與皮景和二馬並行,“我軍之中胡漢比例大約是一比一,但是胡族之中又分七八部,騎兵大部分都是胡兵,而漢軍又以步兵為主,既然如此……”皮信湊到皮景和耳邊低語了幾句。
“嗯,嗯,嗯嗯。”皮景和聽得連連點頭,嘴角微微勾起,除了對這想法的讚同之外還帶著對自己兒子的滿意。
“好計策。”皮景和用鏡子刮著鬍子笑道。
“呃……父親。”皮信低聲道:“賀拔伏恩昨日偷襲陳軍的提議,如果等我軍再向壽陽方向靠近一些,是否可行?”
“嘿,你小子啊……”皮景和聞言苦笑搖頭道:“陳軍十多萬大軍已經在壽陽城外圍了一月有餘,營壘排布你也看到了,就吳明徹那個老狐狸能讓你鑽了空子?與其琢磨夜襲陳軍大營,倒不如把心思放在防備吳明徹偷襲上。”說著拍了拍皮信的肩膀。
皮信的黑虎吞肩被皮景和拍得哢哢作響,“防備陳軍夜襲?”皮信聞言有些不敢相信,“陳軍兵力遠遜我軍,吳明徹還敢主動出擊夜襲我們?”
“哎呦……”皮景和無奈笑道:“定遠侯班超三十六人就敢夜襲匈奴二百多人的使團,還打的人家全軍覆沒,吳明徹坐擁十幾萬大軍,還有蕭摩訶、程文季、裴子烈、任忠、樊毅數員驍將,怎麼就不敢夜襲我軍了?”
“父親所言極是。”皮信低聲道:“是孩兒慮事不周。”
“行了,你去前麵帶帶騎兵,熟悉熟悉那幾個胡人都尉,摸摸部隊的底子,打起仗來至少要心中有數。”皮景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