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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40章 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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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肇是禁苑舍人,他能說的密事多半牽連天家,謝簡本能往後退了一步。

“嘿嘿。”宋爻笑道:“大人借不借啊。”

“宋公開了尊口,咱們”謝簡眼珠子上下前後,努頭示意宋爻房門,“不進去說?”

“老話說隔牆有耳,這兒好”,宋爻抬臂往方圓撩了一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旁人了。”

話到這份上,謝簡一身冷汗涔涔往下,喘息聲重,沉道:“令公不妥吧,此事實因您孫兒宋辭而起。”

“得嘞得嘞,”宋爻打斷,又懶洋洋躺回去,“現在的官兒一代不如一代。

我這還沒說上兩句,你那膽兒跟個耗子似得,快在我院子裡竄起來了。

事兒我聽說了,屁大點爭執,要你一個個上哄下跳。

實話告訴你,我不是與周肇有舊,他是哪年哪月生人,哪朝哪代秉筆,犯得上我給他出口惡氣。

我是與安樂公有舊,你來,我就是問借個筏子,您謝大人要不來,就是我兒宋頏去您府上取個筏子。

至於幾個小兒吵哄,雞零狗碎年紀,誰管得,事兒就這麼著。

去吧去吧,彆火燒屁股似的杵我麵前,我這老臉都快給你著起來了。”

謝簡是指望來宋府滅滅心頭怒的,現兒個昨兒舊怒未熄,新怒又起,正所謂怒上加怒,惡從膽生。

縱宋爻是前朝翰林,宋府文武不缺,那怎麼著,莫不然謝府還得找上門讓人奚落?

他自變了聲色,冷冷道:“梁,何時有過安樂公?”

安樂公陶矜因牽涉廢太子一案,已被當今聖上褫了封號,尋常之人了。

“誒。”宋爻複挺身坐起,眉目混樣和宋頏如出一轍,讓謝簡十分肯定,這一家子無賴是祖傳的。

“我那時有安樂公,怎麼如今沒有了?人死啦,那就是我耳不聰目不明,沒收到風聲。

謝您謝大人今兒個來與我報喪了,待會走時讓底下賞你幾吊錢”

“宋公再行厥詞,就是存心過不去了。”謝簡打斷道。

“嗬。”宋爻嗤過一聲,轉而端了旁邊案幾上茶水,抿得一口,搖頭道:“好茶好茶,你靜不下心來消受。

前兒個周肇來我處問天寧三年的謄卷事宜,喝了我兩壇子自釀千秋雪,說今上每每提起為師為父之詞,總有介懷。

伏唯尊孝,子不敬父,自有千夫所指,學不敬師,後世筆墨如何書寫?

到底,安樂公曾為帝師,而今桑榆暮景,晚節不保。

明麵上,是他與廢太子勾結,暗地裡,不知多少人要腹誹聖人忘師忘父。

今上,是個重名的,纔有你我這些文臣一席之地。咱們有了這一席之地,就得站穩當些,更重名節,

謝大人,這筏子,您借不借啊?”

謝承拱了拱手,略躬身道:“承蒙宋公請茶。”說罷端起案幾上另一小杯頃刻飲儘,“我就問句實話,您是不是遣孫子去訛我了。”

“不曾。”

“告辭。”

人轉頭離了宋府往金鑾殿上,宋頏果真沒那個本事麵呈天子,奈何宋府有的是人能麵見天子。

那宋爻門客門生,禦史察苑台苑,好幾個笏板爭先恐後往外探。

隻說謝簡齊家無能,治學無方,教女不嚴,哄到宋家上門問話,文武鬩牆,國祚難穩。

宋頏一個守門,算什麼狗屁武將,往日自個兒也算言辭天花亂墜的,但比起今日栽贓還差的有點遠,謝簡硬著頭皮出列道:

“今上明鑒,非後人狂悖,實事出有因,家中第四女本非妻生,乃尊者送來,一時難通世理。

更因她在山中時,已拜道人為師,周肇”謝簡一指站在龍椅斜後旁執筆的倒黴舍人,“周肇前往為師,卻口出惡言,先侮人師。

聖賢有訓,責在長不在幼,事從大不從小,若細究分明,臣參周肇一本。”

衝我來的,周肇把筆杆子捏的嘎吱一聲

龍椅座上聽慣了禦內安外調風順雨,臣子家事反而是大樂子,文帝曾為愛臣賜妻,唐宗曾為良將安家,故而天子轉頭問周肇:

“有這回事嗎?”

周肇躬身道:“今上明鑒,臣見謝大人愛女落筆周正,出線果決,是個丹青好苗子。

可惜那畫全無靈氣韻味,不過一板一眼描的死草,有心提點兩句,一時恣睢,確有失言。”

“如何失言?”

“臣臣說她那師傅,誤她半生。”

“哈哈哈”。天子大笑,點著殿上一群爭的麵紅耳赤文官,道:“如此說來,不是謝家小女不是,人維護尊師而已。”

翰林學士唐林出列道:“話雖如此,所謂一字為師,周肇亦是她師,更何況當日周大人為長,長幼有序,尊卑有彆。

臣可諫而不可逾,將可辯而不可反,如事出有因便能以下犯上,置禮法何地,置規矩何地。

我看謝大人,還是多花些功夫,收拾收拾家裡齷齪的好,人說子女肖其父,縱不是親生,哼

是你那小女近朱未赤,還是你謝大人遲早近墨者黑也做出如斯行徑,連累咱們同僚清譽。”

四周跟著一片大笑,謝簡認命道:“天子聖明,臣絕無此心,回去必定求告母親,知與內婦,嚴加管教。”

“算了算了,黃口小兒,莫不然還要拉到大殿上來律例刑條。”樂子能哄一時,哄不得一世,天子道:

“朕看,就依著謝大人,責在長不在幼,事在大不在小,恤她本意,就此罷了,諸位莫要再為難謝大人,先連累他家菩薩。

不過,眾卿也是有理,髫年妄語不矯,積重難返隻恐將來妄為,若有下回,朕也要問一個治家之罪。”

底下竊竊聲起,天子再問:“今日還有何本奏?”

“臣,有本,不知當奏不當奏。”

“但講無妨。”

“謝家女雖言行有差,實德行可嘉,明師之恩,誠為過於天地,重於父母多矣。

羊有跪乳,鴉有反哺,山野之人,尚知明師不可不尊,世人何為?

臣想請今上恩典,前安樂公突發惡疾,至今未痊,垂垂不堪病痛,年邁難抵風霜,實不忍卒觀。

縱罪有應得,還請今上憐其曾為帝師,曾夙興夜寐兢兢業業,遣禁宮禦醫,替他看看吧。”

周肇筆走龍蛇,寫的飛快,能在皇帝枕頭邊乾活兒,何等人也。

往年安樂公與天子師生和樂,情同父子。

雖說在天家父子相殘算不得秘聞,可父能殺子,子不能弑父,故而難免天子介懷。

現兒個國號也要改了,廢太子早滾遠了,安樂公就剩一把老骨頭走一步得顫三顫,放出來就放出來了。

當初也沒禁他的足,不過世人冷眼不敢上門罷了,但得皇帝咳嗽一聲,又是一群人趕著去探了。

站著的這些,開口國祚,閉口禮教,實則有幾個不是成日隻在揣摩聖意?

聖意聖意,他僅得貪杯與宋爻提過一嘴,祖宗說的好啊,果然杜康誤事。

殿前沉默良久,天子準奏,即刻令禦醫去給陶矜療養療養,特發話:

“朕隻褫老師封號,彆無苛責,其雖有過,過不能掩功矣。其雖”

天子似有不忍,麵容惆悵難當,連喊三聲“罷罷罷”,愧道:“過不能掩情矣,君臣有儘時,朕與老師,生死不得改。”

周肇把筆往太監捧著的硯台裡猛戳了兩下,臣子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商紂夏桀來了都得先給個台階,豈有當今賢君說不的。

謝府裡,曹嫲嫲立在椅子旁,小聲對坐著挑花的謝老夫人道:

“這事兒哄的怪了,我自打聽,宋家老夫人喜前朝越窯密青瓷,趕巧了咱們庫子裡有上好的一套五曲花口蓮瓣鴛鴦紋碟子。

這領著人好低聲下氣去了,那頭隻說小兒胡哄,當不得這麼大的禮,又跟我說是家裡翁公犯渾,連著還多嘴吵了她幾句,實在不敢勸。

這聽來,是存心跟咱們較勁的。”

三月下旬裡芍藥初開,碗口大一朵朵的連著長枝狹葉,老早從莊子上花圃剪了運來,晨間水氣將芍藥本身清苦氣激的格外濃厚。

謝老夫人捏著柄黃銅小剪不見焦急,徐徐轉動麵前玉壺春瓶,看前後花枝俱是插的深淺得宜,這才丟了手上物件,拿起旁兒個帕子邊淨手邊道: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以前和宋府來往寥寥,倒不知那頭還是雅娘子。

郎君們在朝堂站著,成日裡說的,是人可失勢,不可失情分,他當初肯送家裡小兒來求學,本就是為著情分來的。

我倒不信,沒個緣由伎倆,芝麻大點吵哄,能讓他與我謝府翻臉。”

“可就算有緣由,吃虧的不還是咱們。”曹嫲嫲道。

“有緣由便是好了,管他作甚,又不是天大的仇恨,能讓他把自家小兒賠上不成。

我看,由著他哄騰,從咱們身上取的,總有個還回來的時候。

不過,既是要哄騰,咱們就做不得悄聲了,你去前兒院裡,把幾個婆子丫鬟都料理了,從哪來還送回哪去吧。

連個小兒也看不住,這樣的人如何敢用她。

另外拿個碾子,交與雲雲,說我缺些珍珠粉用,記得以前送過她一囊,特請磨些來。”

曹嫲嫲不曾陪謝老夫人上山,不知這一樁過往,另庫房裡珍珠粉還有好幾包,小兒研磨,耗時久等還在另說,也未必能磨細。

然她伺候良久,從不問主家心意,一口應下道:

“昨兒還聽說雲四娘子自個兒拿銀兩補足了底下的月例呢,我看,她實在是差了心性,多教教也好。”

“算不得心性,養的差罷了。”謝老夫人輕揮了揮手,曹嫲嫲再不多言,頷首退了去。

給下人補足月例,看來是個厚道主子,一副治家手腕,卻不想想,是府中老夫人開的尊口要罰。

你就存心跟老夫人對著乾,也得過兩天風口再補啊,曹嫲嫲出了門還在含笑搖頭,轉而吩咐小丫鬟趕緊取個藥碾子。

渟雲昨夜睡得甚晚,今日醒的卻早,辛夷拿著衣衫銅盆進來,一邊擰著帕子一邊道:

“大娘子傳了話,說雲娘子昨夜不安穩,早膳就不同用了,咱們這頭想吃什麼,隻管遣底下去廚房取了自用就是。”

渟雲在床沿呆坐良久,聳聳肩跳下床,循著往日習慣洗漱用膳後往桌前小坐,尋筆墨時方發現那個新箱子。

問過一聲,答是主家郎君遣人送來的,開啟箱子,自是襄城縣主送的那箱澄心紙。

她一時驚喜,樂得拍了下手掌,拾起兩卷抱在懷裡捨不得撒手,也沒那個習慣多想想是福是禍。

片刻後曹嫲嫲來,先將碾子給了渟雲,交代道:

“老太太說雲娘子處有一囊珍珠,以前在山上給的,還請娘子辛勞,磨幾粒來。”

“謝祖母不生氣了。”渟雲雙手接過碾子,上下翻覆看過,喜道:“這個比我以前用的還精巧,等著,我很快的。”

好久沒用過藥攆,年初好像還提起這茬兒,當時謝祖母還不許,說貴人不事利器呢,今兒個竟主動給自己送來。

貴人不事利器,千金不坐垂堂,以前在山上沒聽過這話。

似乎說的是,除了武將以外,貴重的人不應該親自使用利器,以免有所損傷軀體,千金的人不坐在屋簷下,免得磚瓦毀了性命。

她回憶著這些教誨,小跑進屋裡踩著凳子從最高一格取出那囊曾在佛前供過的珍珠,拆開係繩,撈了一把放在桌上盒子。

又小心將剩下的收起係好,包裹重新放回櫃子裡。

接著端起那一把珍珠往院裡,喊著“辛夷姐姐,幫我取些井水來”,珍珠性脆,須得添生水纔好磨。

無人應答,她看了一圈,轉頭自己取了水,坐在院子裡數粒數粒磨了近兩個時辰。

一把珍珠悉數成粉和水混在一起又成漿,再倒出拿紗布過濾,棉巾吸水,鋪開晾曬片刻,紙上一片瑩白。

抬頭看,日過中天,怪的很,上午一個人也沒來找自個兒。

渟雲將珠粉收到一個小瓷瓶裡,猶豫一陣,小跑往謝老夫人院裡。

曹嫲嫲見她來,吃驚道:“咦,來的這般早,我還說晚間再去尋你呢。”

“我在山上經常磨藥粉,快的很。”渟雲舉了舉手中瓷瓶。

“進來進來快進來。”曹嫲嫲招呼道。

裡頭謝老夫人正用膳,看見渟雲,笑道:“怎大中午的烈日頭要往這裡跑,可是底下沒吩咐慢慢來,誰催著你似得。

莫不是還餓著肚子,一並坐著陪祖母用些,就是人老了,吃的鬆軟,隻怕不合你口味。”

昨日之事,看謝老夫人慈祥如舊,渟雲難免內疚,上前幾步,伸手遞過瓶子道:“我磨好了,謝祖母要它做什麼呢。”

“調個膏子。”謝老夫人笑吟吟接過瓷瓶,拔了塞子往鼻子跟前湊了湊,瞬間兩道眉皺成粼粼波紋。

她又聞了聞,突而冷聲對著曹嫲嫲道:“你去叫丹桂過來,順便找個人把雲雲房裡一囊珍珠拿來。”

話落還是堆著笑意與渟雲道:“來,坐到祖母身邊,吃些再說。”

渟雲看著曹嫲嫲遠去,不太懂為何謝老夫人可以在方寸之間時厲時柔,時倨時和。

她猶豫上前坐下,由著女使添了筷子,曹嫲嫲辦事飛快,不足一刻,那一囊珍珠和女使丹桂全部出現在了渟雲麵前。

其實那是自己的東西,師傅說,不問而取為偷,謝祖母吩咐人去拿時,似乎並沒過問自己意見。

渟雲緘口,默默飲了一勺粥水,謝老夫人吩咐將珍珠囊開啟,一盒坑坑窪窪大小不齊的珠子出現在桌上。

“我當日如何吩咐?”

“老夫人老夫人”丹桂跪倒在地,“老夫人吩咐我往寺裡尋些勻淨珍珠給娘子。

求老夫人開恩,我一時奴才一時糊塗求求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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