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32章 此生誰願困埃塵
戚雲司馬廉聽三岔口胡吹海哨的時候,知世郎和杜緋煙已經喝完了雞湯,正在栽花。
“盆兒來啦~~~”休洗紅把花盆套在腦袋上,一溜煙兒地跑過來,“師父師娘~有沒有給小紅留一口雞湯呀~”
“湯沒有,肉倒是有~”杜緋煙從食盒裡拿出一個大碗,裡麵還有一整隻雞腿。
“哇……哇!”休洗紅滿眼小星星:“師娘真好~呃……師父也好,師父也好~”說著端起滿滿一碗的雞湯使勁喝了一口。
“哈……”休洗紅滿足地一抹嘴道:“我去找師妹啦!你們繼續卿卿我我情情愛愛吧~”說罷習慣性地一閃身,躲過了知世郎和杜緋煙扔過來的雞骨頭和棗核。
“雞腿兒怎麼不趁熱吃?”知世郎見休洗紅端起碗就往外跑,輕聲問道。
“給師妹吃——————”休洗紅回頭笑嘻嘻地答道,說罷又是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哎~”知世郎仰在椅子背上,看著休洗紅的背影悠閒地伸了個懶腰。
“喝多了沒?”休洗紅臉頰微紅,更顯多情。
“微醺~”知世郎笑眯眯道:“娘子你看~我臉都紅了~”
“噗~”杜緋煙掩嘴笑道:“這話等你毒瘡都好了再說~隔著三層粉底我上哪兒看去?”
“哎~”知世郎站起身來,“花盆已至,萬事俱備,你我二人栽花——去~吧~”
杜緋煙起身使了個身段兒:“就依~郎——君~”
院子裡,竹凳木桌旁,“這粗活兒還是小生來吧。”見杜緋煙要伸手抓土,知世郎伸手攔道。
“說好了一起栽花嘛!”杜緋煙撒嬌道:“再說了,你看你這手,比我的都嫩。”在知世郎麵前,杜緋煙永遠都像個小姑娘。
“啊這這這~”知世郎戲癮犯了,起了個旦角身段害羞地收回手來。
“快彆演啦!七夕那天有你演的。”杜緋煙笑道:“來培土啦~”
“好~”知世郎一聽七夕,好像想起了恐怖的事情,頓時泄了氣,乖乖坐下捧起一把土就要放進盆裡。
“哎——”杜緋煙蘭花指捏住知世郎的指尖,“就這麼培土就不好玩兒啦~得有個說法。”
“娘子想玩兒什麼?”知世郎笑眯眯地問道:“小生奉陪就是~”
“簡單啦~”杜緋煙雙手架在桌子上捧著臉笑道:“飛花令~”
“好~”知世郎笑眯眯道:“錯位還是同位飛花?”
“錯位叭~”杜緋煙笑道:“格律不限~七句一換令,好不好?”
“好~”知世郎笑道:“現作之詩還是古詩?”
“現做。”杜緋煙大方道:“但是不能超過三十個呼吸喲~”
知世郎一翻白眼,“感謝娘子沒說七步之內……”
“正令(接對飛花令)才能培一捧土哦~亂令就罰——————學喵喵叫!”杜緋煙興奮道。
“得嘞~”知世郎笑道:“煩請娘子賜令~再不開始小生手裡這土可要捧不住了~”
“我想想~”杜緋煙繞著手指微微沉吟道:“既是栽花,那就梅蘭竹菊吧~從梅開始,我先來~”
“梅林栽島南,花開見有緣~”杜緋煙略一思索,柔聲念道。
“嗯——”知世郎抿嘴笑道:“觸景而生,好詩~”
“嘻嘻~”杜緋煙一吐舌頭作了個鬼臉:“那我培土嘍~”說著拿起鏟子鏟了一層土倒進花盆。
“有鏟子你不用~”杜緋煙笑道:“笨蛋,非用爪子~”
“呃………”知世郎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該你啦該你啦~”杜緋煙催促道:“梅,第二個字哦~”
知世郎略一沉吟:“紅梅知我意,雪夜送香來。”
“嗯~”杜緋煙眉眼彎彎滿意道:“明白暢達,不錯!”
“呼——”知世郎放下手中的土,撲了撲手,“胳膊都麻了~”
“到我啦~”杜緋煙沉吟道:“第三個字……”
“夏末梅正好,此味似相思~”杜緋煙轉著手指道。
“梅比相思~”知世郎眯眼笑道:“彆出心裁~”
“到你啦到你啦~”杜緋煙培上一鏟土笑道。
“紫蘇青梅飲,當慶故人歸。”知世郎緩緩道。
“嗯~”杜緋煙笑道:“還都是最近的事嘛,文思不錯~”
知世郎也培了一鏟子土:“該娘子啦~”
“第五個字……”杜緋煙微微嘟著嘴:“獨倚望小梅,心隨白雲飛。崖邊濤聲老,良人何日回?”
啪啪啪……知世郎不禁拍手道:“已經從殘句到絕句了,娘子果然不尋常~”
“快快快第六個第六個~”杜緋煙笑著催促道:“要七言絕句哦~嘻嘻。”
“哦吼……”知世郎無奈苦笑道:“就依娘子~”
“嗯嗯嗯,”杜緋煙點頭道:“快點快點嘛~”
“呃……雨入金陵早梅香,眼望鴛鴦淚兩行。非我不願成雙對,正與官兵論短長。”知世郎嘴角顫抖,有些勉強道。
“嘖嘖嘖~”杜緋煙狡黠一笑:“太隨意了吧~打油詩還差不多嘛!判你個亂令不過分吧~”
“喵~喵~~”知世郎用喵喵叫聲表示不過分。
“到我啦~”杜緋煙笑道:“收尾第七字……”
“正將新酒試新梅,潮信忽傳那人歸。執手相看兩不厭,與君沽酒複畫眉~”
“好好好~”知世郎情不自禁鼓掌道:“娘子詩文又有心得精進,小生佩服,甘拜下風~”
“唉……語至淒涼情自深~”杜緋煙假意幽怨道。
“小生怠慢佳人~有罪有罪~”知世郎不等杜緋煙發話,自己就學起了喵喵叫。
“嘿嘿~”杜緋煙看了看花盆,“這盆栽好啦~該澆水啦。”說著從水缸裡拿起水瓢,仔細地點著水。
“有時候吧就希望你臉上的毒瘡快點兒好~”杜緋煙一邊澆水一邊笑道:“我都快要忘了你長什麼樣子了~”杜緋煙笑眯眯看向知世郎:“說不定好了之後比之前更英俊呢~”
“那要是毀容了怎麼辦~”知世郎隨意笑道,用手中樹枝幫杜緋煙翻著盆裡的土。
“哎呀怎麼都無所謂嘛~”杜緋煙笑道:“毒瘡好了,你就不用天天臉上敷藥粉了嘛~天天糊著多難受呀,就算毀容也比現在強嘛。”
“娘子請看。”知世郎把臉上中毒針位置的藥粉刮掉,側過來給杜緋煙看。
“哎呀呀~~”杜緋煙玉指輕輕點了點,“好嫩喲~吹彈可破~嘻嘻……快點好起來,好起來讓本夫人咬一口!”
“小生從命~”知世郎笑道。
“哎~”杜緋煙又惆悵道:“可是你好起來又要出去了……又沒人陪我釀酒了……”
知世郎笑眯眯挽過杜緋煙的手,“等這次小生恢複,娘子與我一起離島可好~”
“終於肯帶我出去啦!”杜緋煙笑道:“算你還有良心~”
“那娘子這段兒時間可要把武功好好撿起來嘍~”知世郎笑道:“下次再去偷酒,還要不要小生背著你跑?”
“好好好~”杜緋煙嘟著嘴道:“你不願意背還不給你背了呢~”
“聽說長慶閣又有新品啦!”杜緋煙興奮道:“不知道等下次出去又能嘗到什麼酒呢~”夫婦二人的歡聲笑語之中,一顆被期待了十幾年的寶蓮燈種子終於種下。
沙灘上,雪雪拿樹枝寫著今天孟先生教的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唔……”雪雪抬頭回憶著:“洪是三個點點還是四個來著?”
“是三個啦~”休洗紅在戚雪身邊笑道:“四個點的一般都是寫在下麵的,寫左邊的要麼是三個點要麼是兩個點~”
“噢——”雪雪笑道:“師姐真厲害!師妹記住啦!”
“師妹,”休洗紅笑道:“剛放課的時候我看你追著孟先生問東西,問的是什麼呀?”
“嗷——”戚雪開心道:“我問孟先生兩個字~”說著拿樹枝在沙灘上畫著,“雲……雪”
“雲、雪~”戚雪笑著道:“哥哥叫雲,我叫雪嘛~”
“你哥哥……”休洗紅試探著問道。
“我哥哥可厲害啦!”戚雪聞言興奮道:“他總能給我弄到好多好東西~什麼撥浪鼓啦~布口袋啦~爆竹啦~還有還有!”雪雪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紙鈴鐺:“師姐你看!這是我過生日的時候哥哥給我做噠!好看吧~”
“哇——”休洗紅像第一次從貝殼裡發現珍珠一樣看著戚雪手中的紙鈴鐺,“你哥哥好厲害呀!有這麼一個哥哥可真好~”
“嗯!”雪雪驕傲地使勁點了點頭,“我要好好學!學讀書!學寫字!學師娘釀酒學師父唱戲學武功學做菜!將來見到哥哥的時候,嚇他一大——跳!”
“嗯嗯!”休洗紅開心道:“師妹也好棒!有誌氣!好好學,師姐支援你!”
信安郡,爛柯山。
三丈多高,足足十丈長的巨大石梁上,姚麒麟負手迎風而立,石梁前的空地上,是通過此次長途跋涉的五百六十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二百裡長途跋涉山路急行軍,隻有幾十人掉隊,一要感謝戚雲的草鞋,二要感謝如今被夥伴們上了尊號為“一嘴開天門”的三岔口,也有人比如司馬廉喜歡叫他胡吹海哨真君。
“孩子們——”姚麒麟中氣十足不怒而威,“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你們要參加一場選拔,留到最後的人,不光能習得一身武藝,還會成為朝廷的左膀右臂,建功立業不在話下。”
空地上的小叫花子們仰頭看著姚麒麟,耳邊回響著姚麒麟清晰的話語,眼中都有些熾熱。
“朝廷給了你們機會,不必再沿街乞討,不必再人厭狗嫌!不必再低人一等!”姚麒麟厲聲道:“難道你們真願意一輩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死在陰溝子裡也無人知曉嗎?”
“不願意!”“不願意——”王二狗第一個喝道,伍牧緊接著緊握拳頭跟著喊道。
“不願意——”司馬廉嘶聲喊道。
“不願意。”戚雲眼中堅定,一字一字道。
“那麼……”姚麒麟道:“黑袍錦帶,腳踏官靴,陣前殺敵,懲惡揚善,為國儘忠——爾等可願意?!”
“願意——”王二狗激動得脖子都紅了。
“願意願意願意!”打頭風跳著腳喊道。
“願意——————”司馬廉意氣風發。
“願意……”胡吹海哨真君三岔口嗓子還沒緩好,聲音不怎麼宏亮。
“……”戚雲這次沒有跟著喊,“我……我應該願意麼?”戚雲說不準,“當官差……很好,可是我隻是想跟妹妹好好過日子,而且妹妹跟方前輩走了,我要是當了官差……”
“立功受賞,加官晉爵。”姚麒麟道:“聲名遠播,光宗耀祖——爾等可願意?!”
“願意!願意——”司馬廉幾近瘋狂地喊著。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光宗耀祖——————”
“願意!”周翔和小常州開心地喊著。
“你咋的啦?”興奮的司馬廉看了看身邊的戚雲,“咋不跟著喊呀?”
“沒什麼,”戚雲笑著看看司馬廉,“願意——————!”戚雲高聲喊道。
“好——!”姚麒麟大喝道:“既然如此,那就拿出吃奶的力氣好好訓練!爭取留到最後!”
“是——————!”五百多人的隊伍齊聲應答。
“那……那個,”何桃仁撓著腦袋,怯怯問道:“那要是……沒留下咋辦……”
“沒能留下的。”姚麒麟沉聲答道:“另有安排,眼下你們不必多問,好好訓練就是!”
“是!”何桃仁道。
“還有問題嗎?”姚麒麟道。
鴉雀無聲,“好,辛文禮安排分隊吧!”姚麒麟輕飄飄跳下石梁,落地之時未帶起丁點兒塵土。
“七人一隊!”辛文禮大喊道:“自己找同伴,湊夠七個人就來我這報到,登記造冊!”
此言一出,五百多人的廣場上瞬間熱哄了起來。
“雲子廉子,我們還想跟你倆一隊!”黃伢子米伢子湊過來憨笑道。
“好啊好啊。”司馬廉笑道:“我倆也願意跟你倆一隊!是吧雲子。”
“嗯,咱都熟,以後相互照應著。”戚雲笑道。
“雲子哥廉子哥帶帶我!”小瓦罐兒鼓足勇氣道,十幾個同隊人圍著戚雲司馬廉,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戚雲司馬廉能不能聽見。“我也跟你一隊!”“還有我還有我!”“帶我帶我!”“……”
廣場上逐漸形成了幾十個小圈子,這幾天下來總有些人是出挑的,也是被圍得最密的。
司馬廉看著眼前的同隊們不覺有些尷尬,“……這……這要誰不要誰呢……”
“停一停——————”戚雲捂著耳朵大喊一聲,圍著他的一圈兒人安靜了下來。“大夥兒彆吵~”戚雲道:“都是八百裡路一起走過來的,多少都有點兒情分,而且我跟司馬廉也就這倆下子,不是說跟著我倆就一定能留到最後嘛,不管最後怎麼分隊,大家不要傷了和氣哈。”
“沒事兒雲子。”胡大個叉著腰笑道:“大夥兒都明白,咱們十好幾人都樂意跟著你倆,你倆就放心隨便挑就是了,沒被挑中的再組一隊唄!”
“沒錯兒,”張冬瓜笑道:“放心挑,傷不了和氣!”
戚雲見狀心中鬆了口氣,“好,大夥兒這麼瞧得起我倆,那我倆也不推脫了。”戚雲前後看了一圈兒“呃……”眾人都是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戚雲。“小推車,願意跟我倆一隊是吧?”小推車比戚雲矮半頭,也算是心靈手巧,跟戚雲一樣的是,小推車也有個妹妹,跟戚雲不一樣的是,他妹妹真的被一戶好人家收養了。
“願意!願意!”小推車興奮道:“謝謝雲子哥!”說著一個箭步竄到了米伢子和黃伢子後麵“嘿嘿……”小推車有點兒驕傲地咧嘴笑了笑。
“你來,”戚雲胳膊肘碰了碰司馬廉,“不能全是我挑。”
“嗯……”司馬廉皺眉瞧了瞧,“馮二哥,跟我們一隊吧!”
“哎哎,好——”馮二瘦瘦的,臉上看起來就那麼一層皮,一眼看去就是個小叫花子。
“還有一個……”戚雲一邊琢磨一邊看著,“小瓦罐兒呢?”
“在這兒呢在這兒呢!”小瓦罐兒跳著腳揮手,“真的叫我嗎雲子哥!”小瓦罐兒興奮道。
“是叫你啊快來!”戚雲笑道:“站那麼靠後我都沒瞧見。”
“正好七個,人齊了。”司馬廉道。
“剩下的願意和我一隊的站過來。”胡大個舉起手裡的竹棍兒道。
“我這兒也行,想跟我一隊的站這邊兒。”張冬瓜敲敲手裡的竹竿道。
戚雲他們這隊最後二百裡隻有一個掉隊的,二十一人正好分了三隊。
有的隊伍一團和氣,有的隊伍爭得麵紅耳赤,空地上正經亂了好一陣,才逐漸地一隊一隊到辛文禮處登記造冊。
“編隊十九,”辛文禮道:“選個伍長。”
“你來吧。”司馬廉推推戚雲,“對對對雲子哥當伍長!”小瓦罐兒叫得最歡,“就你吧雲子。”米伢子笑道:“都是奔你倆來的。”
“……那好,”戚雲有些不好意思道:“伍長——戚雲。”
“嗯。”辛文禮一手寫字一手遞過一把鑰匙,“自己去找十九號箱子,裡麵有帳篷和物資,自己紮營。”
“是……”戚雲七人抱拳道。
………………
“第八十隊,伍長孫可……去找物資紮營吧。”辛文禮手都寫酸了,合上第四本案卷,晃了晃手腕。
“是……”孫可拿著鑰匙帶人離開,然後,晃著手腕兒的辛文禮就看到了空地上孤零零的伍牧。
“嗯?”辛文禮活動著手腳,“到這來!”
伍牧聽見辛文禮喊他,拄著竹棍兒一瘸一拐地蹭了過來。
“受傷了?”辛文禮問道。
“嗯……”伍牧有些黯然:“昨天上午不留神,磕到石頭上了。”說著掀起褲腿兒露出青紫的膝蓋。
“嘶——”辛文禮看了都吸了一口冷氣,“你昨天上午就磕成這樣了?”辛文禮問道。
“嗯……”伍牧站不太穩,“能走……就是走不快。”
“……”辛文禮沒有說話,這麼個傷勢能走上一百多裡山路是他沒想到的,“伸手我看看。”
伍牧左手摟著竹棍兒,右手伸出哆哆嗦嗦攤開手掌,滿是破了的和沒破的水泡。
“你就是拄著這根兒竹棍兒當腿用的?”辛文禮好奇道。
“已經換了第三根兒了……”伍牧道:“基本上三四十裡就得折一根兒。”
“你本來是哪一隊的?”辛文禮道。
“第二隊……”伍牧道。
“第二隊十幾個人,就沒有人願意跟你一隊?”辛文禮好奇道。
“不……不想拖累彆人……”伍牧低頭道:“我這腿……沒個五六天怕是好不了……”
“……”辛文禮從蹀躞帶裡掏出個藥瓶扔給伍牧。“跌打藥,自己抹,三天就好。”
“謝大人……”伍牧沒有多高興,畢竟自己依然沒有隊伍。
“跟我來。”辛文禮說罷轉身走向棋盤地營地,伍牧攥著藥瓶拄著棍兒跟在後麵。不用看伍牧的眼神辛文禮也能確定,這小子有一顆不願困於塵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