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15章 殘生一線付驚濤(一)
“唔……”城隍廟裡,戚雲懷裡的妹妹漸漸醒了過來,“哥哥……”雪雪揉著惺忪的睡眼喃喃道:“我做了個好長的夢……”
戚雲摸了摸妹妹的後脖頸,已經不熱了,心中這才鬆了一口氣微笑道:“夢見什麼了呀?”
“夢見……咱們和廉子哥在醫館……然後……我把他那份麵條給吃了~”雪雪虛弱的臉上露出了頑皮的笑容。
“你不怕他揍你呀?”戚雲笑道。
“不怕……我隱約覺得……好像是在做夢……”雪雪道。
“你怎麼知道是做夢?”戚雲給妹妹擦了擦臉,笑道。
“因為……我吃了三個五的肉包子,哥哥都沒管我……”雪雪嘿嘿笑道。
戚雲淚流滿麵,“不愧是我妹妹,在夢裡都這麼能吃!”
“再睡會兒吧,天剛黑。”戚雲把知世郎的藥給囡囡服下,輕聲說道。
“哥哥抱——”囡囡撒嬌道。
戚雲摟過妹妹,把囡囡的頭枕在自己胸前,輕輕拍著,“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呀……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絃聲……”
“呼……呼……”一遍還都沒唱完,雪雪就睡了過去。
“好好睡吧……”戚雲把囡囡輕輕放在包袱疊的枕頭上。
“哥哥也該開始忙活了……”戚雲開啟知世郎交給他的褡褳,從裡麵拿出兩股黑色細繩,開始按照知世郎走之前交代的方法操作著。
“前輩需要我做什麼?”白日裡,戚雲看著樵夫打扮,剛剛給妹妹喂下藥丸兒的知世郎不解道。
知世郎並未直接回答:“想必你也猜到了,此次官兵把乞丐抓到這山中廢棄大營一事,與咱家有關,”知世郎回頭看向城隍爺,“我這兩日已經喬裝在六大營裡都逛了一圈兒,隻是發現乞丐們被按照年齡和男女分成了六組,至於官家為何如此做事,卻是絲毫沒有頭緒。”
“那……”戚雲突然道:“您既然有如此巧妙的……的化妝本事,為啥不化妝成官兵探探底呢?”
知世郎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幫官兵分兩波,一波看裝束應該是哪個王爺府上的親兵,另一波……應該是專門來抓咱家的,是由武林高手組成的精銳。”
“這支精銳區區數十人,彼此之間過於熟悉,偽裝得再好也騙不過朝夕相處的熟人。”知世郎道:“至於那幾百親兵……”知世郎歎了口氣,“這親兵,我卻無法易容。”城隍爺的塑像前,知世郎看著戚雲無奈道。
“呃……”山洞內燭光前,尙識途聽聞姚麒麟如此堅信知世郎無法喬裝成王府親兵,不解道:“知世郎為何不可能偽裝成王府親兵?請大人明示。”
“因為……”姚麒麟緩緩道:“這三百王府親兵,都是啞巴。”
“這……”饒是尙識途等人刀頭舔血,見多識廣,此語一出也難免動容。
“秦統領跟我說——”姚麒麟繼續道:“這三百親兵都是他與戴溫統領一起精挑細選,要麼是天生口不能言,要麼是十五歲時自願喝下啞藥,成為親兵的。”
“正因口不能言,所以他們之間有一套自成體係的手語和暗號,十幾年來都是用手語和暗號溝通,這套手語暗號……”姚麒麟笑著道:“知世郎這麼幾天能學會麼?”
“到今天為止,我隻記住瞭如廁,換崗,吃飯,集合這麼幾個手勢……”知世郎無奈道。
“你說……咱家敢往裡麵混麼?”知世郎笑著問戚雲道。
“三……三百個啞巴……”戚雲嘴角抽搐了兩下,“我應該還沒見過這麼多啞巴……”
“所以……前輩您要混進哪個營?”此時戚雲已經不在乎是否知道的太多了,反正已經捲了進來,多聽一句少聽一句沒什麼差彆。
“不如你猜一猜。”知世郎又是玩心大起,笑問道。
“嗯——”戚雲略一沉吟:“前輩您說葵字營人數最多,但全是我這麼大的小叫花子,那應該不適合潛入吧?”
“不錯。”知世郎笑眯眯地點頭道:“而且易容成孩子需要縮骨,影響戰力發揮,一旦動起手來太吃虧。”
“地字營和景字營是女乞丐。”戚雲道:“前輩扮女子……”
話音未落,“怎麼,女子咱家就扮不得麼?”一聲銀鈴般婉轉的笑聲便落入了戚雲的耳朵,戚雲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知世郎,萬萬不敢相信,這悅耳動聽宛如燕子呢喃一般的聲音是眼前這糙老爺們兒發出的。
“扮……扮得。”戚雲嚥了口唾沫,撓撓頭尷尬笑道。
“不過……”知世郎輕笑道:“扮作女子應該沒什麼用,六大營裡,這兩個營幾乎就沒什麼看管。說明官家的注意力並不在此。”
“前輩……”戚雲有點欲言又止。
“怎麼?想問什麼?”知世郎笑道。
“您……您易容進去到底為了啥呢?要是……要是官兵是要殺了這些人,您……”戚雲突然想到了司馬廉,話有些說不出口,“您能救得過來嗎?”
知世郎緩緩收起了笑容:“如果官家真是為了逼我現身才抓了他們,那我能救一個救一個,能救兩個救兩個,能救幾個救幾個。”他說這話的時候未見用了多大聲音,卻是如同金鐵相擊一般,在戚雲的心頭炸響。
“那……那前輩難道要潛入山字營?”戚雲問道:“您不是說山字營最容易潛入,但是也是把守最嚴的一個營嗎?”
“不錯……”知世郎再次露出了笑臉,“所以……咱家索性不潛入了,他們既然是想要抓咱家一人,那咱家去會會他們也就是了~”
“啥?”戚雲瞠目結舌道:“那……那您是去送死?”
“非也……非也……”知世郎搖著指頭笑道:“若是送死,咱家哪裡還需要你來幫忙?”
說罷,知世郎伸手從城隍爺坐下的窟窿裡掏出了一個褡褳,“接著。”說著扔給了戚雲。
“明日午時之後,你將這黑色鐵球藏在我地圖上標記之處。”知世郎道:“可看得懂?”
戚雲湊到地圖旁,認真地看著知世郎的指點之處。
“能懂。”戚雲雖然沒進過學堂,但是跟著司馬廉學了不少常用字,這風林地景葵山和東西南北幾個字兒還是認得的。
“你跑得夠快麼?”知世郎又問。
“還可以!”戚雲看著地圖自信答道:“跟我一個年紀的基本都跑不過我,比我大一點兒的也很難追上我。”
“嗯。”知世郎滿意道:“那就好,切記——這六顆黑球的施放順序——山、林、地、景、葵、風。”說著,知世郎擰開了一顆黑球,露出了裡麵一截奇特的盤絲引信,引信上標有精確異常的刻度,看起來似乎是用來計時的。
“三……三兩三?”戚雲湊到跟前,竟然發現引信上還有精巧非常的刻字,“前輩……”戚雲道:“這玩意兒看著可不止三兩三錢重吧?”
“這本來標的也不是重量~”知世郎笑道:“這是勒名。”
“看好這上麵的盤絲引信,”知世郎一字一字認真說道:“這六個霹靂彈,你要……”
“就這麼辦!”姚麒麟右拳一敲桌子,震得燭光不禁一晃。“目前來看,這個方案算是最為可行的了。”
“哎……可惜……”林峰致歎道:“若是崔器兄弟還在……讓他假扮誘餌,保不齊現在已經重傷知世郎了……就算不能重傷……現在也……”
“行了!”姚麒麟道:“崔器的龜息功確實了得,可你看今天知世郎救人的手段,就算崔器用龜息功騙過了知世郎,就崔器那雙峨眉刺也傷不到他。”
“況且——”姚麒麟歎息道:“當日也確實是因為他的馬受傷才耽誤了行程。”
幾位統領也隻得點頭。“好了,”姚麒麟道:“去佈置吧,順便通知戴大人一聲。”姚麒麟攥了攥後腰的雙刀,“請他助陣!”
幾位統領拱手離去,隻有辛文禮留了下來,“姚大人,薛大統領剛剛與知世郎交過手,眼下您又負責捉拿知世郎,薛大人這個當師兄的就沒給你出出主意?”辛文禮低聲問道。
姚麒麟聞言莞爾,“還得是你這心思夠用,不錯,師兄不但給我出了主意,還借給我一員得力乾將,師兄說了,有他相助,知世郎隻要敢入局,就在劫難逃。”
“哦?”辛文禮聞言好奇道:“久聞禁軍之中藏龍臥虎,是哪位好手有如此本領?”
“彆急,等這位找到知世郎的蹤跡,我再把他介紹給你們認識。”姚麒麟微笑道。
第二天,太陽難得地照進了金陵城,照進了城隍廟,照進了六大營。
“咕咕……”司馬廉捂著乾癟的肚子,看了看有點兒刺眼的太陽,“上哪找戚雲去呢……”司馬廉四下看了看,原來自己沒跑出多遠,眼前的河邊就是大營。“哎?”司馬廉揉揉眼睛,“我記著葵字營旁邊兒沒有河啊……”他努力探頭看了看,隻見早已褪色的門旗上寫的是——林。
“好家夥……”司馬廉被自己倒黴的運氣給氣樂了,“跑來跑去,也沒跑出這大人物的手心兒喲……”司馬廉摸摸鼻子,好像聞到了淡淡的煙味兒。
“做飯了?”司馬廉心想:“也是,太陽都這麼高了,是到了飯點兒了。”他還沒琢磨完,就聽見身後好像有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有點兒熟悉的手就從後麵捂住了他的嘴,緊接著後腰就捱了一膝蓋,司馬廉嗯了一聲就被按倒在地。
“噓噓噓,”司馬廉想喊喊不出來,就聽見背後的人低聲說道:“死媽臉是我!戚雲!我撒開你,你彆喊啊!”
司馬廉一聽是戚雲,這才放下了心,點點頭。“呼——”戚雲剛一放開司馬廉,司馬廉就使勁兒喘了一口氣,“你……你想捂死我啊?……你咋在這兒呢?”
戚雲胸膛微微起伏著,一看就是跑了很久。“沒……沒空跟你解釋,你先跟我來!”說罷,拉著司馬廉壓低身子往林字營身背後的山頭上繞。
“你倒是跟我說說啊……”司馬廉被戚雲拽著瞎跑,一會兒左拐一會兒右拐,直到爬上了山頭,“我真趕時間,一會兒我給你解釋!”戚雲找到了知世郎圖裡標記的那棵大樹,也看到了知世郎說的那個大樹洞。“一刻……一刻半……”戚雲看了看隨身帶著的鏤空鐵桶裡的盤絲計時香,此刻正好燒到“三兩三”的兩字上,淡淡的煙味兒不一會兒就散於無形。
“走!”戚雲帶著司馬廉又朝著地字營的方向跑過去。“我沒事兒,囡囡也沒事兒,你跑出來就對了。”戚雲一邊拉著司馬廉跑,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
其實戚雲也沒想好應不應該跟司馬廉說清楚,他跟囡囡已經卷進來了,他不太想讓自己的好朋友也來趟這渾水。
戚雲按照知世郎劃定的路線狂奔了一個晌午,還真是一路暢通無阻,倒也不是戚雲多厲害,一是知世郎劃定的路線相對安全,二是此刻姚麒麟正在調兵遣將,對六大營的看管疏鬆了很多。
“呼……呼……呼……”戚雲和司馬廉躺在山口旁的一處小溪邊仰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流水聲恰好掩蓋了兩人的聲音。
“你……你現在能說了吧?”司馬廉捧起一捧溪水撲在臉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呼……”戚雲並未回答,依然喘著粗氣,顯然內心還在糾結著。
“趕緊的!”司馬廉不耐煩地把水灑在戚雲臉上,“你這一趟跑下來又記又算的,要說是研究怎麼討飯我可不信啊!”
“司馬廉……”戚雲看著自己的朋友,坐起身子低聲道:“我攤上大事兒了,很危險,你現在啥也不知道挺好的,前麵就能出山了,你快走吧。”說罷還從懷裡摸出兩個李子。“吃完了快走吧,離這兒越遠越好。”
司馬廉愣愣地接過李子,看著戚雲一臉的認真,“嘁——”司馬廉噗嗤一下笑了,“你彆在這跟我吹牛,你一個小要飯的能攤上多大的事兒?真拿自己當書裡的英雄好漢啦?彆不要臉了。”
“我沒跟你開玩笑!”戚雲有些著急道:“真是大事兒!”
“那你說給我聽聽啊?”司馬廉一臉不屑道:“我看你能編出什麼花花來。”
“我——”戚雲突然反應過來了,推了司馬廉一把,“這就叫激將法是吧?你少在這跟我玩這套,你趕緊走!”說著站起身來朝山裡走去。
“你給我站住!”司馬廉看騙不過,也是一梗脖子道:“少他孃的在這跟老子裝犢子!我司馬廉是那不講義氣的主兒?你要是真遇上事兒了你就跟我說!彆他媽瞞著我,今天我走了,七月半見不著你……我該不該給你燒不燒紙我都不知道!再說了,誰不是爛命一條?跟朋友耍一把大的也值了!”
說罷,司馬廉把手裡的兩個李子使勁兒地摔在了河邊的碎石上。
戚雲愣了一會兒,突然笑道:“你個死媽臉,還說自己是爛命一條?你見過哪個爛命一條的叫花子往地上扔吃的?”說著彎腰撿起兩個摔得稀碎的李子,把其中那個不太爛的遞給司馬廉,“邊吃邊說吧……”
小溪邊,二人並排坐在了一塊清涼的石頭上。
“好家夥……”司馬廉吃驚得眼眉一高一低,嘴角抽搐著,“這麼大陣仗就為了……為了抓他一個人?”
戚雲看著司馬廉的表情,笑道:“我現在知道我自己剛聽說這事兒的時候,臉上啥表情了。”
“那現在呢……”司馬廉把李子核兒扔進小溪裡,“咱倆……乾啥去?”
戚雲也吃完了李子,借著溪水洗了洗手,“咱先回城隍廟,晚上再聽聽方前輩怎麼說。”
“哎——”司馬廉從後麵跟上戚雲,“現在方前輩又不在,你咋不帶著囡囡直接跑呢?”說罷一臉壞笑地看著戚雲。
戚雲扭頭瞅了瞅司馬廉,“嘁——就你廉公子講義氣是吧?就你是好人是吧?我戚雲這根脊梁骨就是泥捏的唄?彆瞧不起人!”
“嘁——”司馬廉一揚眉毛,“跟本公子混了這麼長時間,也算你小子有點長進~”
入夜,城隍廟內。
“囡囡~好點沒啊?”司馬廉盤坐在囡囡身邊,見囡囡醒了趕緊問道。
“唔……”囡囡費了好大勁兒才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廉子哥……你咋來了?”
司馬廉幫戚雲扶起了囡囡,給她餵了一碗水。“我從山裡跑出來的!嘿嘿,囡囡餓不餓?廉子哥給你打野雞吃呀?”
囡囡有氣無力地說道:“廉子哥……囡囡有名字了……我叫戚雪……雪花的雪~”
“戚雪……”司馬廉琢磨了一下,“好名字!比戚雲好聽多了!”
戚雲懶得理他,隻顧著把幾個剛熟的琵琶喂給妹妹。
“嘿嘿嘿~”雪雪高興地笑笑,“好聽吧~這是我自己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