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64章 阿改?阿改!(二)
這天下午,戚雲司馬廉二人被文大夫的徒弟小姑娘箬蘭帶到藥房搗藥。
“這些搗完還有彆的嗎?”司馬廉一邊乾活兒一邊問道。
“哦……”箬蘭靠在門板上雙腳推著藥碾子,明顯有心事的樣子,“那就再搗一些三七吧……”
“你……”司馬廉不太習慣跟女孩子說話,尤其是這種不熟的,“你咋啦?是不哪裡不舒服?”
“沒有……”箬蘭情緒低沉地說道:“聽軍爺說敵人大軍到了,估計過幾天又要有的忙了。”
“哦……”司馬廉也不知說什麼好,上嘴唇跟下嘴唇打了一架,也就擠出來這麼一個字兒,索性埋頭對著石舂裡的草藥撒氣。
“你輕點兒。”戚雲拍了拍司馬廉道:“再這麼往死裡捶,這藥房都得讓你震塌了。”
“嘿嘿……”司馬廉咧開嘴嘿嘿笑了笑,但是明顯笑得勉強。“我聽說要打仗了,也有點兒緊張。”
“嗨……”戚雲故作輕鬆地一笑,有點兒刻意地推了司馬廉一把,“竟然還有事兒能讓廉公子緊張,不容易啊……”
“你少來……你不緊張?”司馬廉擰著眉毛道:“我還不知道你?越緊張越愛耍嘴皮子,就之前賈三兒那次,你腦袋嘩嘩流血,還在那兒跟我嬉皮笑臉呢。”
“唉……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戚雲被說破反而輕鬆了,“但是緊張又有啥用,怕野狗追你還不討飯了麼……而且你看人家小郎中都緊張,咱們緊張也不丟人。”
“我不是緊張。”箬蘭聞言很認真地否定道,接著卻好像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般,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抿在了一起。
“不是緊張是啥?”司馬廉問道。
箬蘭眉頭微微蹙起,有些煩躁地答道:“哎呀還真說不清,不說了不說了,快乾活兒吧。”
黃昏時分,陳軍大營與相隔十餘裡的齊軍大營都是剛剛吃過晚飯,緊繃的氣氛無法避免地有些鬆懈,林中的飛禽走獸似乎也察覺到了氛圍的變化,趁機壯著膽子成群結隊地到河邊飲水。
一大群鷗鷺掠過陳軍大營上空後,一隻黑色羽毛的鴿子落在了中軍帷帳外,一把刷了深紅油漆的藤條椅子背上,旋即被人送到了韋諒手中。
“殿下,驚蟄傳信!”韋諒草草看了一眼竹筒中的信件,立即將其送到了陳叔陵的營帳。
“嗯……”陳叔陵迅速看過這封並不算短的密信,輕輕吐出一口氣,“這訊息來的正是時候,驚蟄立了大功,這就隨我去見大將軍,戰前對敵人多瞭解一分,勝算就多一分。”
“是,殿下!”韋諒立即為陳叔陵掀開營簾,緊隨其後,雖說剛才自己主子對驚蟄傳回來的訊息很是滿意,但韋諒心中仍然有些疑慮,先前與驚蟄約定的是每次放飛兩隻黑羽信鴿,如今隻回來一隻,那麼,另一隻去哪兒了呢……
今夜無星無月,營中照明隻能靠著火光,驚蟄躲在下午阿改進入的那個營寨外麵的樹林中,一邊監視一邊往臉上抹著偏白色的粉底,此時的驚蟄穿了一身與下午的阿改所穿一樣的齊軍底層軍官衣服,他身後的草叢裡,則是那個改了胡姓的漢人伍長的屍體,此時被扒得隻剩內衣,驚蟄身上這身伍長服飾,自然就是從他這裡得來的。
“阿改的鼻子應該還得再高一些。”驚蟄一邊給自己臉上抹著粉底,一邊摸著鼻子回憶阿改的五官。穿著這麼身衣服,草草地易容一下就去闖司聞曹的龍潭虎穴?其實驚蟄一開始也還沒下定這個決心,可是入夜之後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慫恿著他去冒這個險,首先是讓他碰巧遇見這飛揚跋扈的劉伍長落單,這讓驚蟄輕鬆地拿到了伍長衣服,其次是入夜後烏雲密佈伸手不見五指,這讓他覺得成功概率又多了幾分,最後一件事,就是剛才——他親眼看見阿改穿著伍長服飾離開了營寨。
“看來是老天爺讓我走這一遭啊,行!成功的話,就算給父老鄉親又清了一筆血債,失敗了,也無非就是去地底下見爹孃妹妹罷了,希望司聞曹給我留個全屍,不然九泉之下,爹孃認不出我可就麻煩了。”驚蟄如是想著。自從他接受了潛入北周的任務以來,曆險無數,每當生死抉擇前,他都會這樣安慰自己。
決心已定,驚蟄閉著眼背靠大樹緩緩站起,再睜開眼的那一刻,一股淩厲的氣勢驀地擴散開來,接著,驚蟄邁開步子,緩緩走出陰影,走向那道由兩輛推車立起構成的略顯敷衍的營門。
“大人!”營門口的守衛見“阿改”出營不久就折返回來雖有不解,可也不敢發問,隻是微微行禮,就搬開了營門前的鹿角放行。
“嗯。”扮作阿改的驚蟄也不答話,入營的順利在他的預料之中,走進營門,驚蟄不敢停步,抬眼掃視了一圈兒,就立刻往左手邊的帳篷走去。
營寨不大,也就二百步見方,除了四角的崗哨,連巡邏的人都沒有。裡麵七八個差不多樣子的木質簡易營房,靠南一側的營房邊還有一個露天的灶台,灶裡還有火苗,灶上一口砂鍋,好像是有軍官想吃夜宵。
這營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不是親眼看見阿改走進走出,驚蟄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驚蟄走到東南角最大的一個營房門口,兩個一看就武功不弱的司聞曹番子欠身施禮。驚蟄點了點頭,直接推門走了進去,五六丈見方的營房內,二三十個鋪蓋整齊地沿著牆角排開,中間的兩張桌子旁,十幾個番子正借著燭光整理著自己的武器,有的給袖劍抹毒藥,有的在往竹筒裡灌藥粉,還有的在用蠟燭的火頭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燒黑。
“參見大人!”番子們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行禮。
“嗯……”驚蟄假扮的阿改隨便掃了兩眼,沉聲道:“早些休息,養好精神。”驚蟄把阿改的聲音學的很像,但是也不敢多開口。
“是。”番子們恭敬施禮,目送驚蟄離開。
出了大營房,驚蟄就走向了離著最近的小營房,這個小營房看起來,也就隻有剛才營房大小的四分之一,但是卻比大營房高出二尺有餘。
門前連守衛都沒有,驚蟄直接推開了門,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高大的武士正將手裡巨大的雕弓拉滿,弓上搭著一支同樣巨大的鵰翎箭,箭頭宛如匕首,寒光閃爍令人心寒,驚蟄維持著推開門的動作,眼睛盯著持弓的武士一動不動,因為此時武士的箭頭,就指向自己的眉心。
持弓武士身著簡易皮甲,腰間一條虎紋板帶,虎背蜂腰臂長如猿,頭戴一個荊條做的發箍,看起來像是一個草原上的胡人獵手。
胡人武士的雙臂穩得很,半人多高的大弓被他拉成滿月,瞄準驚蟄的眉心整整十個呼吸,箭尖依然紋絲不動,而這十個呼吸也把驚蟄逼得有些抓狂。
看到箭尖的那一刻他先是一驚,然後借著屋中燭光看向胡人武士的臉,胡人武士麵帶微笑,眼中含著戲謔,但是二人目光碰撞之後,驚蟄又在其中感受到了瘋狂的殺意,這究竟是朋友之間的玩笑?還是武士識破了自己的身份?此人能在這司聞曹的營寨裡,單獨占據一個營房可見地位不低,自己一個人能不能降得住他?打不過的話怎麼跑……驚蟄的腦子裡飛快閃過這些想法的同時,臉上學著這胡人武士做出了嘲諷戲謔的表情,不管怎樣,先硬著頭皮演著戲再說。
驚蟄被箭尖逼得已經快繃不住準備拚命的時候,胡人武士突然嘿嘿笑了兩聲放下弓箭,“幾年不見,你這個白的還是這麼不經逗,不像灰的,怎麼開玩笑都不生氣。”
“嘁……”驚蟄聽不明白鬍人武士在說什麼,隻能冷著臉哼了一聲,看來暫時算是糊弄過去了,驚蟄心中稍微鬆了口氣,順勢關上了門走進房中。
胡人武士的營房佈置頗具草原習氣,鋪蓋下麵墊了很厚的乾草,牆上掛著狼牙的項鏈,靠窗的位置,則用木架掛著一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盔甲,與驚蟄料想中胡人武士的地位極其的不相符。
“怎麼有空來我這兒?想我了?”胡人武士給驚蟄倒了碗粗茶,咧嘴笑道。
“想你?”驚蟄的臉上保持著戲謔,反問道:“你會想我麼?”
“怎麼不會?”胡人武士笑道:“我迴天山老家部落招兵這幾年,可想死你們了,尤其是想蘭大人做的菜。”
“嘴饞就說嘴饞。”驚蟄笑著回答道。
“你穿這身看著是真他媽彆扭,還是那身白衣服好啊,大老遠看去跟個小娘們兒似的。”胡人武士眯眼笑道。
“哼……”驚蟄假裝生氣,站起身來就走。“哎,這就走啊?”胡人武士有些意外,“再坐一會兒啊,我還不困呢。”
“你自己坐吧。”驚蟄頭也不回地帶上了門,剛才那幾句話很明顯,這個胡人武士與阿改相熟,再聊幾句沒準兒就露餡兒了,還是趕緊撤的好。
隨後的幾個營房都與驚蟄第一個見到的大體相同,裡麵都是司聞曹的番子,還有一些空著的小營房,鎖著門,驚蟄沒能進去。還沒探查的現在就隻剩下了一個,就是旁邊有個簡易灶台的營房。
驚蟄走向這個營房的時候,灶台旁正有個廚子在添柴火,驚蟄感覺這個廚子似乎看見了自己,卻沒跟自己打招呼,他有點兒奇怪,難道這廚子不認得阿改麼?但是他也沒空多想,幾步就走進了營房。
廚子眼見驚蟄假扮的阿改進去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是旋即就被鍋裡翻滾的食材奪去了注意。
這個營房同樣不大,但是造得非常堅固,兩寸多厚的木質板材配合著灰色的帆布,使得營房看起來像是公子哥手中的精緻鳥籠。
驚蟄一進房間就眼前一亮,因為裡麵的佈局明顯是在告訴自己——來對了。屋內沒有帥案,但是有一張足夠十來人共用的長桌,桌子正上方是一個有著九盞油燈的大吊燈,東牆之上掛著軍用輿圖,靠西的位置則是一麵頗具規模的藥櫃一般的書櫃,每個櫃門上都貼著標簽,表明其中收納情報的種類,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此時正坐在裝了滑輪的梯子上,將手裡的情報分門彆類地裝進櫃子。除了他之外,就隻有一個趴在桌子上打盹的灰衣人。
“阿改”進來,這中年書生隻是看了一眼,就低下頭繼續做事,顯然級彆並不比阿改要低。
驚蟄見狀,自然不會主動搭話,隻是自顧自地走向書櫃,看似認真,實則隨便地拉出其中一個抽屜,拿出裡麵的信件看了起來。
“需要找什麼可以跟我說。”中年書生隨意道。
“嗯。”驚蟄隨手抽出的是一份軍報,說的是秦州城內的情況以及守將關西華的態度,落款署名是乙弗。
驚蟄草草看完了內容,剛想換個抽屜看看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了一聲鳥叫。
“咕咕……”驚蟄尋聲望去,聲音是從桌上趴著的那個灰衣人附近傳來的,驚蟄轉到灰衣人身邊,半個鳥籠從灰色袖子下麵露了出來。
“啊……”灰衣人也不知是被鴿子叫醒的,還是感覺到身邊有人才醒過來的,他緩緩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裡囫圇問道:“是開飯了麼……”
灰衣人睡眼惺忪,驚蟄卻是瞳孔與心臟齊齊地一縮,因為這個灰衣人的臉與自己易容之人的臉竟然一模一樣!“阿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