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燼,骨生香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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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暖身形驀然一僵,緩緩回過頭。
晨光恰好落在她臉上,那張臉——光潔如玉,眉眼如畫,竟比病前更添幾分驚心動魄的豔色。隻是那雙曾經清澈含情的眸子,此刻凝著萬年寒冰,再無半分溫度。
她看著不遠處的賀冀遇。
他哪裡還有半分昔日京城貴公子的模樣?
官袍早已被襤褸的囚服取代,渾身浴血,胸膛、手臂遍佈深可見骨的抓痕和咬傷,左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斷箭還嵌在血肉裡。
她想起那日從混沌中甦醒,窒息的泥土味充斥口鼻。莊子上的人嫌她晦氣,隻用破草蓆一卷埋入淺坑。
求生的本能讓她用儘最後力氣掙紮,指甲剝落,指骨磨破,才終於從那疏鬆的土裡掙脫出來。
月光慘白,照亮亂葬崗的森森白骨和零星暴露的腐屍。
她趴在地上,劇烈嘔吐,卻隻吐出幾口帶血的酸水。
她必須離開這裡!
拖著幾乎與泥土黏連的、不斷脫落著腐皮的軀體,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腳下不知被什麼一絆,她整個人向前撲倒,沿著陡峭的山坡一路翻滾。
尖銳的石塊和枯枝劃開本已脆弱的舊皮,劇痛讓她幾欲昏厥,最終重重撞在一棵枯樹下,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天光微亮。她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廢棄宅邸的後院,斷壁殘垣,荒草叢生。
琉璃骨重塑新肌,如同將她置於烈焰上反覆炙烤,又投入冰窟中瞬間凍結。
舊皮在一片片腐爛、剝離,如同活生生將她剝皮拆骨。
而新生的嫩肉從骨骼深處鑽出時,又帶著萬蟻啃噬的麻癢和撕裂般的脹痛。
她蜷縮在宅邸最隱蔽的角落,用破布塞住嘴,防止痛極時咬斷自己的舌頭。
汗水、膿血和偶爾因極致痛苦而流出的血淚混合在一起,將她身下的地麵都浸染得汙濁不堪。
每一天,都在生死邊緣徘徊。
直到半月前,一個意外闖入者打破了這裡的死寂。
是個小乞丐,臉上、身上也長滿了猙獰的膿瘡,看到她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冇有厭惡,隻有同病相憐的驚愕。
小乞丐是個小啞巴,咿咿呀呀地比劃著,見她同樣滿身潰爛,竟小心翼翼地將懷裡半個發餿的饃饃分了她一半。
或許是那點微不足道的溫暖觸動了她心底最後一絲柔軟,她用自己摸索出的、緩解膿瘡疼痛的草藥,幫小乞丐處理了傷口。
小啞巴醒來後,冇有離開。
他開始每天出去,有時帶回些野果、有時是偷來的剩飯,默默放在她藏身的角落外。
他守在外麵,像一頭警惕的小獸,驅逐著偶爾誤入的野狗或其他流浪漢。
他看不懂她身上正在發生的、詭異的新生,隻是固執地守著她,用那雙逐漸清亮起來的眼睛,表達著他的守護。
如今,她一身新肌已成,膚光勝雪,更勝從前。
隻是那雙眸子,淬鍊過了地獄的業火,再無半分往日的溫軟,隻剩下冰封般的死寂與洞徹世情的涼薄。
賀冀遇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山坡的寧靜。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小啞巴,幾乎是瞬間就衝到了宋知暖前麵,張開雙臂,將她牢牢護在身後。
他臉上膿瘡未愈,身形瘦小,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警告聲,那雙清澈的眼睛死死盯住賀冀遇,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警惕。
賀冀遇佈滿血絲的獨眼驟然縮緊,目光在小啞巴身上,尤其是在看到他站在宋知暖身前,呈現出保護姿態時,一股無名邪火混合著強烈的佔有慾轟然竄起!
他忽略了自己遍體鱗傷的慘狀,忽略了自己纔是那個不被歡迎的闖入者,用儘力氣支撐起殘破的身體,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濃烈的殺意質問: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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