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53章 七月十五（一）
“姚麒麟，”陳叔陵問道：“你的人手出發了沒有？”
“回殿下，”姚麒麟答道：“三日前就已經出發，此刻應該已經在丹陽郡境內了。”
“帶著一百個苗子還能走這麼快？”戴溫在一旁輕聲讚歎道：“姚兄的人手真是好手段。”
“嗯。”陳叔陵也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苗子們來前線這主意不錯，給我軍幫忙倒是其次，關鍵是能藉此給他們心裡種下忠君愛國的種子，不過要注意保護，不可讓苗子們輕易折損了。”
“是！屬下會注意分寸。”姚麒麟恭聲道。
“哎哎哎，廉子你乾啥呢？”丹陽郡官道旁的一處小丘的樹林裡，三岔口仰著頭叉著腰看著爬樹的司馬廉喊道：“出來拉屎你爬樹乾啥？咋的你怕彆人看不見，要在樹上拉啊？”
“哎呀你小點聲兒，喊啥喊。”司馬廉好像怕人聽見一樣低聲說道：“過兩天不是七月十五了麼……”
“哦——我明白了。”還不等司馬廉說完，三岔口就在樹下搖頭晃腦地說道：“你想趕在七月半鬼節之前在樹上吊死，然後讓我們給你燒紙錢是不是？”
“你給我滾！”司馬廉此時已經坐在了樹杈上，翻著白眼兒沒好氣兒地罵道：“能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那你倒是說說爬樹乾啥啊？你不說我可不就隻能是瞎猜麼～”三岔口叉著腰笑道。
“你讓我說了麼？我剛要說你就搶話。”司馬廉白了三岔口一眼，伸手從樹杈上的鳥窩裡掏出幾個鳥蛋，“七月半是雲子的生辰，我琢磨著給他加個菜。”說著司馬廉把鳥蛋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裡，抱著樹乾往下爬。
“哦……”三岔口笑道：“這麼個事兒啊。放心，我替你保密～”
“這是你說的啊！”司馬廉笑著看向三岔口，“你要是給我傳出去，我就把你這嘴撕成三片兒！”
“哎呀哎呀得得得，”三岔口不耐煩道：“你還摸不摸鳥蛋了，有空跟我鬥嘴？”
“嘿嘿，也是。”司馬廉數了數懷裡的鳥蛋，“這才摸了四個，還差六個。”
“哎？為啥要湊十個？”三岔口好奇道：“是雲子今年十歲麼？”
“沒錯兒，”司馬廉又瞅準了一顆樹上的鳥窩，擼起袖子笑道：“他比我大幾個月，到十二月半我也十歲了。”
“那你倆還沒我大呢，”三岔口有些得意道：“我是三月的生日。”
“嘁……”司馬廉一邊爬一邊笑道：“想占我便宜讓我叫你哥？美得你！”
“嘁……”三岔口不屑道：“誰稀罕你叫哥呀，真拿自己當個寶兒了？”
“哎，話說……”司馬廉有些費力地爬上最高的那個樹杈，“咱們這幫人裡，是不是屬二狗哥最大？”
“應該是吧……”三岔口抱著肩膀道：“我問過二狗哥，他今年過了生日就十二了，我認識的人裡屬二狗哥大，但你要是說八十隊五百多人裡，有沒有比二狗哥大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認識的人裡，也是二狗哥最大。”司馬廉摸出兩個鳥蛋，笑道：“最小要數我們隊裡的小瓦罐兒了，他自己說他應該九歲了，但我們幾個都覺得他最多八歲。”
“還差幾個啊？”三岔口看司馬廉爬樹有些吃力，不由得問道，“不行我幫你摸吧，要不回去晚了他們該來找咱們了。”
“差四個，”司馬廉跳下來拍拍手道：“不用你幫忙，這是我給雲子的生辰禮，得我自己來。”
“辛大哥，”蕭葉靠在馬車上，跟還沒吃完飯的辛文禮說道：“明天我離隊去趟宛陵縣，用給你帶點兒什麼嗎？”
“你進城乾什麼去？”辛文禮邊吃邊問道。
“這不快中元節了麼，進城買點兒紙錢。”蕭葉答道。
“哦……”辛文禮停下了筷子，從懷裡掏出了幾文錢，“那幫我也帶一點紙錢吧。”
“你家裡……”蕭葉有點兒意外，他沒聽說辛文禮家裡近年來有什麼喪事。
“尋思啥呢，”辛文禮道：“給崔器兄弟燒點兒酒錢。”
“哦哦……”蕭葉恍然，崔器當時因為耽誤了時辰被迫自裁，眾人給他家裡湊慰撫款的時候就數辛文禮掏的最多。“行，那我再去問問彆人。”蕭葉收起辛文禮的銀葉子，轉身朝著林峰致和謝汝錩的方向走了過去。
風吹曠野紙錢飛，死人墓前活人悲。
少年不知生死意，但問雙親何日回。
七月十五，中元節的晚上。江南江北，山東山西，人們或在山坡上的墳前，或在城中的街頭巷尾，或在江邊湖畔，點一縷火，放一盞燈，上一炷香，然後再用一個晚上，思念祭奠之人。
采石磯以南三十多裡的郊野上，蕭葉辛文禮等人剛剛升起火來做上了晚飯。
“崔器，收錢。”辛文禮話不多，說完這幾個字就拿著一遝厚厚的紙錢蹲在路邊，用火刀火鐮引燃了一些枯草，一張張慢慢燒著。
“辛大叔。”辛文禮回頭看去，伍牧站在他身後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
“什麼事？”辛文禮問道。
“我想跟您借……要一些紙錢。”伍牧說得懇切，眼中也帶著懇求。
“……”辛文禮看著伍牧暗自歎了口氣，“給。”辛文禮把手中紙錢分了一半遞給了伍牧，“正好買多了，崔器用不上這麼些。”
“謝謝辛大叔！”伍牧雙手接過紙錢，感激地又給辛文禮鞠了個躬，剛要離開，辛文禮又把火刀火鐮扔給了他。“挑沒風的地方點火，去吧。”
伍牧在一塊大石頭後麵剛點起火，做上了飯的戚雲司馬廉就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伍子……”戚雲輕聲在背後叫了一聲，伍牧趕緊抹了一把眼睛，轉過頭來努力擠出個笑臉：“雲子廉子。”
“你……”戚雲小心問道：“你這是給……”
“我爹。”伍牧勉強笑道：“他最後幾年過得窘迫，我想他在那邊能寬裕點兒。”
“哦……”戚雲司馬廉恍然地點點頭。
“要不……分你們一些？”伍牧道。
“啊……這，這合適嗎？”戚雲道，他跟司馬廉本來是想看看伍牧怕他太傷心，壓根就不是來要紙錢的。
“沒什麼不合適的。”伍牧真誠道：“用辛大叔的話說，我爹也花不了這麼多。”
“好……”戚雲有點尷尬地說道：“不瞞你說，我從來都沒給爹孃燒過紙……”
“我也就是我娘沒的那天……燒過幾張。”司馬廉也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倆跟你一起燒行不？省著我倆還得另外生火了。”
“好，一起。”伍牧把手裡的紙錢分了兩份交給戚雲和司馬廉。三個人蹲在石頭後野火前，就這樣沉默著一張張往火裡送著紙錢。
靠著車廂休息的蕭葉看著戚雲三人燒紙，眼中神色莫名，片刻之後他跳上了車頂，衝著休息著的其他孩子沉聲道：“中元節祭奠先人乃是人倫正道，想要給爹孃送點兒銀子的，可以到我這領些紙錢。”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來到蕭葉跟前，差不多每人都領了幾張。
郊野中，官道與天上的雲一樣都是如墨般的黑色，隻有幾縷野火指引著亡魂來收取後輩的祭奠。
蕭葉給孩子們分完了紙錢，從懷裡掏出留給自己爹孃的那一份，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慢慢燒，卻在林子裡發現了一個沒領紙錢的孩子。
“呂方休？”蕭葉皺眉道：“你沒領紙錢麼？”
“沒有。”呂方休抱著雙腿，把頭埋進雙臂，低聲答道：“我爹沒死，他隻是不要我罷了。”
“……”蕭葉一時間沒想到怎麼安慰呂方休，索性坐在了他身邊。
“您不用管我。”呂方休抬起頭，輕聲道：“我沒事兒。”
蕭葉看著夜色裡呂方休閃著光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膀，“你爹會後悔的。”說罷起身走開。
“蕭大哥……謝謝！”呂方休說完咬著牙又把頭埋進了雙臂。
有些習俗本身就帶著特有的情緒，王二狗等人一開始還在為第一次給先人燒紙而高興，可是燒著燒著就燒出了眼淚。
“好了……”司馬廉把手裡最後一張紙錢送進火中，拍拍手道：“先人們拿到銀子了，咱們也該吃飯了。”說著也不等戚雲和伍牧，獨自一個跑向了他們第一輛馬車上十個人吃飯的大鐵鍋。
“把火滅了吧，開飯了！”唐碧沉聲喊道。孩子們聞言紛紛踩滅火堆，回到自己所屬的鐵鍋前。
“嗯——”司馬廉眯著眼得意的把他偷偷藏在飯鍋裡煮熟的十個鳥蛋遞到戚雲麵前，“今兒個你生辰，吃吧！”
“呦嗬！”戚雲其實猜到了今天司馬廉肯定得給自己整點什麼幺蛾子，卻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好朋友竟然費這麼大勁兒摸了這麼多鳥蛋。
“一歲一個，一共十個！”司馬廉笑道：“那句話咋說來著？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快吃快吃！”
“好！”戚雲眼中有著光彩，笑道：“費心了兄弟！等我八十歲的時候，你可也得按歲數給我摸八十個鳥蛋啊！”
“你八十我不也八十了？你讓一八十歲老頭兒上樹給你掏鳥窩？虧你說的出口！”司馬廉抱著肩膀瞪著眼笑道：“趕緊吃，懶得跟你鬥嘴。”
戚雲這邊還在捧著碗跟司馬廉鬥嘴，伍牧突然從懷裡掏出了一隻木質的發簪，“雲子，一歲一喜，生辰吉樂！”說著把發簪雙手遞到戚雲麵前，“這是我用棗木做的，堅固耐用。”
“啊？今天你生日啊？”呂方休顧山等人很是意外，“我們也不知道啊……”胡岩笑道：“雲子，生辰吉樂！實在沒準備啥，這樣……你多吃點兒！”說著把自己碗裡的飯菜往戚雲碗裡撥。
“對對對，多吃點兒多吃點兒。”其他幾人見了也有樣學樣，硬生生把戚雲的飯碗壘出了個尖兒。
戚雲看著碗裡搖搖欲墜的飯菜，和手裡的棗木簪，有些不好意思地謝了眾人一圈兒，這才低聲問伍牧：“伍子，你怎麼知道今天我生日？”
“我告訴的唄～”伍牧還沒回答，戚雲身後就傳來了三岔口的聲音，“廉子啊，我可隻告訴了二狗哥和伍子倆人雲子今天生日啊，不算說話不算話吧？”三岔口笑著看向司馬廉。
“哎呦……”司馬廉一拍腦門兒，“怪我怪我，我應該告訴伍子一聲的，多虧你了三岔口。”
“雲子，給——”三岔口說著從背後拿出一隻烤的焦香的鵪鶉，“本來想打隻野雞給你烤了的，結果我跟二狗哥彈弓玩的都不如廉子明白，隻抓了個鵪鶉，二狗哥給你烤的，但是他剛才燒紙哭得有點兒傷心，我就沒讓他過來。生辰吉樂哈！”
戚雲接過烤鵪鶉狠狠咬了一口，“嗯！真香！二狗哥好手藝，謝謝你三岔口，也替我謝謝二狗哥。”
“謝啥呀，都認識這麼長時間了。”三岔口笑道，剛要回去卻又想起還有件事兒，“廉子，還你彈弓。”三岔口掏出懷裡的彈弓遞給司馬廉，“我看你玩兒彈弓的時候指哪打哪，我還以為這玩意兒挺簡單的，誰知道我這自己一上手……嘿嘿，這就叫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重千斤喲……”
“嗬……那是～”司馬廉一揚脖子笑道：“小爺這手彈弓那可不是吹出來的～”
“得得得，”三岔口笑道：“沒空聽你賣派，我還沒吃飯呢，回見！”說罷轉身就走。
“哎……”戚雲看著手裡冒尖兒的飯碗和烤鵪鶉。”苦笑道：“擱半年前，我可做夢都想不到十歲生日的時候能這麼胡吃海喝。”
“這不好事兒麼～”司馬廉笑道：“之前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咱以後都要過好日子，過更好的日子！”
“沒錯兒！”戚雲笑道：“要過好日子！”說著抱著飯碗使勁往嘴裡扒拉著，他今天過得很開心，吃得很開心，但他還是有點兒懷念自己上一個生日，雖然那個生日自己沒有紙錢能燒給爹孃，也沒有這吃不完的新鮮飯菜，更沒有這麼多人祝福他生辰吉樂，但是那時候有妹妹在他身邊。“跟著方前輩，囡囡應該吃得比我還好吧……”
雪雪吃得確實好，今天下午她特意請小茴香給自己做了一碗長壽麵。
“今天是你生辰嗎小師姐？”小茴香問道。
“不不不，今天是我哥哥生辰。”雪雪答道：“今年哥哥生辰我不在他身邊，但是我也想給他慶祝一下，可以嘛？”
“哦哦哦可以可以沒問題！”小茴香自信地拍拍胸脯，”麵食可是師父最先教我的，做麵條我最拿手了！小師姐放心！晚飯的時候我做好了直接給你送到你房裡！”
“謝謝小茴香！”雪雪開心地笑出了兩個小酒窩。
“不客氣不客氣～”小茴香有點臉紅地撓撓頭笑道：“話說，小紅姐怎麼沒跟你一起呀？”
“師姐今天一早起來看起來就有點兒不開心，我問她怎麼了，她就跟我說沒事。”雪雪答道。
“傻徒弟，你忘了今天什麼日子了？”知炊郎薑羽驄端著裝滿魚乾的簸箕從二人後麵路過，順勢踢了小茴香一腳。
“哎呦……”小茴香一捂屁股，這才反應過來，“哦……對對，今天中元節，小紅姐肯定是一個人在房裡做海燈呢……”小茴香說這話的時候眼裡帶著心疼。
“噢……”雪雪聽懂了小茴香的話也看懂了小茴香眼裡的心疼，“那我去找師姐讓她也教教我做海燈吧！一個人傷心不好……”說著就要往回走。
“哎哎哎，等一等小師姐！”小茴香說著兀自跑回了廚房，沒等雪雪疑惑多長時間，小茴香就抱著一個小罐子跑了出來。
“小師姐，這是我自己晾的五香小魚乾！你拿去跟小紅姐一起吃吧！很好吃的！我一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吃點兒好吃的，吃了就會開心很多！希……希望小紅姐吃了也能開心一些……”說著，小茴香把罐子塞進了雪雪懷裡。
“噢……好，那我先替師姐謝謝你啦小茴香！”說著抱著罐子就往花草堂方向跑。
一年三百六十日，休洗紅能活蹦亂跳三百五十八天，她唯二安靜的日子就是清明與中元。
咚咚咚……“師姐～”雪雪抱著罐子輕輕敲響了休洗紅的房門。
“怎麼啦師妹？”屋裡的休洗紅強打精神笑問道。
“我想跟師姐學學做海燈。”雪雪說道：“小茴香說師姐做的最好了！”
“噢……”休洗紅應了一聲，隨即便開啟了房門。
“進來吧師妹。”休洗紅把雪雪讓進了屋內。
上島的第一天休洗紅就帶雪雪來過自己的房間，當時雪雪被牆上桌上床上琳琅滿目的各種小玩意兒晃的眼花繚亂，可是今天，之前擺得到處都是的小東西都被休洗紅收拾了起來，整個房間都顯得整齊而規矩。
“當當當～”雪雪跳著腳把裝著小魚乾的罐子放在桌上：“小茴香讓我帶給師姐噠，我已經替師姐謝過他啦～”
“嗯～好師妹！”休洗紅的情緒稍微好了一些，她隨手掀開蓋子，拿出兩條小魚乾，遞了一根給雪雪，“嗯～好吃！師妹也吃！”
“好！”雪雪接過小魚乾咬了一口，“嗯！真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吃小魚乾呢！”雪雪開心道。
看著桌上的竹簽，陶碗，白色綢布和蠟燭，“哇……這就是用來做海燈的材料嘛？”雪雪好奇道。
“嗯嗯，”休洗紅點頭道：“這次我想用陶碗做底，然後用竹簽和白綢布做一個八角型的海燈。”
“噢……”雪雪眼裡滿是好奇和崇拜，“師姐好厲害！什麼都會！”
“哎呀不是很難的啦～來來來我們一起做。”休洗紅笑著手把手教雪雪做起了海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