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中記:太建北伐 第77章 博弈(一)
“你乾啥去了?”戚雲坐在營房裡靠著門的草蓆上,勉強睜著困眼皺著眉壓低嗓子問司馬廉道。
“嘿嘿……”司馬廉得意地朝著戚雲晃了晃手裡的新彈弓,“乾了點兒大事兒!得了點兒獎勵!”
“小點聲兒……”戚雲低聲道:“大夥兒正睡得香呢。”司馬廉剛才心思全在顯擺新彈弓上,戚雲這一提醒,他才注意到營房裡細細密密的鼾聲。
司馬廉下意識地一捂嘴,躡手躡腳地坐在了戚雲旁邊的草蓆上,“大夥兒都睡了,你咋不睡啊?”
“我這不是擔心廉公子你麼……”戚雲斜著眼看著司馬廉,低聲笑道:“要知道你是去立功領賞的,小爺現在睡得比誰都香。”
“嘁……”司馬廉笑著撇撇嘴,“多謝戚公子掛念~”說著還拱了拱手。
“哎,”戚雲湊過來低聲問道:“你是去乾啥了?能說麼?”
“我問蕭大人了,能說一部分。”司馬廉神秘兮兮地說道:“隻跟你說哈……我去教一個人打彈弓來著。”
……
甲板上,陳叔陵半倚半靠在船舷上,聞著晚風吹來的白日戰場上的血腥味,借月色看著驚蟄練彈弓。
啪!啪!啪!啪!啪!驚蟄一連打飛了船舷上韋諒擺的五個小石塊兒。“呼……”驚蟄甩了甩發酸的手臂,對這一個多時辰的進步還算滿意。
陳叔陵抬頭看看月亮,約摸著已經有子時一刻了。
“怎麼樣?有把握了麼?”韋諒問道。
“十丈之內,應該有個七八成把握。”驚蟄揉著肩膀答道。
“嗯,不低了,畢竟也就練了一個時辰不到。”韋諒點頭道。
“驚蟄兄弟。”唐碧走上前來,“這就是火磷丸,太倉促了,我沒特意準備,現在手裡就這兩顆,你收好。”說著把兩顆蠟封的藥丸交給驚蟄,“用之前捏碎蠟殼就行,但是一旦捏碎了蠟殼,就得趕緊發射,否則見了風容易在你手裡就著火!”唐碧嚴肅囑咐道。
“好,我記住了。”驚蟄抱拳施禮。
“你們先下去吧,我跟驚蟄有話說。”陳叔陵對眾人道。
姚麒麟韋諒等人聞言,施禮下船,片刻後,甲板上就隻剩了陳叔陵與驚蟄兩人。
月光下,夜風清冷,河水輕輕搖晃著戰艦,陳叔陵背對著驚蟄,抬頭看向遠處的齊軍營寨,默然不語。
“殿下,”驚蟄見狀率先開口道:“屬下就算粉身碎骨,也必會在戰場上為我軍指出契黎賀位置,還請殿下放心!”
陳叔陵聞言緩緩轉過身來,“我並非不信你之忠勇,”陳叔陵輕聲道:“但我希望你做完此事還能活著回來,明白麼?回來之後就跟在韋諒身邊,若你不願再上陣搏命,我許你做一個富貴閒人,總之,活著回來。”
“嗬……謝殿下。”驚蟄聞言笑了笑,那份灑脫甚至穿透了他臉上的易容,“屬下一定儘量活著,但是……”
“嗯?”陳叔陵見驚蟄猶豫,挑眉問道:“可是有事放心不下?”
“沒有沒有,”驚蟄道:“屬下是想……如果能活著完成這次任務,屬下想繼續潛伏北周。”
“繼續潛伏?”陳叔陵心中頗為意外,“你已經在司聞曹那裡露了底,在驍騎衛隨時有暴露的風險,為何還要繼續潛伏?”
“殿下請聽我說,”驚蟄沉穩答道:“第一,潛伏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這點兒風險不算什麼,第二,司聞曹本就與驍騎衛分屬兩國針鋒相對,若非此次我大陳北伐,雙方也不會捏著鼻子合作,所以司聞曹巴不得看到驍騎衛吃虧,應該不會主動泄露我的身份,前幾日在機要營裡蘭京等人的反應就是明證。第三,即便司聞曹向驍騎衛泄露了我的身份,驍騎衛也未必會信,畢竟雙方各懷鬼胎,到時候我就一口咬定是司聞曹使的離間計,驍騎衛也未必會信了司聞曹的說辭。”
驚蟄一口氣說了一串理由,“所以,殿下,屬下想繼續潛伏北周驍騎衛。”說罷,驚蟄抱拳拱手,目光炯炯地看向陳叔陵。
“……”陳叔陵深深地看向驚蟄,終是沉聲道:“好,我準許你繼續潛伏。”
“謝殿下。”驚蟄甚至有些興奮地拜謝。
“時候不早了,”陳叔陵輕聲道:“如果不需要回驍騎衛那邊,那就隨我回大營休息一晚吧。”
“殿下……”驚蟄的眼中顯現出猶豫與糾結,身形微微晃了晃,這才說道:“屬下尚有一事稟報。”
“何事?”陳叔陵道。
“關於……琳郡主之事。”驚蟄低聲道:“屬下機緣巧合之下,打探清楚了。”
驚蟄說完這句話,就感覺麵前的陳叔陵眼光突然變得銳利,二人目光交彙,驚蟄甚至覺得雙眼被刺了一下。
“講。”陳叔陵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這麼多年過去,每次提及琳琳,他都會不可遏製地陷入當年看到妹妹屍體那一刻的情緒之中,如同沉眠的野獸突然被血肉喚醒,那瘋狂的殺意與仇恨如決堤之水般湧入陳叔陵的腦海,再化作道道血絲爬上他的眼睛。
“是……”陳叔陵的淩厲氣勢壓得驚蟄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唾沫,“琳郡主當年誤入校事府,正巧撞見北周貴人密談要事,她遇見的北周貴人,正是當今北周皇帝宇文邕,和北周重臣楊堅,他們密談商議之事,就是一年前驍騎衛所做之事——誅殺北周權臣宇文護。”
“…………”陳叔陵用力閉起眼睛壓抑著心中狂躁的情緒,但驚蟄分明看見陳叔陵攥著短棍的手,因為過分用力而指甲發白。
“你是如何打探出來的?”陳叔陵一字字問道。
“屬下現在所屬的驍騎衛叱奴組軍頭薑雲溪,就是當年校事府密會時保護楊堅的隨行護衛。”驚蟄緩緩答道:“而且……就是這個薑雲溪,當年親手溺死了琳郡主。”
嘭!陳叔陵聞言,一掌拍在了桅杆之上,“殿下……”驚蟄憂心地看向陳叔陵劇烈起伏的肩膀,卻也不知如何安慰。
“殿下,可要屬下殺了薑雲溪,為琳郡主報仇?”驚蟄低聲道。
陳叔陵單手撐在桅杆之上,另一隻手霍然揚起,“不可,此舉太過冒險,萬一一擊不成,你必身陷死地……眼下國事為重,此事從長計議。”陳叔陵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這幾句話彷彿是從他喉嚨裡的兩把銼刀發出的一般。
“是……”驚蟄終是忍不住問道:“殿下,您沒事吧?”
“無妨……”陳叔陵背對著驚蟄擺擺手,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吐出來的時候,眼裡的血絲已經消散了幾分。
“走吧。”陳叔陵此時給驚蟄的感覺,就像是一頭滿身傷痕的野狼,在壓抑著嗜血本能地給自己的幼崽舔舐傷口。
“殿下。”“主上。”韋諒姚麒麟戴溫等人在岸邊躬身施禮的時候,也感覺到了陳叔陵氣場的變化,但也不敢多問。
“韋諒戴溫隨我去見大將軍,”陳叔陵嗓音沙啞,“姚麒麟帶人送送驚蟄。”
“是。”
……
“驚蟄兄弟,明日行動可需要我等配合?”姚麒麟帶著蕭葉和唐碧,在月色下送彆驚蟄時問道。
“多謝姚大人,”驚蟄道:“好意心領了,但是我畢竟是驍騎衛的身份,如果獨自行動,失敗的話還能給驍騎衛潑點兒臟水,可一旦你們動手幫忙,那不就沒戲唱了麼。”
“……唉……”姚麒麟苦笑道:“眼看自己人出生入死還幫不上忙,這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對了姚大人,”驚蟄突然笑道:“上次走得匆忙,我還是好奇,我化妝成民夫周阿生的時候,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究竟是怎麼被發現的?”
“哦,嗬嗬……”姚麒麟聞言笑著後頭對蕭葉道:“你來給驚蟄兄弟說說吧。”
“好。”蕭葉聞言上前,“你在河邊洗繃帶的時候,跟身邊的孩子閒談,無意中說了山西方言,恰巧那個小子是山西人,就是這樣。”
“哦……”驚蟄恍然,略感丟人地笑道:“大意了,大意了……”
“也彆這麼說,”蕭葉笑著安慰道:“那小子心眼子多得都快趕上藕片了。”
“不管怎麼說,被個孩子看出破綻也夠丟人了,”驚蟄叉腰歎氣道:“幸好不是在敵營露了餡兒,多謝蕭葉兄弟為我解惑了,告辭。”說罷驚蟄鄭重抱拳。
“保重。”姚麒麟三人同樣鄭重抱拳相送。
中軍帥帳前,陳叔陵深夜求見吳明徹大將軍,幾乎是立刻就被讓進了帳內。
“大將軍怎麼還沒休息?”帳內,陳叔陵看著帥案旁挑燈看圖的吳明徹,低聲道。
“唉……”吳明徹輕歎一聲,眉宇間疲態儘顯,“戰況不利,心中如煎似熬,不得安寢啊。”說罷吳明徹強打精神問道:“殿下深夜前來,可是有要緊軍情?”
“……”陳叔陵猶豫了一下,反問道:“不知眼下局勢,大將軍有何計劃?”
“嗯……”吳明徹略一沉吟,“如果不能解決犀角軍神射手,那也隻能堅守營寨,與北齊比拚一下國力了。”
“如此可有勝算?”陳叔陵低聲問道。
“堅守營寨,被動捱打,”吳明徹無奈道:“求勝是妄想,能不敗就算是萬幸了,但最差的局麵,也就是我軍走水路退回,背靠塗水,他尉破胡想打我們個全軍覆沒,那可是癡人說夢。”
“但若如此……”陳叔陵逐漸握緊了手中的短棍,“此次北伐豈非前功儘棄……”
“但若不撤,”吳明徹緩緩將手中各營的戰損軍報擱在膝頭,“我大軍崩潰,可是會動搖國本的。”
陳叔陵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認吳明徹所言屬實。“看來要戰勝齊軍,還是要想辦法解決犀角軍。”
“不錯。”吳明徹道:“眼下犀角軍對我軍士氣打擊太大,尤其是各級軍官更是人人自危,除非解決了犀角軍,否則我軍想勝無異於天方夜譚。”
“那……”陳叔陵抬起頭,緩緩道:“如果我有辦法,為我軍在戰場上找出犀角軍頭領的位置,大將軍可有合適將官將其臨陣斬殺?”
“哦?”吳明徹聞言眼中瞬間明亮起來,“殿下有法子在萬軍叢中找出犀角軍頭領?”
“先前埋的暗棋有了效果,”陳叔陵籠統答道:“應該有七八成把握。”
“若如此……”吳明徹目光炯炯,略一沉吟,“武毅將軍蕭摩訶可當此任。”
“蕭摩訶將軍……”陳叔陵聞言點點頭,“蕭將軍確實是好人選。”
吳明徹撚須看向陳叔陵,突然笑道:“殿下,如果老夫挑不出合適人選,想必殿下也已經準備了後手吧?”
“嗬……”陳叔陵輕笑一聲,“還真是瞞不過大將軍,不錯,我確實已經有了備選人手。”
“是何人?”吳明徹問道。
“赤羽校尉——紫瞳刑天姚麒麟。”陳叔陵道。
“嗯……”吳明徹聞言點點頭,“老夫雖然與姚校尉無甚交往,但這些年赤羽營打出的赫赫威名,老夫還是有所耳聞的,不如這樣,明日以蕭摩訶為主,姚校尉為輔,如此的話,斬殺犀角軍頭領成算又能多上幾分。”
“大將軍所言極是。”陳叔陵輕聲道。
“嗯。”吳明徹霍然站起身來,撚須在帳內走了兩圈,“還請殿下將如何找出犀角軍頭領,如何告知我軍的細節告知老夫,我們一同推演一番!”
半個時辰後,吳明徹密召各軍主將帥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