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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20章 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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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婉看著幾人背影,心裡還放不下嫁妝單子事,又低低歎得一聲。

旁兒劉嫲嫲勸道:“娘子也快些回去吧,那兒謝老夫人還等著您呢。”

說著彎下腰與停雲麵對麵,戳了一下她右臉,逗弄道:“這小菩薩也跟著婆子回轉吧。”

“嗯。”停雲神色有些木然,想著外頭給人送個藥,居然如此講究,還說不得彆人短缺,要說心意,以後當是要學著點。

劉嫲嫲以為自個兒過於熱絡,小姑孃家臉皮薄不習慣,直起身對崔婉笑道:

“咱們家老祖宗,娘子知道的,那可不是個輕易誇人的。

前兒從娘子處回來,那是醒唸叨睡唸叨,好不容易今兒到了,咱可不敢怠慢著。

到底是兩家老祖宗都看上眼的姐兒,這要不是我知根知底,管叫割了婆子舌頭,我也得給人編排,說是娘子你生得一雙姐兒來,以前可瞞的緊呢!”

“嫲嫲說笑了。”崔婉笑道。

幾人起步要走,忽聽身後盈袖喊:“小師傅。”

回頭看將,盈袖小跑幾步到眾人麵前,將脖子上那個金項圈取下,雙手拿著道:“這是我初入郡夫人府裡,郡夫人賞的。

我素日愛惜的很,我也”她將項圈遞給停雲,輕頷首道:“彆無旁物,隻與師傅做個見禮,謝謝小師傅今日慧眼”

不等停雲回答,便跟著停雲腦袋頂一套,順勢掛在了她脖子上,複又轉身跑了去。

“哎”停雲喊了一聲,前頭盈袖跑的充耳不聞,全然沒有半分停下的打算。

停雲手捏到項圈上的紅玉墜子,一時不知如何處理這東西,隻能疑惑看向崔婉。

“她既與你,”崔婉跟著俯身伸手將墜子拿到眼前瞧了瞧,這墜子隻是尋常紅石玉,並不是貴重紅翡。

當初盈袖是作為女使進的王家府門,主家哪裡會給奇珍呢,比之今日盈袖得的那一副頭麵,二者幾乎是天壤之彆。

兩相對比,拿著沒什麼,崔婉隨口道:“你收著就好。”

“也好,隻是我回去了就帶不得這個,不如送給纖雲玩好了。”停雲丟瞭如意鎖,又去撥墜子旁邊的銀鈴裝飾。

應是盈袖來之前特意打磨擦拭過的,那鈴鐺亮的能照出人影,“叮叮”聲清脆悅耳,看著好玩,纖雲肯定是喜歡的。

“既是與你的,哪有轉手她人的道理。”崔婉聲音略急:“便是一時帶不得,那也好好收著,來日是個情誼。”

她此時才和謝老夫人做同樣思量,今日盈袖雖不是王家主母娘子,可她既替王亨撐著內宅,將來多半是要主事的。

停雲與王家牽連越深,才越好替纖雲議嫁。

到底梁有婚律,明文規定幼不得充長,庶不得冒嫡,繼不得承親。

得虧是當初兩家無有交換庚帖定下文書,口頭約定尚有回轉餘地。

“也對。”停雲將項圈摘下來單拎在手上,輕甩著那幾顆鈴鐺叮鈴作響,“等我回去尋個盒子裝起來,也給祖師供上一供。”

說完又特意搖了搖手腕處金絲鏈子,“這個也一起供著,省的我看祖師總比前頭寺裡老和尚寒酸。”

劉嫲嫲不解個中內情,但在場子上已然瞧得分明,謝老夫人明麵上是維護停雲,實則幫著盈袖拿彩頭。

當時還怪著呢,謝老夫人怎麼可能為了個來曆不明的女使開罪自家老祖宗。

這會又見崔婉對盈袖給的東西格外上心,心中猜疑且按下不表,說了句場麵話,催著兩人趕緊回了玩哄處。

場子還在爭彩,纖雲隨了謝老夫人與彆家娘子點茶,獨薑素娘領著陶姝站在一側。

陶姝顯然更喜歡停雲些,一瞧她回來,即刻奔上前。

兩人笑哄,停雲順手將那項圈遞給了崔婉,轉而吵著要去拿她方纔挑的炭塊,說是連籃子全數兒拎回去。

“慢著些。”崔婉叮囑道,與迎麵過來的薑素娘微頷首笑過,轉而將項圈遞與女使道:“先妥帖收著,回去了尋個盒子鎖起來。”

女使應聲接了退去,劉嫲嫲站在幾步開外,場子上人多聲雜,她隻模糊聽到大概,崔婉說是要收起來的。

當真是怪,這玩意兒莫說不是給謝府裡人的,就算是,隨手扔妝奩就好了,指不定哪天賞給人玩,何必牢神收著。

午膳用罷,日暮西方,各家娘子漸漸攜了小兒告辭,劉嫲嫲尋了個空檔,與坐著的張太夫人感慨道:

“都說人走茶涼,我看,謝家娘子和以前的何娘子是有真情分的,且涼不了呢。”

“你一雙老眼從哪看呢”,張太夫人笑道,上午是有些不愉快,玩過一陣子就忘了。

劉嫲嫲道:“那我一雙眼,是跟著祖宗您瞧的,您瞧到哪,我就瞧到哪。

您看今兒個個聲高氣昂的,王郡夫人若安好,不定如何呢,她這身子骨不利索,遣個底下人來,旁兒是半點不多看。

也隻有謝家娘子,前後跟著迎來送往,人隨手給個紅石玉的項圈,她都千恩萬謝給足了顏麵,可不是為著何娘子的情誼。

莫不然,當真我一雙老眼,看不出緣由,倒要她去供著王家一個使喚娘子啦。”

“什麼項圈?”張太夫人擰眉道。

“老祖宗瞧著的,不就是喚作盈袖脖子上掛著的,也值些銀子,赤金”

“行了。”張太太打斷道:“你看著給那停雲了?是謝家娘子開口要的,還是人主動給的?”

“老祖宗這話謝家娘子怎能做出這種行徑,是盈袖轉而回來給的,她給也是情理,咱們那副頭麵,換她十幾個也使得。

所以我纔多嘴”劉嫲嫲感歎道:“想著謝家娘子是個情分人,她倒特意叮囑那菩薩小心收著,東西不貴,還是貴在個惦記。”

張太夫人突而勃然大怒,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她不輕易誇人那是劉嫲嫲瞎編了哄崔婉的,誰家老太太不是見了人就笑,逮著人就誇。

但張太夫人不輕易動怒絕對是真的,這些年宅子裡她是祖宗,宅子外她是國戚,誰敢惹她動怒。

劉嫲嫲全無個準備,嚇的周身一抖,瞬間將手中帕子旋緊,急道:“這是怎的了,可是我咱們”

咱們那頭麵是值錢,她勸道:“那娘子是配不上咱們東西,可世上有什麼東西比祖宗您身子骨要緊,何苦為個物件置氣呢。”

底下玩哄的人已經隻剩鄭瑛和謝府兩家,因薑素娘寄居在範中書府上,所以要跟著鄭瑛一塊回,故而也還在場。

計較起來,是陶姝拉著停雲纖雲二人不肯放,鄭瑛不願開罪安樂公,這才遲遲沒有離去。

她家小兒十歲有三,和幾個姐兒玩不到一處,自在另一邊習射,場上靶子都快給他折遍了。

好言勸得三四回,幾個小丫頭沒半點眼力勁兒個個撒嬌不肯走,小兒無賴是常事,且磨著吧。

那頭薑素娘猶猶豫豫也是常理,她女兒自來了京中就沒個相熟玩伴,難得找到倆投緣的,且這兩還是謝府門框裡長出來的。

讓鄭瑛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今日謝老夫人處處哄著倆小兒乾什麼,尤其其中一個是外人,總不能真請了個菩薩回來供著吧。

心裡頭正是焦躁漸起,張太夫人遣了個女使下來,笑嗬嗬道:“既是玩的儘興,叫那走了的沒口福,留下的,不妨就在此處用個晚膳。

咱們搭個爐灶,撿個鍋子,隨意用些,特來問問各家娘子,近日有個什麼喜好忌口,隻管交代,這就去備著。”

鄭瑛就等人催,笑道:“日頭還紅著,老太太說要留膳,誰不知道這是彆院吃喝不便的,盤桓午膳已是咱們福氣了,哪還敢等著晚上再嚼月亮呢。”

主家話說到這份上,薑素娘頗不好意思,強行將陶姝抱起,哄著道:“咱們實是要回去了。”

她也不能說請兩個雲兒上門作客,畢竟那是範家屋裡,隻能勸道:“等爹爹回了自個兒家,再請兩個雲姐姐與你玩好不好。”

崔婉笑道:“娘子無事,隻管帶著往謝府來,雲兒還沒入學,我且巴不得素日裡多個姐兒與她玩呢。”

陶姝卻是聽停雲說的要回山上觀子,在薑素娘懷裡掙紮哭哄,指著停雲道:“去不得了,去不得了,我要那個雲姐姐,不要這個雲姐姐。”

鄭瑛聽著都覺得尷尬,哪有當著人麵厚此薄彼還薄親生姐兒的,纖雲自個兒跺腳道:“你不要我,我還不要你呢。”

謝老夫人和崔婉居然隻顧得掩嘴笑,領著小兒回了坐檯處又飲了些茶水。

張太夫人道是“既大家都不留了,那她也跟著回的好”,這才三方各自作彆。

張謝兩家都在城南方向,念著老夫人年邁體弱,哄騰一整日需要歇著,就兩位老祖母共乘。

前頭一輛車裡放下軟塌,人躺的寬敞,劉嫲嫲是寸步不離的,也跟在裡頭。

後頭小兒由崔婉和張家大娘子帶著,並兩三個貼身女使在車上伺候茶水。

天邊霞色如火,停雲掀簾要看,又記起早上崔婉教誨,猶豫片刻,丟手作罷。

山上落霞的時候,紅透半邊天,她何時想看,便往何地坐著看,躺著看,怎樣看都得,不計較這一時半會。

暮色漸臨時,快到張家府邸,這一路上沒聽見張太夫人嘮叨,謝老夫人有些不習慣,調笑道:“這是真累著,都快成啞巴了。”

劉嫲嫲搶著笑道:“老夫人這話可是冤枉咱們老太太,分明是您家那小菩薩玩兒的意頭高,咱們老祖宗開懷,叫好叫的嗓子都傷了去。

最難還是婆子我,要請您下回再帶著來,又怕老祖宗再可著勁兒的喊,若不叫你帶著來,我成惡人了,攔著老祖宗樂呢。”

兩人齊齊笑了一陣,再看向張太夫人,並不見她跟著笑,隻將條雜花球路紋的老銀綺被鬆鬆蓋在膝上,唸叨道:

“由著去,留不得。”麵容頗為傷神。

謝老夫人蹙眉,嘴角卻彎彎道:“什麼留不得?”

“萬事留不得。”張太夫人回正身子,這才瞧與謝老夫人道:“早知道,我也就不費這場事了。”

“喲,是我帶的人沒個心腸。”謝老夫人還有心婉轉,不想與老友爭執,笑道:

“我這一回去,就讓宅子裡吃糠咽菜,牙縫裡摳,也摳出套好的來賠給你,免得你白費一場事,心疼這一路。”

張太夫人一雙老眼盯她許久,嗤笑一聲轉了麵去,劉嫲嫲轉身從格子裡取了茶碗斟水遞與兩人,餘光打量神色,再沒多勸。

不多時馬車停下,邊上女使撩開簾子,將老太太迎進那個風風光光府門。

後頭崔婉帶著兩個睡意朦朧的姐兒上了自家馬車,車夫一聲吆喝,一行人又匆匆往謝府趕。

謝老夫人跟著閉目養神,黑暗裡赫然覺得,自個兒與老友,眼白都開始渾濁了。

等確切回到之時,兩個小兒跑哄整日,俱是睏乏,停雲更是覺的上下眼皮子打架,半點分不開。

往日在觀子裡,喝一瓢水就躺著了,這裡女使卻勸著說“空腹傷身”,半勸半強迫將她放在了椅子上,呈了粥米點心。

好在是謝老夫人沒讓纖雲和崔婉一道兒在這吃,由得女使陪著停雲在裡屋小桌案上坐著,迷糊拿了勺子往嘴裡送。

吃著飯,門外好像有誰在與謝老夫人爭執,說的是“朝堂上的事,母親如何得知。”

謝老夫人言辭不似平日硬朗,大抵也是困的,停雲想,她聽見謝老夫人語氣竟有點像師傅,又空又淡,說:

“中書家裡請了安樂公,安樂公一直視太子為得意門生,那中書此舉,放在外人眼裡,分明有意投誠太子。

可白日在張家,聽鄭娘子口氣,更像是今上的。

我看,他是想兩不得罪,怕是到頭來,兩處都要得罪。

更恐他是替皇帝辦差,著意將安樂公拘禁在他家,到底是文人,走不出去,連不得朋接不得黨,還能有個什麼勁兒?

你若知道實情,跟著就罷了,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你若是個不知的,何苦蹚渾水。”

沉默一陣,還是謝老夫人聲音:“我何曾指點你朝事來,不過是讓你早日把幾個哥兒叫回來。

怎麼而今謝府倒請不得老師,非要去旁處才能求學?”

安樂公,安樂公,總在誰嘴裡聽過這人,可實在困的厲害,隔著一道門廊也聽不真切。

外頭還在爭執什麼,停雲嘟囔著要睡,女使見碗裡空了大半,笑笑端了茶湯叫她草草漱過口,轉而領著人往寢房處去。

行至外頭,謝簡瞥了一眼女使拉著的人,小兒七八樣子,穿黃戴翠,與纖雲有不分伯仲之感。

女使俯身施禮,停雲仍是慣常施了道家禮數,轉而呢喃要睡,都沒曾留神謝簡是誰。

來日醒來,又陪著纖雲玩哄,重複數日,謝府宅子裡再也找不出新鮮花樣了。

她終於發現謝府和山上觀子有哪些不同。

山上每天都是新的,今天有鳥,明天有蟲,後天蛇來未可知。

那些樹也是新的,春天冒芽,秋天結果,冬天就隻剩個樹杈子了。

謝府裡頭,那一樹石榴果年年歲歲,晴風陰雨,都是一個模子。

初看還覺新鮮,這不到十日工夫,她也能一眼看出是假的了。

隻幼齡不諳世事,停雲還以為自個兒在謝府住的太久該回去了,恰觀照道人遞了書信來,說是明日便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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