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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47章 蓮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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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這彆家閨女是怎地了,分彆那天還是個活潑性子,月餘沒見著,回來看人天天坐在書架子處,好似自個兒也要變成一本冊子等人收。

陳嫲嫲日日抹著胸口端茶遞水,遲遲沒個主意提或不提,萬一是那婆子瞎編呢,萬一不是這個謝家呢。

就算是,姑娘至少也得過了十五六再議親,且還有著個好幾年呢。

再說痩死的駱駝比馬大,沒準要嫁的那家落魄了還能搜出來千兒百兩銀呢。

話一說開來,小孩子家家藏不住事,轉頭開罪謝府,丟了命可怎麼算呢。

心中滾油煎熬數個晝夜,挑了個風清日朗下午,看渟雲又坐在書房軟榻處描描畫畫,陳嫲嫲借著上甜湯的空擋兒道:

“來來來,廚房今兒個做的荷葉蓮子銀耳,井水冰過的,咱們離老夫人近纔有這福氣。”

渟雲伸手接了擱在案幾上沒喝,又聽陳嫲嫲問:“以前,你們當姑子的,都吃啥喝啥呢,有新衣服穿沒,戴花兒不戴?”

“怎麼問這個?”渟雲抬頭,想了一陣,“我們不做姑子,咱們是做道士的。”

尼姑是姑子,道姑也是姑子,那求神問卦的仙姑還是姑子,陳嫲嫲哪分的清這些,麵紅耳赤解釋道:

“那,那你說是啥就是啥,我們莊子上就隻供個土地廟,彆的娘娘大仙不認得。”

渟雲狐疑看著陳嫲嫲,想往日嫲嫲認錯的東西多了去,從沒見過她如此侷促。

普通百姓分不清和尚道士也是情理之中,方纔自個兒不過尋常語氣,並沒怪她啊。

“吃嘛,山下阿叔阿嬸送什麼,我們就吃什麼。”渟雲收回目光,繼續拿了筆:

“穿隻祖師賜的道服,不穿彆的,也不戴花,花冠要師傅才能戴。”

不知為何,自從去陶姝爹爹的葬禮回來,她的草木就再也畫不準。

越畫不準,越不敢落筆,越不敢落筆,線條形狀就越糊。

這幾天畫了一大堆,沒有一張能收的,儘數揉成團丟進了廢墨筐裡。

以至於她遲遲不捨得開啟襄城縣主送的澄心紙,唯恐畫壞了暴殄天物。

陳嫲嫲“哎”一聲拖的老長,聽渟雲話裡,是人家供點啥就吃點啥,新衣裳也沒有,再看謝府四姑娘今日打扮:

發間綴的金銀絲,耳邊蕩的明珠珞,腰間係玉佩,鞋履墜絨纓。

衣裳料子她認不出名,反正金閃閃的描花繡草能當傳家寶。

陳嫲嫲又抹了兩下胸口,“那觀裡日子怪難熬的,還是這兒好。”

她記得渟雲是被家裡叔伯丟在路邊等人撿走的,謝府一幫子沒心肝,當著人麵說苦命事。

掙紮再三,自個兒不能說些苦命話,誰個姐兒長大不嫁人,嫁到哪也好過山上缺吃少穿的。

天爺說人各有命,來了就是命啊。

換作往日,渟雲定要爭論一番,今日看紙上漆黑成團,僅抿了抿嘴,也就罷了。

陳嫲嫲催著道:“姐兒快嘗嘗呢,今年暑天還沒到,四周熱的跟蒸籠樣,田裡荷花都比往年開的早。

我看老夫人是心疼你的,芍藥姑娘拎過來,說是早間老太太自個兒剝的嫩蓮子。

花骨朵兒籠著才長幾天,掐開還是一汪水,好吃的很。”

最近是格外熱,纖雲都很少往這頭跑動了,隻偶爾早晚來玩些時候。

饒是如此,她一鬨騰,兩三個丫鬟跟著搖扇,仍擋不住汗水接二連三往下滾。

“嗯。”渟雲悶聲答,手往紙上再添一筆,還是怎麼看都不對。

她擱下筆杆,轉手拎起碗咕嚕嚕喝了幾大口,並沒察覺到陳嫲嫲最反常之處,是句句幫著謝老夫人說話。

以前,陳嫲嫲並不格外偏私謝老夫人。

夏日藤蔓瘋漲,恍惚一夜之間,窗外幾株蔦蘿“嘭”一聲炸開無數芳菲絞儘腦汁要往屋裡探。

院子外丹桂在和芍藥說話,二人同是謝府家生婢女,又同在謝老夫人跟前之後,兩小無猜的情誼。

出了那事,還以為此生無緣再見,沒想到又在謝府重逢,因謝老夫人指定丹桂時時跟著渟雲,故而兩人還沒機會單獨說上話。

難得這會芍藥親自拎著食盒來送甜湯,丹桂轉手遞給屋裡陳嫲嫲,追著芍藥走到了院僻靜處。

看罷四周無人,芍藥道:“本想遞訊息給你家中父母問個平安,看老夫人在氣頭兒上,沒人敢犯她的忌。

我說出去過個自在日子原是好的,你那日哭著哄著不肯,現兒個回來,可是得償所願了?”

“什麼得償所願。”丹桂伸手掐了片葉子,放在指尖處反複捏揉,“把我丟給她使喚,哪還有個日子盼頭。”

“你輕聲些。”芍藥複往四處看了圈,“四姑娘是個好的,老夫人也看重她,若不是為了她,又怎會把你連同那陳婆子叫回來。

你也收收性子,以後彆犯執拗了,再有下次,神仙也要不回你。”

“怎麼看重她,給口飯食兩間空房子住就叫看重?

真個看重,怎麼會請個粗俗婆子給她當教養嫲嫲,外頭買倆人就算將來陪嫁。

你看五姑娘,再看往來的小娘子姐兒,貼身的人哪個不是大戶出身,哪個不是知根知底。”

“我不與你說了。”芍藥沒好氣道,抱住食籃,一扭身走了去。

“生來是個奴才,就想當一輩子奴才。”丹桂看著芍藥背影,恨鐵不成鋼埋怨了句。

再回到房裡,渟雲一改近日倦怠模樣,雀躍道:“丹桂姐姐,你來的正好,跟我一道兒把銀子數數吧。”

她那會擱下碗,看著裡麵幾粒嫩蓮子漂浮不定,猛然記起要給觀照道人找點藕的事兒。

雖山上無深水長藕,但也知道,藕是蓮蓬根,今日都吃上新鮮小蓮蓬了,定然是藕就快出來了。

當初長兄說那藕要得到極為不易,得提前找人去尋,這就得數數銀錢,趕緊托付謝承去辦。

那包銀子本是有數的,崔娘娘還特意給了個賬目叫記著支應。

然七八小兒哪有這個細巧心思,為著那樁“私塾”倒黴事,不知散去多少,現正好一並點了。

陳嫲嫲又是一陣胸口泛酸,“你那師傅還不知幾時回來,何必白白費銀子,可省著些吧。

藕麼,田裡多的是,得空我讓我那大兒給你挖幾節洗淨了藏在窖裡,天爺給臉不下大霜,吃到年關去沒丁點兒問題。”

丹桂嫌道:“你那大兒十輩子也夠不上她要的一節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兒”陳嫲嫲挺起胸膛要吵,渟雲抬手道:

“算啦算啦,我們去點銀子吧,那藕貴的很,田裡沒有。”

她一本正經看向丹桂,“丹桂姐姐你也是,話要說的明白些,不然嫲嫲她聽不懂。”

兩個下人皆是兩眼一翻白,難得有共識認同這個主家腦子是不太好使的,各自收了聲跟在渟雲身後。

銀子包袱取出來,數過還有五百來兩,陳嫲嫲看的眼熱,自家要有五百兩存銀,盤個肉莊幾代人不愁生計了。

她更加篤定,任憑將來渟雲嫁到哪處去,自身私銀也能富貴一輩子,何必貿貿然說了閒話添堵。

“這就買個金疙瘩做的藕也夠了。”陳嫲嫲道。

丹桂歎氣未作言語,莫說這點錢肯定買不到金疙瘩做的藕,就算拿金疙瘩做的藕去換,未必能換到去歲謝家吃的那截無垢藕。

渟雲歡喜收了銀子,隻現在謝承在上公學,為了不耽誤學業,和眾學子一起食宿都在書院,無事不回謝府,且得等著空兒。

偏巧第二日謝老夫人叫了渟雲纖雲在一處,說謝傢俬塾要再開。

有心不讓姐兒去,將來高門大戶一聽後院滾落出來的娘子,名聲先落了下乘。

這還要跟著去吧,就得先提點著,謝老夫人道:“女兒家最要緊貞靜少言。

你倆再去聽課,便是房子裡著火了,也得緩步悄聲出來。

誰再作高聲,祖母是教不得你們了,都去謝家祖祠裡,讓牌位上老祖宗來教,可聽明白了?”

纖雲慌張點頭,那祖宗祠堂陰森森的誰要去。

渟雲還沒進過謝家祖祠,想牌位這種東西,該是和觀子裡祖師差不多,不知纖雲為何嚇成那樣。

她跟著點頭,也明白自個兒去求學並不像觀子裡是明理論道,但究竟是為的什麼,又說不上來。

不過既然私塾要再開,那長兄謝承不日就回,找個課間與他說了“采買藕”事就行。

幾日後,謝府雙喜臨門,一喜夏至已至,終於能用冰了。

入則銅盆堆了轉扇慢搖,出則下人推著大塊圍著主家,宅院之內,再不見一絲暑氣。

二喜私塾再開,首當其衝來講文的是翰林院侍讀黎衡,說是宋爻的門生。

而宋府不僅宋辭過來聽學,同來的還和其長相無差的二哥宋雋,時年十四。

因其生在涼州,宋頏擬的名姓意在騎射,雋字從弓,小字子彀,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誌於彀。

袁簇聽的十分歡喜,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可惜宋雋才堪堪到學拉弓的當口,就被打包回了京中。

眼見宋頏長子錯過了開蒙隻懂弄槍耍劍功名多半無望,宋爻抓著一個是一個,轉手把宋雋拎去逼著廢寢忘食的讀。

天長日久,湊得一身斯文,裝得滿腹經綸,摺扇一開,便是風流君子像。

這廂年齡又差不多大,和謝家長子謝承是一見如故。

二人從聖賢論到功名,從修身直至治國,突而宋雋話鋒一轉,問:

“說你家有個四妹妹,心黑手毒脾性差,我何時能見一見?”

謝承措手不及,自家那個便宜妹妹是添了麻煩,但公正說一句,尋常女童罷了,如何能跟這惡名扯的上關係?

“誰告訴你的?”謝承問。

“他。”宋雋指了指角落裡趴在桌子上的宋辭。

“小兒胡謅你也信?”

“他說好的我最多信五層,比如你家五妹妹,我就不信世上少有。

他說心黑手毒,我要信十成十一,能讓他都怕的,得黑到什麼程度。”

謝承再看過去,難怪這幾天宋辭是老實許多,莫不然是上回渟雲讓老師罵他嚇著了?

“上回的事其實”謝承解釋道:“我離的遠沒聽得仔細。

事後問起,渟雲不過是讓老師一視同仁,並無栽贓陷害,令弟是不是有失偏頗。”

“是不是有失偏頗,早晚知道。”

原宋家莊子當晚,渟雲曾送過袁簇一粒鬆明珠。

宋辭回頭,隻看見自個兒娘親在與渟雲竊竊私語,聽不見兩人說的啥,娘親還一臉凶相。

他心中有鬼,想渟雲該不是在給娘親告狀,關於自個兒遐想那骨韘的事吧。

再往原簇身旁,難免宋辭有點畏縮。

宋頏和袁簇何等人也,正愁找不到機會問宋辭在靶子前給渟雲說了啥。

夫妻二人一嚇一詐,宋辭自個兒扛不住嘎嘣聲脆招的痛快。

兒子沒玩過老子,與二哥一說起,就是謝府的四妹妹心狠手黑脾性差。

宋雋早生好奇,這廂來到謝府私塾裡,還不得追根問底?

渟雲和纖雲再來就課,謝承跟宋雋一努頭,“你的心狠手黑和世上少有都來了。”

此時休課間息,兩人在學房外涼亭喝茶,三四個小廝跟著在搖扇,風過冰塊再往主家身上,天上廣寒也不過如此。

宋雋撥開一人側臉看去,隔著二十來步,兩個小姑娘相伴相稱走在一群女使前麵。

衣裳穿的一濃一淡,穿行簾廊,裙角翩躚身影交疊,一似水碎明月散還聚,花弄薄霧隱複現。

“心狠手黑的是哪個?”宋雋問。

不是,謝承匪夷所思,“難道高的那個還能是五妹妹?”渟雲比纖雲高了半個腦袋呢。

“哦”宋雋摺扇敲了下自己腦門,找補道:“這裡看過去差不多啊。”

那這話也是,謝承端了茶碗跟著看去,渟雲偏頭,恰也看到他,逢的正好,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拎了裙角與纖雲道:“我有事去找兄長說,句工夫,你們在這等我。”

宋雋便瞧著那水中明月,花間薄霧漣漪微微般泛將過來。

心不心狠看不出,但離得近了,小姑娘雙手素白,跟黑扯不上半點關係。

“長兄。”渟雲略躬身與謝承問安,目光再緩緩轉與宋雋,這人肯定不是宋辭,這人**不離十和宋辭脫不了乾係。

“是搖光的二哥。”謝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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