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日記 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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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樊靜開啟童原抽屜翻找醫藥箱的時候看見幾盒半截粉筆,她吸入粉筆灰會打噴嚏,所以特意訂購了無塵粉筆,樊靜不知道童原為何執著於收集這些廢舊粉筆。
那幾盒半截粉筆下麵壓著一遝金水一中考試成績單,家長簽名那一欄赫然寫著樊靜姓名,那些成績單每一張都經過列印店專門塑封,除此以外還有一隻她首次來童原家中拎來的外賣手提袋,以及兩人暑假時去各種地點留下的門票、存根、紀念物。
樊靜看著童原收集的這些物件突然回想起上週去金水街照相館那天,她一個人進去取前陣子送來衝印的相片,童原背著書包站在照相館門外一邊聽歌一邊等她。
“樊老師,你的學生好喜歡你喲!”照相館老闆揚起下巴指了指背對窗外等候的童原。
“您從哪裡看出來的呢?”
“咱們店裡不是掛了一張你的工作照樣片嗎?那孩子上次特地跑過來問,可不可以出五十元加印一張,我問她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買一張彆人相片,你猜那孩子怎麼講?”
“怎麼講?”
“她說,照片裡的人是她這輩子最喜愛的老師。”
“那您把我的相片賣給她了嗎?”樊靜一邊付款一邊問照相館老闆。
“當然沒有啦,那是你的照片,我哪裡有權利做主,但是呢,我這次還是順手衝印了出幾張,如果你想給那孩子的話就親自給吧,如果不想給就自己留著做個紀念。”照相館老闆打櫃台裡摸出一隻提前裝好的牛皮紙袋。
“謝謝您。”樊靜接過相片揣進外套口袋。
“老師,醫藥箱在寫字桌下邊櫃子裡。”
童原見樊靜正在打量寫字桌抽屜急忙在身後提醒。
“哦,找到了。”樊靜一瞬被童原從記憶之中拉扯到現實。
樊靜開啟醫藥箱取出棉簽和藥水幫童原清理傷口,童原右手握著左手手腕乖乖地坐在床邊等待她塗藥,像一名端坐在書桌前的小學生。樊靜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童原年幼的時候一定很乖巧,乖巧得像是一塊海綿,任由你怎樣揉捏它最後都會乖乖恢複原本的形狀,樊靜很想知道,那個乖孩子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一個怪孩子。
“疼麼?”樊靜扔掉用過的棉簽擡起頭問童原。
“不疼。”童原抿著嘴唇對樊靜搖頭。
“記得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告訴老師,老師帶你去找其他途徑發泄,彆再用這種方式疏解情緒。”樊靜下意識地揉了揉童原的頭發。
“對不起,老師。”童原為今天處心積慮地向樊靜乞討關懷而感到深深羞恥。
“我沒有要批評你的意思。”樊靜將用剩下的棉簽和藥水重新放進醫藥箱,隨後又道,“還有不到一個多月就要高考了,你再堅持一下,等高考結束我帶你去青城放鬆一整個暑假。”
“當真帶我?”童原瞪大眼睛向樊靜再一次確認。
“當真帶你。”樊靜走到寫字桌前把醫藥箱回歸原位。
“謝謝老師。”童原本以為今年高考一結束,樊靜就會馬不停蹄地撤離她的世界。
“你來一下我房間,我有東西要給你。”童原眼裡一閃而過的雀躍被樊靜儘收眼底。
“您要給我什麼?”童原跟隨樊靜走進她的臥室,自打樊靜住進這間臥室,她未經允許從不擅自進入,即便樊靜不在家她也會努力壓抑住心中的好奇與嚮往。
“相片。”樊靜拿出印有那間照相館名字的牛皮紙信封遞給童原。
“照相館老闆是不是告訴您……”童原抽出相片的一刹那羞紅了臉。
“你以後想要相片儘管和我提,衝印一張才幾毛錢,何必花五十塊去買。”樊靜言畢雙手拄在床上饒有興致地盯著童原麵頰。
“天啊,老師。”童原擡手捂住滾燙的臉,她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
“你很可愛,童原。”樊靜輕輕扯掉童原捂在臉上的雙手。“害羞的時候很可愛,彆扭的時候也很可愛,你是孔美善的孩子,原本我沒打算喜歡你的,原本我打算離你遠遠的,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是一個很特彆也很讓人心疼的孩子……現在我想明白了,孔美善是孔美善,你是你,我對孔美善的恨不應該波及到你,你不是罪孽,我也不是罪孽,真正的罪孽是我們的父母,彆再討厭自己了。”
“我不是罪孽,我不是罪孽,真正的罪孽是孔美善,是童金虎,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童原如同執行一場自我催眠般不斷重複。
“對的,你不是罪孽,我們都不是。”樊靜情不自禁地將麵前的孩子抱在懷裡輕輕搖晃。
樊靜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種深深自我厭惡的感覺,厭惡到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厭惡到恨不得時時刻刻了結自己。樊靜相信童原彼時也在和她經受同樣的折磨,那些人自私而又決絕地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她們的後代卻被留下承擔一切。
“樊老師,我是白芍藥的丈夫方力偉,芍藥現在人正在醫院,我手頭錢不夠了,你能不能儘快送過來點錢?”那天樊靜臨睡之前接到方力偉用白芍藥手機打來的一通電話。
“好的,我馬上過去。”樊靜結束通話電話看了一眼擺在窗台上的台曆,今天離白芍藥預產期還有七天。
“老師,您大半夜要去哪?”童原聽到響動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走出來問樊靜。
“芍藥要生了。”樊靜俯身拉開衣櫃抽屜取出一疊現金、證件和銀行卡。
“我陪您去。”童原隨手拽了件外套跟隨樊靜出門。
“樊老師,你來了,哎呀,真是麻煩你了,來吧,我們一起去交費。”方力偉在醫院門口見到樊靜立馬踉踉蹌蹌跑過來迎接,樊靜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嗆鼻的酒氣。
“童原,你跟方先生去交費,密碼是我手機號後六位,我先上樓去等芍藥。”樊靜將包裡的現金和銀行卡一並交給童原。
“哎呀,那你先上去,三樓最左邊。”方力偉見樊靜派學生來付款瞬間卸下緊繃的神經。
白芍藥今天搶救的時候輸了不少血,治療費用一定不低,方力偉纔不想花這個錢,於是他便靈機一動想到樊靜。他拿起白芍藥手機準備翻找樊靜號碼,誰想到螢幕一開啟就顯示出
樊靜手機號碼的通訊錄頁麵,方力偉一開始還以為是神仙顯靈幫他渡過難關,後來打完電話才意識到,白芍藥最後一個電話很可能是想要打給樊靜。
樊靜人還未從醫院電梯上下來耳畔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的哭聲全部混雜在一起,她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對,方力偉好似刻意對她隱瞞了什麼。
“爸,這是怎麼了?”方力偉繳完費回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心不在焉地問方老頭。
“你說怎麼了,你說怎麼了?死了!我讓你喝酒,我讓你喝酒,孩子生出來你就不管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方老頭揚起手中鞋底一下下抽打方立偉的腦袋。
“我出去喝酒,你出去打麻將,你又比我強到哪兒!”方力偉一把搶過方老頭的布鞋。
“方力偉,芍藥那麼不舒服就一個電話都沒給你打?”白芍藥母親雙手叉腰質問方力偉。
“她打了啊,兄弟們在劃拳,我……我沒聽見……”方力偉一邊心虛地撓後腦勺一邊磕磕巴巴地辯解。
“手機給我!”童原一把搶過方力偉電話遞給樊靜。
樊靜雙手顫抖著翻看方力偉手機通話記錄,那上麵赫然顯示五六個未接來電,方力偉四十幾分鐘之後纔回撥給白芍藥,然而電話並未接通,那時白芍藥很可能已經陷入昏迷狀態。
“我的天老爺啊,孩子媽要是沒了這下我可怎麼辦,誰給孩子餵奶,誰給孩子換尿不濕,誰半夜哄孩子睡覺,誰給我們爺兒仨洗衣服做飯,天老爺呀,你真是想活活逼死我這個英雄漢!”方力偉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醫院走廊一陣痛哭。
“你這個畜生,你要是不惦記出去喝酒,我們家芍藥就不會死,你見哪個爹孩子剛出生三天就出去逍遙?方老頭,你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這個當爺爺的三天不到就惦記著打麻將,你不打麻將會死?”白芍藥父秦指著方家父子一頓痛罵。
“你們兩個老東西又好到哪裡去啦?我們爺倆不在家,你們老兩口就不能去陪陪芍藥?不是我說,你可是她親媽,咱們金水鎮哪個當媽的不陪女兒坐月子,你呢,你那個寶貝疙瘩兒子不就是拔了個牙嗎?他拔個牙用得著你們兩口子在家二十四小時作陪?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咱們誰也彆說誰!”方老頭站起身回罵白芍藥父母。
“我不管,反正我女兒死了,你們老方家得負責,我們也不求彆的,孩子歸你們,你們得負責給我兒子娶媳婦!你們錢要是拿不到位,我們老兩口就去法院告你們,看我不把你們告得傾家蕩產!”白芍藥母親開始和方家父子談條件。
“你們這兩個臭不要臉的老家夥,女兒活著的時候就想多賣幾個錢,女兒死了還惦記者詐一筆!我方老頭今天可真是開了眼,原來天底下還有這種父母,女兒死了不知道傷心,心裡惦記的全是錢!”方老頭擼起袖子擺出一副迎戰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