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日記 chapter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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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陳曼蠻,你瘋了!”祖律一把搶過阿蠻手裡的水桶哐當一聲扔在腳邊。
“你才瘋了,你……你都……都把人給我引到家裡來了?”阿蠻被兩人坐在台階上一起吃午餐的親密行為氣得口齒不清。
“小井,你去我房間洗個熱水澡,我們不理那個莫名其妙的瘋子!”祖律脫下外套披在從頭到腳濕漉漉的小井肩頭。
“你說誰是瘋子?小狗腿!”阿蠻不依不饒地跟在兩個人身後叫嚷。
“我說的就是你!瘋子,你彆當電燈泡影響我談戀愛。”祖律轉過身一字一頓地大聲警告阿蠻。
“我偏要!”阿蠻氣得直跺腳。
“那我再問一遍,你憑什麼?你用什麼身份對我發問?”祖律決定最後再給阿蠻一次機會。
“憑我是你的發小,憑我是你的親人,你談戀愛必須得經過我同意,現在我宣佈這個女人不合格!”阿蠻不希望這個陌生女人未來有機會成為家庭一員,她的擅自闖入會徹底剝奪祖律對自己殘存不多的關注,家裡有一個讓童原和祖律頂禮膜拜的樊靜老師已經足夠。
“我談戀愛不需要經過任何人同意,你走開,彆擋我的道。”祖律近似乎粗魯地扯著胳膊把阿蠻拽到一邊。
“喂,那個女人,你給我聽著!祖律可是在金水鎮殺過人,祖律還曾經用磚頭打掉了一個男人的八顆門牙,那個男人因為家裡拿不出來錢來修牙鬨得家破人亡,全家老小最後死得一個人都不剩,你敢和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喪門星談戀愛?”阿蠻站在兩個人身後握緊拳頭扯著脖子叫嚷。
“我敢。”申井停下腳步眼神頗為堅定地回複阿蠻。
“嗬,那你好自為之。”阿蠻發出一聲冷笑。
祖律房間浴室裡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水流聲響,她找出一身替換的衣服從門縫遞給申井,申井伸出一隻沾滿沐浴露氣泡的濕漉漉胳膊接了過去。祖律坐在床上等待申井洗澡的過程中陡然意識到,阿蠻就像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噴發的活火山,當年發生在金水鎮的那些事情可能從很多方麵敗露,阿蠻就是其中那個最不穩定的因素。
“你的衣服我穿著還蠻合身。”申井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出霧氣氤氳的浴室。
“我讓柳姨給你煮了薑湯,你等下喝一碗,不然很容易著涼。”祖律琢磨著待會兒要怎麼向申井道歉。
“你不用當回事,我沒那麼容易生病,我從小就喜歡遊泳,一冷一熱對我來說是常事。”申井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
“對不起,今天利用了你,如果我不說咱們之間是戀愛關係,阿蠻就會一直沒完沒了糾纏下去。”祖律一臉抱歉地對麵前的申井解釋。
“原來隻是拿我在當擋箭牌……我還以為小律今天說的那些都是真話……不過沒關係,我會等到那一天。”申井聞言停下手裡擦頭發的動作呆怔片刻,隨後又抖了抖被頭發洇濕的毛巾自我解嘲般笑道。
“你不問問我……阿蠻剛才對你講的那些事嗎?”祖律知道申井聽完那些話心中一定生出許多疑問。
“我不認為那些事當真發生過。”申井不想被阿蠻嘴裡的胡言亂語乾擾判斷,她根據今天發生的情況認為阿蠻很有可能是在單戀祖律,而祖律也迫不及待地想甩開這個像牛皮糖一樣的粘人女孩。
“假如是真的呢?”祖律試探著問申井。
“假如是真的,那對方一定是十惡不赦之人。”申井回答得很是乾脆。
“我等下想去一趟金水鎮墓園看望一下媽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們下午可以在金水鎮的海鮮大排檔裡一起吃飯。”祖律不知為何今天忽然很想念已經逝去十幾年的媽媽。
“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今天也請了一天假。”申井聽到祖律提及媽媽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柔軟。
申井下樓喝了一碗薑湯祖律就驅車帶著她前往金水鎮,金水鎮旅遊業如今發展勢頭越來越好,青城到金水鎮的道路也越修越寬闊平坦,如今從青城開往金水鎮隻需要一個小時出頭,往返加在一起三個小時足夠。
祖律照舊像以往那般在祭祀用品店買了一大堆紙錢與元寶,除此之外還買了一些紙製的彆墅、手機、飛機、遊艇、電腦之類,現在不僅人們平日裡使用的數碼產品會更新型號,紙類冥器也會隨之進行型號升級,好一個與時俱進。
祖律同申井一起來到母親戴雲舒的墓碑之前,母親墓碑上停著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祖律走近了小麻雀便閉上了嘴巴。申井為戴雲舒獻上一束白菊,祖律敬了母親一杯茶,小麻雀飛過來在被茶水浸濕的地麵啄了幾下,好似在品味祖律敬給媽媽的茶究竟好不好喝。
“小律,應該敬酒才對吧。”申井壓低聲音問祖律,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是在擔心聲音再大一點就會被墳墓之下的人聽見。
“金水鎮的女人聞到酒味會發抖,那是家裡丈夫將要施暴的前兆,所以我們在金水鎮女性的墓碑前敬茶不敬酒……”祖律言語間驀地想起戴雲舒決意出走那天母女二人之間的那段對話。
“小律,媽媽可以逃走嗎?”
“可以,媽媽,你可以逃到任何你想逃的地方。”
“可是媽媽沒有辦法帶小律一起。”
“媽媽,我保證會照顧好自己,我會健健康康長大,你不必為我擔心,我保證長大之後會成為很好很好的人……”
祖律將那些紛繁得令人眼花的物品一件一件投入冒著黑煙的化寶箱,那些冥器轉眼便在火焰中變成了一抹灰燼,媽媽的遺體當年也是這樣在火焰之中變成了灰燼,祖律七歲那年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那裡等滿了足足一個世紀。
祖大鵬說什麼也不肯替斷了祖家香火的妻子撿骨灰,祖律便在火葬場老崔的叮囑之下戴上一雙對她而言過於肥大的手套,她用長柄勺將母親的骨灰一勺一勺舀進骨灰壇,老崔教她如何把沒有得到充分燃燒的殘存骨頭一下一下敲碎。祖律收好母親的骨灰抱著骨灰盒起身看了一眼坐在對麵抽煙的祖大鵬,她咬著牙發誓終有一天也要把這個渣滓男人橫著身子送到此地。
兩年之後祖律在班主任芍藥老師陪同之下來金水火葬場替祖大鵬撿骨灰,她這一次提前戴上了一雙大小合適的手套,她每為祖大鵬舀一勺骨灰就在心裡唾棄他一口。祖律悄悄湊到芍藥老師耳邊講她想摔了祖大鵬的骨灰壇,芍藥老師把祖律拎到角落裡連唬帶嚇地製止她的瘋狂想法,她這頭不是很聽話的小野馬再一次被芍藥老師拽緊了韁繩。
“媽媽,對不起,我長大之後並沒有成為很好很好的人,我反而活成了很糟糕很糟糕的人……
媽媽,我聽說人要死的時候親人會來接自己,如果我到了那一天……媽媽會來接我這個活成很糟糕很糟糕的樣子的孩子嗎?你還會要我嗎?”
祖律認為等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媽媽或許會再一次放棄她,畢竟她身上有一部分連自己都深深厭惡的缺點來自於父親的遺留,譬如糟糕的脾氣,譬如潛藏的暴力,譬如那種時不時想讓自己連同世界一起毀滅的罪惡念頭。
祖律給戴雲舒燒過紙質祭品與冥器過後也給白芍藥與孔美善各燒了一份,她不希望人死之後還要有什麼可惡的貧富差距,最好也彆區分什麼窮人與富人。祖律經過白耀祖的墓碑時很想上前飛踢一腳,可是好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牽絆住了她的腳步,祖律想或許是芍藥老師躲在某個角落裡悄悄地拽她身上的韁繩吧。
祖律離開墓園與申井直接前往金水夜市的海鮮大排檔,第一次請人吃飯的她模仿樊靜老師請客的樣子像模像樣地點餐,祖律點完餐忽然發現,她在這些年間確實被樊靜老師照顧的很好,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她自己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地為生活操過什麼心。
“我宣佈,金水鎮的海鮮大排檔超過青城所有的大排檔,香、辣、鮮,人間至味!”申井嘗了幾口盤子裡的食物舉著大拇指感歎。
“金水鎮大排檔食材比較新鮮,各種菜肴的口味也要比青城略重一點。”祖律見申井這麼喜歡金水鎮的食物心裡很是開心。
“服務員,你們這裡的金水海母廟要走哪條路線?我明天想和朋友們一起去拜一拜。”鄰桌一群遊客問前來上菜的兼職金水一中學生。
“金水海母廟就在阿香雜貨鋪房後往東走五公裡的位置,你隨便在金水鎮打個車十五塊包送到廟門口。”年輕學生將沾了油漬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我聽說金水海母廟不允許男人進去,這是真的?”鄰桌其中一個男遊客滿眼好奇地發問。
“叔叔,我實話告訴你,金水海母廟不是不允許男人進去,是很多男人沒有膽量進去。金水海母是專門守護一方女性的神明,她明察秋毫,洞若觀火,假如一個平時欺辱過女性的男人進了神廟,他過不了多久就會遭受來自神明的懲罰,假如他沒做過對女性有害的虧心事,那他就是進去住十天半個月也無妨。”年輕學生頗為認真地給外地遊客們解釋一番。
“那我明天可不要進去……”鄰桌一個男遊客聞言連連擺手拒絕。
“我也不去!”
“我也不去!”
“你們愛去不去,我們女人明天一起去吧。”
……
“金水海母真的有那麼靈驗嗎?”申井聽過服務生那段神秘兮兮的講解放下筷子問祖律。
“我也不是很瞭解,可能是我離開金水鎮太早吧,我連金水鎮什麼時候建了這個廟都不知道。”祖律聽到申井這麼問差點被剛入口的茶水嗆到。
“姐姐,我跟你說,金水海母真的真的很靈驗啊,我小的時候鎮上有一船男人都死於金水海母的複仇,那幫男人裡麵滿打滿算沒一個好東西,全部都是活人牲畜!人們常常感歎一輩子活到頭也沒有機會看到人世間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可是金水海母卻能夠讓你看到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所以大家才都千裡迢迢來到這裡拜神祈福。”那名年輕學生聽到兩人之間的探討轉過身又給申井講述了一段金水鎮往事。
“原來如此。”申井連連點頭感歎,隨後又問坐在餐桌對麵的祖律,“小律,你信還是不信?”
“我?我就是……我也不知道這種事該不該信。”祖律沒有料想到那樁十幾年前的舊事竟然會隨著時間流轉發酵到今天這個地步,她更沒有想到金水鎮政府為了招攬遊客竟然會想出這種招數。
祖律轉念又想,如果有金水海母廟的存在可以起到震懾鎮上那幫男人的作用其實也不錯,那幫金水鎮男人骨子裡依舊是充滿暴力、道德缺失的底色,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在變好,他們如今收起獠牙隻是因為懼怕神明替女人複仇在壓抑本性。
“喂,小律,你現在人在哪?”祖律與申井一起返回青城的途中接到童原打來的一通電話。
“阿原,我在路上,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到家,你有什麼事要我替你去做嗎?”祖律問平時沒有要緊事絕不會輕易給她打電話的童原。
“阿蠻又離家出走了,樊靜老師保險箱裡的傳家首飾和金條都被她偷竊一空,如果她和你聯係,你通知我一下。”童原言畢結束通話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