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日記 chapter 18
chapter
18
“阿蠻,那件事情發生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樊靜在肯迪勞問嘴巴裡塞得滿滿的阿蠻。
“我想想……嗯……時間好像是在……芍藥老師最後一次帶我們去吃烤肉的第二天。”阿蠻正欲拿薯條蘸番茄醬的小手停滯在半空。
“那就是八月二日,芍藥老師帶我們吃飯那天是八月一日。”祖律放下匕喜汽水代替阿蠻回答。
“八月二日,今天是九月四日,已經發生了一個多月,調取監控根本不可能,那事情發生的地點呢,阿蠻?”樊靜趁機一句緊接著一句地追問。
“啊……地點……我們集合是在阿香家雜貨店北牆根,如果誰同意賺錢,誰就會被方老頭帶到海邊一塊礁石後麵。”阿蠻一邊講一邊怯生生地望著身旁的祖律。
“那個方老頭,你知道他的具體姓名和住址嗎?”樊靜把自己麵前的雞腿與漢堡一一放進阿蠻餐盤。
“方老頭是芍藥老師的公公,方老頭住後院,芍藥老師住前院。”祖律搶在阿蠻前頭回答。
“芍藥的公公?”樊靜難掩臉上的吃驚。
“老師,您是想獨自找方老頭去談話嗎?我建議你不要去,方老頭的左鄰右舍都是同族親戚,萬一你遇到什麼危險,金水鎮可沒人會幫你。”童原知道樊靜大概率不會對這件事情袖手旁觀。
“樊老師,你其實不必插手這件事,金水鎮的人自有金水鎮的解決方式,我可以輕輕鬆鬆一個星期內製服方老頭。”祖律在飯桌上信心十足地向樊靜承諾。
“那你今天倒是認真給我說說看,金水鎮的人會以什麼方式在一個星期之內製服方老頭?”樊靜在發問之前大抵已經猜到小律會采取的方式。
“那個方老頭平時一和他老婆吵架就會賭氣去外麵過夜,他每次都去鎮上一艘老掉牙的漁船上住個天,我可以攛掇幾個小夥伴用麻袋蒙著頭把老頭痛揍一頓,惡狠狠地警告他,如果再敢碰鎮上的小姑娘,我們就一顆一顆掰斷他的狗牙。”祖律對樊靜講她心中正在醞釀的製服計劃。
“這就是所謂金水鎮人解決問題的方式?”樊靜先是看了看是好事,可是他年紀不小了,萬一被你們打出問題怎麼辦?”
“我還未滿十四周歲,方老頭就算是被打傷,我也不會承擔任何法律責任,況且我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家裡沒人會賠錢給他……”祖律向樊靜講出她認為計劃可以實施的理由。
“小律,你對法律還不足夠瞭解,《刑法》第十七條確實規定你這樣大的孩子犯罪無需負刑事責任,但同時也規定瞭如若因年齡問題不予以刑事處罰,會責令監護人加以管教,必要的時候會送到政府收容教養[1],你想被送去收容教養嗎?”樊靜不得不利用這個機會向孩子們科普法律常識。
“那我們就聚集大家一起向金水海母祈願?”祖律一臉沉重地征求大家意見。
“老師,彆聽祖律胡說,您說的對,我們不應該冒這個風險。”童原對祖律做出一個閉上嘴巴的手勢。
“阿蠻,如果你和小律以後有什麼想吃的,想用的都可以在紙上列出清單,我會抽時間帶你們去超市或者商店購買,你可以每天都吃巧克力蛋卷冰淇淋,直到你膩得再也吃不下去為止。”樊靜見阿蠻一連消滅掉三支水果甜筒開口囑咐。
“那樣你不會破產嗎?”阿蠻聽到這個訊息既欣喜又擔憂。
“不會,從今天開始,你和小律每天會有三十塊零花錢,童原上高中了每天一百,記住要好好規劃,不要在同學麵前炫耀,如果花不完就好好存起來。”樊靜決定用這種方式直接滿足阿蠻的物質需要。
金水鎮的孩子家境普遍一般,樊靜班裡零花錢最多的孩子每天大概十五塊,三十塊的零花錢應該足夠阿蠻在短時期內抵禦來自外界的誘惑。樊靜不敢多給,多給會令孩子們減少對勞動的理解,也不敢少給,少給會令阿蠻覺得還不如去讓方老頭摸兩下賺快錢。
“白……白給嗎?”阿蠻興奮地看了一眼祖律,她彷彿並未因為祖律先前的粗暴行為感到生氣。
“不白給,你和小律得每天寫一篇日記,童原不必,我會隨時抽查你們有沒有寫,如果達不到我的要求,我會永久性地取消你們的零花錢,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機會。”樊靜想給孩子們留下個說一不二的第一印象。
“我寫,我寫,我寫!”阿蠻蹦蹦跳跳地湊過去緊緊抱住樊靜。
樊靜低頭看了一眼阿蠻手腕上被紮帶勒出的紅痕,她並沒有以同樣的方式回抱住阿蠻,僅僅安撫似的拍了拍她後背。樊靜討厭和任何人有任何程度的肢體接觸,即便對方是個孩子她也無法忍受。
樊靜不懂白芍藥為什麼可以對孩子們付出那麼多愛心?她做這一切機械得好像是在執行公務。樊靜可以為了白芍藥短暫照顧這兩個孩子一年,但她不想被對方依賴,樊靜深知自己無法承擔起如此沉重的責任,她不是芍藥,她沒有那麼多愛。
那天吃完飯阿蠻鬨著要去金水電影院看電影,樊靜便帶她們去看了最近正在上映的電影,孩子們一個個都在凝神盯著大螢幕看電影,樊靜回想起祖律與阿蠻今天的對話卻陷入一陣沉思。
阿蠻的父親如果沒在兩年前那場漁船世故之中遇難,他或許現在還在持續猥褻年幼的女兒,正因為身為父親的他一直對女兒下手,阿蠻才覺得被方老頭摸兩下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
祖律為了阻止阿蠻采取了十分極端的方式,阿蠻似乎已對被如此苛待習以為常,兩個孩子一個從家庭中習得了暴戾之氣,一個從家庭中習得了逆來順受,重點是,她們彼此都預設這種進似乎粗暴的解決方式沒有任何問題。
樊靜透過兩個小小孩童看到家長們遺留在她們身上的行為烙印,阿蠻的事初看起來是個偶然事件,實際上是一係列潛在因素導致的必然結果,阿蠻未來可能不止會遇到方老頭,還可能遇到李老頭,周老頭,每天三十塊的零花錢很可能解決的隻是表麵問題……
“老師,電影結束了。”童原拽了拽衣角提醒雙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的樊靜。
樊靜從沉思之中回過神才發現電影院人已走空,保潔員正在埋頭清理地上的垃圾,觀眾席隻剩下她們四人,祖律和阿蠻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像是兩隻嗷嗷待哺的雛鳥,樊靜突然間開始有些理解白芍藥,突然間理解一部分人為什麼渴望被他人需要。
樊靜點點頭起身,她拿不出對等的眼神回望兩個孩子,她怕生出感情,她怕產生聯結,她隻是單純幫白芍藥照顧兩個孩子一年,每週帶她們吃吃飯,看看電影,每個月發給她們一些零用錢……彼此互為過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