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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日記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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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那天樊靜試探著問祖律和阿蠻想不想參加芍藥老師的葬禮,兩個孩子都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金水鎮的孩子對死亡並不陌生,祖律雖然年僅十一歲卻參加過許多次葬禮,媽媽的,爸爸的,奶奶的,外婆的……

白芍藥舉行葬禮的前一天下午,樊靜抽空帶她們去金水鎮新開的商場裡各自買了一身黑衣服,祖律第二天早上起來換上那身衣服心裡像墜著巨石一般沉重,她感覺自己胸腔憋悶得像是被人封鎖住呼吸。

金水鎮殯儀館工作人員給前來弔唁的人發放小白花,兩個孩子接過小白花互相為彼此戴在胸前,方家父子肩並肩站在告彆廳左側的祭位,白芍藥父母和弟弟耀祖站在告彆廳右側的祭位,兩家人身前各自放置一隻用來裝奠儀的白色紙箱。

“誰家小兔崽子過來添亂!你倆一個鋼蹦都不想花還想參加葬禮,你當這是遊樂場?”方力偉見祖律牽著阿蠻一起走向告彆廳登時變臉。

“方力偉,既然你那麼想要阿蠻和小律的帛金,那就從樊靜老師給你墊付的醫藥費裡麵扣。”童原走過來把樊靜裝帛金的白信封投入奠儀箱。

“樊老師認識這兩個小家夥?”方立偉立馬耷拉下肩膀換上一張謙卑至極的笑臉。

“兩個小家夥是芍藥老師平時最喜歡的學生,樊靜老師今天特地帶她們過來給老師送彆。”童原詫異於白芍藥老公變臉的速度。

“哎呀,瞧我這記性,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啦,我家那口子確實總在我耳邊唸叨這兩個孩子來著,小紅、小綠,對吧……今天真是得罪,誤會,誤會,全都是誤會啊……孩子們,你們快快進去吧,乖乖聽話,千萬不要鬨啊!”方力偉假裝很喜歡小孩似的拍拍祖律腦袋。

“虛偽。”祖律回過頭惡狠狠地白了方立偉一眼。

“你安生點,當心再被人家趕走。”童原當著眾人的麵給了祖律額頭一記暴栗,祖律捂著腦袋癟了癟嘴不敢吭聲。

“喂!那是我們家白芍藥的同事,你們方家憑什麼收帛金?”白芍藥母親突然衝過去扯住一位金水小學教師西裝下擺。

“白芍藥生是我們方家的人,死是我們方家的鬼,她同事的帛金當然是我們方家來收!”方老頭又扯著胳膊把白芍藥同事拽回去,方白兩家人在告彆廳中爭搶得如同拉鋸扯鋸。

“方老頭,我問你,是誰含辛茹苦把白芍藥伺候大,是誰砸鍋賣鐵供白芍藥上大學?是我們白家,你彆以為我們家芍藥跟你兒子結了個破婚你們方家就能搶頭功!”白芍藥母親雙手叉腰口沫飛濺地痛罵方老頭。

“哎呦哎呦哎呦,你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含辛茹苦把白芍藥伺候大?我沒記錯吧,白芍藥上學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餓得犯迷糊隻能咕咚咕咚灌涼水。我們家方力偉看小姑娘可憐,今天給她一塊饅頭,明天給她一塊油餅,後天給她一罐榨菜,白芍藥才能將就著填飽肚子勉勉強強活了下來!

你們倆砸鍋賣鐵供白芍藥上大學?白芍藥當年可是考上了海都的大學,你們老兩口死活不放人給她留在離家最近的青城師範!我要是沒記錯,白芍藥初中還休學兩年在家給她爸伺候病吧!你知道她那兩年坐在門口哭過多少回?我們家方力偉要是不送給她課本,不借給她筆記,她怎麼能補上那兩年落下的課業

憑良心講,我們方家可是你們白家的大恩人,今天你箱子裡的那些帛金按理都應該歸我們方家才對,我們方家是大人有大量才懶得和你們計較,你們一家三口最好彆給老子蹬鼻子上臉!”方老頭擼起衣袖惡狠狠地瞪著白芍藥一家。

“彆吵了,彆吵了,咱們殯儀館告彆式有固定時限,如果超時要另外付一筆錢。”金水鎮殯儀館工作人員走過來提醒方老頭和白芍藥母親。

“好好好,不吵了,不吵了。”方立偉見狀立馬擡擡下巴給方老頭使了一個暫時休戰的眼神。

祖律給心愛的芍藥老師送上她今早在田野裡采來的一朵小黃花,樊靜將那朵小黃花彆到白芍藥耳邊,她這才留意到年僅二十七歲的白芍藥兩鬢已經生出許多白發。阿蠻送給心愛的芍藥老師一隻全新的美人魚胸針,樊靜將小美人魚胸針仔細戴在白芍藥外套胸前,白芍藥一定願意走的時候身上帶著孩子們給的禮物。

“老師,小美人魚已經答應我會去另一個世界接你,你戴好胸針纔不會迷路。”阿蠻言畢向躺在花叢中的白芍藥鞠了一躬。

“老師,你下輩子投胎彆來金水鎮。”祖律掌心緊緊貼著褲線向白芍藥深深鞠躬。

“你們兩個去坐在那裡等著。”童原擡手指了指弔唁席來賓區第三排右側的兩個空位。

阿蠻牽著祖律的手來到童原指定的位置落座,金水殯儀館告彆廳弔唁席上陸續出現一張張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臉孔,那些人身上散發著各種不同的味道,香水味,煙草味,魚腥味,汗臭味,汽油味……樊靜老師始終守在芍藥老師遺體側前方的位置,童原正在幫白芍藥父母接待前來弔唁的來客。

“那會兒你聽到樊靜老師對芍藥老師說什麼了嗎?”阿蠻解開襯衫領口釦子湊過去問祖律。

“我沒聽到,你聽到了嗎?”金水殯儀館告彆廳賓客席像菜市場一樣吵鬨,祖律歪著頭把耳朵遞到阿蠻唇邊。

“樊靜老師說,芍藥,你應當最先把電話打給我,我並沒有生你的氣。”阿蠻將樊靜老師在葬禮上對芍藥老師說的悄悄話轉述給祖律。

“兩個人可能還有沒來得及解開的誤會吧,不過,我覺得樊靜老師纔是真心關心芍藥老師的人,你看,芍藥老師的父母、弟弟、丈夫、公公全部都在那裡盯著錢箱,家人們看起來一點都沒為芍藥老師的去世感到傷心,所有大人裡麵隻有樊靜老師一直在陪她。”祖律目光越過人群凝望一直站在那裡守護芍藥老師的樊靜。

“依我看,這纔是真正的朋友呢。”阿蠻看著樊靜老師守在芍藥遺體旁的消瘦側影感慨。

“那我倆以後誰先死,另外一個就要像樊靜老師這樣在葬禮上一直守護對方,好不好?”祖律伸出小手指率先向阿蠻發起約定。

“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許變。”阿蠻遲疑一下用“拉勾拉勾”代替了“拉勾上吊”。

阿蠻知道小律如果聽到“上吊”兩個字一定又會精神受刺激,畢竟小律媽媽在幾年之前選擇用那種方式自殺,所以小律媽媽去世之後,阿蠻再也沒用拉勾的形式和小律做任何約定。

“噓,你聽他們在議論什麼?”小律忽然把食指放在唇邊對阿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方力偉那小子對大夥說那天他出去喝酒沒聽到白芍藥電話,你們信嗎?”

“信啊,我弟弟那天和他一起喝的酒。”

“那小子當天確實喝了酒,可你們知道他喝完酒去哪兒了嗎?”

“去哪兒了?”

“去理發店跟小妞兒乾那事去了。”

“不會吧。”

“有啥不會?”

“難怪他不接白芍藥電話呢。”

“他敢接嗎?他心虛得狠,再說了,那還不得把事兒辦完了才接,不然多掃興?”

“你以為他隻去了一次嗎,理發店的小妹說白芍藥懷孕之後,那小子三天兩頭往店裡跑,簡直鬼迷心竅。”

“老婆懷孕給他憋得慌。”

“那天他要是喝完酒直接就回家,白芍藥興許還有救。”

“對啊,我媳婦說,女人產後大出血可萬萬耽誤不得。”

“白芍藥這姑娘真是可憐喲,你聽說沒?那天咱們鎮上唯一一輛救護車當時正拉著彆人,白芍藥是先打的120,後來纔打給方力偉。”

“嘿,你們知道那時候是誰在使用救護車嗎?”

“誰?”

“巧了,白芍藥弟弟,白耀祖。”

“白耀祖生了啥大病,他也大出血?”

“還真是,他在牙科診所拔了個牙,拔完回家突然發現牙槽窩又出了血,他吐出幾小口血把自己嚇得暈了過去,他媽趕緊給120打電話,怕120不來撒謊說兒子吞了玻璃渣要自殺。”

“那小子暈血。”

“120沒從旁邊金銀鎮調派救護車嗎?”

“調派了。”

“那怎麼還給耽誤了?”

“金銀鎮救護車趕過來路上也需要時間啊!”

“白芍藥這輩子投了個什麼胎?小時候姥姥不親舅舅不愛,臨了老公在外麵忙著嫖不接電話,弟弟因為屁大點兒的事占用救護車,老爹老媽隻知道緊著伺候家裡的寶貝兒子……”

“你說哪有處說理去!”

“沒天理呀!”

“唉……”

“人啊,就那麼回事,凡事彆細想,細想就不能活嘍!”

……

祖律屏息坐在那裡靜靜聽那些人湊在一起議論芍藥老師,她在這之前從未對老師的生活有過太多瞭解。祖律隻知道她是個臉頰上有一點肉的可愛老師,她教學能力一般,但是對班級上的學生向來很是關心,她不輕易發脾氣,發起脾氣來很嚇人,尤其是在祖律惹她生氣的時候。

祖律今天在葬禮上見到芍藥老師的父母和弟弟,這才知道原來有父有母的芍藥老師並不比她與阿蠻活得更幸福。祖律覺得芍藥老師好了不起,她竟然能在這灘爛泥一樣的家庭裡成功長成一個溫暖的大人。

那天葬禮結束後芍藥老師的父母和方家父子仍舊在為葬禮帛金歸屬爭吵不休,莊寧警官在這個時候和同事一起衝上去迅速製服方老頭,兩個警察姐姐一左一右將方老頭結結實實按在地麵,方老頭嚇得尿了褲子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世界頓時從喧囂歸於安靜,金水鎮的居民們站在告彆廳門口目送方老頭被押上警車。

樊靜老師和童原在葬禮結束之後將阿蠻與祖律送回她們位於海邊的家,祖律換下那身葬禮上穿的黑西裝走到水龍頭前洗了把臉,今天葬禮上有太多人吸煙,她覺得自己鼻孔都快被他們熏成兩根黑漆漆的煙囪。

祖律開啟抽屜取出她那本已經用掉一大半的《留守日記》,她已經通過近幾個月的書寫迷戀上那種類似燃燒般的釋放感,那種將鬱積已久的心事付諸於筆端的暢快令祖律深深沉醉。

“芍藥老師走了,這下我真的成為孤兒了。”祖律指腹輕輕撫摸扉頁上那四個寫得端端正正的藍色鋼筆字。

“再也沒人叫我小饞貓了。”阿蠻哇地哭出了聲。

“再也沒人叫我小不點了。”祖律合上日記本把手絹遞給阿蠻。

“我們哭一會兒吧,小律。”阿蠻接過祖律遞來的手帕埋頭擦拭眼淚。

“好,我們哭一會兒。”祖律抱住阿蠻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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