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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57章 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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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都不帶能等到三月初一的,今年非閏,二月隻有二十九天。

凡舉子赴闈,須得月二十七往貢院住下,由考務官核驗考生籍貫、年齡、保狀等正身資格無誤,三月一開場答卷。

像謝承這等官宦子弟,為避親隱嫌,更是要住在貢院旁邊特設的彆試院。

雖貢院裡允許帶一個書童隨住,但開場之後,連續三天眾考生隻能獨身坐在在方寸號舍內吃喝答題,概莫能外出。

且不提謝承能不能過了驗身那一關,僥幸過去,再寫上三天策論經義,估計沒命回來。

謝府大夫埋著頭手拿三尺白紗給謝承那胳膊繞了一圈又一圈,裹的如同一個大石塊子把臂膀連手掌都嵌了一半進去,僅剩幾根手指在外血呼啦紮的抖。

“筋骨都沒斷,不成問題,但是這個皮”二月下旬該是風和日麗的天,大夫隻覺嗓子眼能冒出煙:

“這個皮肉損毀,大郎君是想它好的快些,還是好的慢點呢?”

“有何差彆。”謝承深知府裡老人講話藏藏掖掖,是不想擔責。

“若要好的快,咱們就彆動它,每天上藥換紗布就行,七八日結痂見好,等它脫落即可。

隻是郎君這傷創口比較大,老夫已經將裡麵砂石碎物清理的很乾淨,恐還是難免留疤留痕。

若是郎君介懷,那就得早晚清洗除痂,慢慢讓新肉長出來,去腐生肌疼痛難免,要忍著些。”

“那就慢些。”謝承道。

“哎。”大夫敲了敲謝承腿上夾板,“這個是防止骨頭長歪了,大概要月餘方能拆下,這段時間,郎君儘量彆用這條腿使力,也不能久站久坐。”

張瑾在渟雲麵前走來又走去,口中念念有詞,“完蛋了完蛋了,他要去不了考場,我爹能把我殺了。”

宋雋乾笑了兩聲,“你莊子上西域好馬四五匹,沒了一匹還有剩啊。

現在跑快點你爹也追不上,去到涼州就報我外祖名號,混個百戶長不成問題。”

渟雲輕晃著小腿沒停,受傷這種事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免不了,既然死不了人,算不得什麼。

想丹桂還在外麵等著,她與張瑾道:“你彆走來走去了,我要走了。”說著起了身。

對對對,我也要走了,床前大夫收拾好醫藥箱子尷尬道:“那我去開方子,教底下如何煮水煎湯。”

他是個大夫,又不是神仙,謝老夫人來了開口就說“快些給他收拾了,彆耽誤幾日後大考”,女媧娘娘下凡拿泥巴捏新的都趕不上好這麼快。

張瑾頓身,右手捏拳往左手掌心一砸,看著渟雲道:“不是,你長兄傷的如此嚴重,你怎一點也不著急。”

“我急做什麼,他又不會好,何況他自己去騎馬,摔了就摔了吧。”

“啊呀。”宋雋一手將張瑾拉開,手中摺扇點著渟雲道:“你真是看的開,他去不了科舉怎麼辦?”

“事本就有所成,”渟雲偏頭看了眼床上謝承,“有所不成啊,考不了又如何呢?”

張瑾指向外麵:“你能不能去跟你祖母好好說說這話,說完隨我回府中,與我那祖母也說道說道,再與我那好爹說道說道。”

“我不去,人各有好,你們急你們的,我不急我的,我不勸你們,你們休來勸我。”

她仰臉看回宋雋,壓低聲道:“你今年能不能再幫我買一些藕?”

“一言為定。”宋雋伸出個指頭信誓旦旦,五百兩銀子的大活兒,“什麼時候給錢?”

“什麼藕。”張瑾問。

“你走開。”宋雋一把將人推的老遠。

“我得攢一攢。”渟雲道。

“不急,有了就給。”宋雋笑的如同成精狐狸,“湊不夠沒事,有多少給多少,去年的好吃嗎?”

悲歡並不太相通,張瑾不指望功名,宋雋不缺功名,兩人所慮無外乎長輩責罵和一點愧疚,畢竟在他們眼裡,謝承也不是沒了功名就要死。

傷總能養好,科舉三年就來一次,人生還特麼好多個三年呢,銀子錯過就很難再賺了。

“你們彆杵著了,先回去吧。”謝承試著彎曲了一下手指,疼痛尚且能忍,好像可以拿筆,再要頓抖手腕,卻是錐心剜腦刺痛。

他扶著床架子先單腳站起,然後右腳往下踩,稍稍用力,恍然能聽到小腿骨在吱吱作響,似乎要從血肉裡爆裂成片。

“你站起來乾什麼。”張瑾衝上前把人按回了床上,“坐坐坐坐坐坐下,這倆月我就住你府上,吃喝拉撒你動動嘴皮子給你伺候的妥妥當當。”

“我看也還行,”宋雋上前打量道:“隻要不留下病根,養就養吧。”

他勸謝承,“彆惦記科舉事了,你等幾年,正好與我倆同榜,豈不美哉。

也彆擔憂你父親責罵,我回去往我那祖父麵前磕幾個響頭,叫他與你父親說合說合,饒了咱們這遭。”

“你祖父那響頭估摸著在我爹麵前不好使啊。”張瑾搓了搓手。

謝承笑道:“我多的是小廝,要你伺候做什麼。”

再看椅子處,渟雲已經無聲退了出去,外頭崔婉捏著帕子揩了左臉揩右臉,無論怎麼揩,她兩邊臉還是濕的。

謝老夫人更是連脖子處都一片鐵青,大夫出來說的明白,“大郎君那個傷,好肯定能好全乎,科舉是決然不能去。”

答卷時住的號舍多大,人在裡麵蜷著腿才能躺下,一坐就是整日,真要折騰下來,謝承的腿十有**會廢掉。

“可有猛藥用得?”謝老夫人問。

“阿家。”崔婉顫聲道,“元啟不是非得今年赴場,三年之後他也不過弱冠,咱們”

尋常舉子四五十歲才中進士的大有人在,不過是梁得朝已久,文人跟地裡韭菜似得年就出一茬兒,進士身已然不稀奇,唯年少成名方能勉強嶄露頭角。

最好當然是童子科,十二歲以下孩童可考,聖人親自為考官,但這種天才略不世出,古往今來沒幾個,少有指望。

餘下便是謝承這種,生在合宜年歲,年滿十六即逢科舉,又無須州試直接省試,若能一舉及第,立時聲名無倆。

那總不能賭上兒子謝承此生康健,就算他高中頭名,瘸了腿將來甚至都不能麵聖,如何能過殿試,又遑論為官為宰呢。

謝老夫人厲眼橫過,崔婉慌忙住了口,大夫眼色打量,垂首道:

“老夫人若是想給大郎君鎮痛安神,那是有的,我在方子裡也加了一些,免叫郎君難熬。

若要說兩日之內續骨生肉,人間無此仙藥。”

“鎮痛安神如何?”

“世上藥理,萬變不離其宗,鎮痛無非麻木肢體,蔽塞知覺,其實傷病還在,人不能感受爾。

莫說是藥三分毒,過量容易卒身,就算給郎君用了,僥幸他在考場上神智清明奮筆疾書,可僵坐三日,腿傷一定會惡化,到時候”

“算了。”謝老夫人抬手,“你去寫方子吧,叮囑底下熬藥好生伺候著。”

崔婉長舒口氣,再看渟雲站在一旁,謝老夫人微一努頭,示意趕緊滾蛋。

渟雲躬身告了安,小走幾步出了門就往院子外飛跑,轉過牆角和久等在此的丹桂撞的各自“啊呀”一聲。

“大郎君怎樣。”丹桂問。

“咱們晚上吃什麼。”渟雲問。

謝府晚膳慣例是在謝老夫人處闔府同用的,最近謝簡不在,謝承又不入席,謝老夫人乾脆交代散了,著崔婉和纖雲也不用來,隻和渟雲兩人用膳。

看現在這情況,晚上估計得自己吃,天就要黑了,自個兒吃得趕緊傳話。

“你如何還有心情吃喝。”丹桂氣道。

“好的很,大夫說最多兩三月就能長回來。”

丹桂如釋重負,連喊了兩聲“菩薩保佑”,回過味來又道:“不對,那他功名怎麼辦?”

“功名又不會飛,想要以後再考啊。”渟雲往自己住處走。

“完蛋了,主君回來定要氣死了,不知會如何對待大郎君。”丹桂憂思忡忡追上渟雲。

“他還好幾天纔回,說不定回來已經氣消了,我是不懂來,做不成便做不成,世上事做不成的多了去,氣什麼氣。”

渟雲頓了頓,“氣還是氣一氣,但沒必要氣那麼久,我師傅不肯回來,我也沒辦法。

宋家六郎答應幫我買藕了,想辦法攢點銀子要緊,到底是六郎還是二郎,他們一天個說法兒,分也分不清。”

她念唸叨叨,丹桂亦步亦趨跟著不知要接哪句,那也是,旁人說不氣,聽起來像故作清高。

麵前這個說不氣,丹桂就為年初爛掉的那些藕捶足頓胸。

至於宋家六郎,那是按宋爻祖孫論,人家好幾個孫子呢,按宋頏父子論,宋頏便是第二子。

這點破事不是說過好幾次了,“我”丹桂剛要張口,渟雲猛地頓住腳步,“忘了個事。”

“什麼?”丹桂如臨大敵。

“算了,我想著纖雲在哪吃,她那嫲嫲好幾個也餓不著。”渟雲續往回走,這半年日子過的雞飛狗跳,總結出一個道理,吃飯要緊。

塵世許多事不如觀子裡,唯吃喝好了千兒百倍,吃一口賺一口。

一驚一乍的,丹桂連喘了好幾聲。

張瑾自是沒能在謝府伺候,當天夜裡張府來人生拉硬拽把人拖了回去,第二天張太夫人又親自帶藥過來探了謝承傷情。

事已至此,大家都不是三歲小兒,謝承是自己千方百計翻牆搗瓦跟去的,謝老夫人怎可能當麵怨懟,不過是玩笑般道:

“錯處該在我這,去年秋兒個你領那混賬來避禍,我就該拒了攆回去,叫他老子拿馬鞭抽一頓,也沒現在這場事了。”

“哦。”張太夫人一仰身,“你個老貨,這是怨恨我孫兒招災,我看你是你孫子不行,連匹馬都降不住,累我那個有家不敢回。

趕明兒我遣人把幾匹好馬牽過來,你也多盯著他早晚練練,兒郎握不住韁繩怎生能成?”

兩人說話,渟雲侯在一邊,記起去年張太夫人初次帶張瑾上門,確然說的是張瑾在郊外跌馬。

“我誰也不怨,我怨這”謝老夫人輕撫帶著護甲的指節,眼裡是昨兒謝承皮開肉綻手背。

她感慨樣道:“戲文唱的好啊,不往心中去,早晚要叫眼底看,眉上愁。”

張家子孫十幾個,沒了一個再拉一個,謝府這邊,人丁薄了點,索性正室幾個哥姐兒年歲都大了,再添些庶出沒什麼。

若有成才的,一榮俱榮,成不了,打發遠些就是。

“這天兒也暖起來了,”謝老夫人轉頭與曹嫲嫲道:“咱們尋個日子吃茶聽戲熱哄熱哄。”

一眾聲稱好,擬日子的擬日子,挑園子的挑園子,點戲子的點戲子,等張太夫人回去,丹桂與渟雲道:

“還是張家祖宗麵子大,換個人來,老夫人定不會輕易乾休。”

她手上麻利將一叢虎杖剃葉掰斷丟水盆裡清洗,說來湊巧,大夫開的方子裡正有一味新鮮虎杖,少量水飲消腫,另搗碎外敷小腿促進骨骼恢複,泡水清洗傷口處也是極好的。

園子裡既有現成,就不用莊子上尋了送,渟雲聽丹桂口氣,就差直接喊“大郎君傷的好”,不辜負院裡這麼多虎杖。

倒也大可不必,張太夫人麵子如何,渟雲沒看出來,她本就認為意外之事無須苛責,沒有張太夫人走一遭,仍舊不該怪罪誰。

但宋雋那兩個頭肯定是嗑的不夠響,不等科考散場,三月一日讀罷開考公文後,謝簡將監考事務一概付與同僚,快馬加鞭趕回家來。

底下傳了話給謝老夫人,昔日慈柔祖宗淡淡一句“作父親的教兒子,說與我乾什麼”,再不作搭理。

府中哥姐兒四五個被叫到一處,眼睜睜看謝簡著人將謝承拖到了書房按到地上,也不多問,當著纖雲麵冷聲道:“往死了打。”

崔婉泣道:“他腿上沒好,郎君計較也等些時日。”

話語全然阻止不得,一時屋裡隻聽見沉悶觸擊聲,纖雲咧嘴數下嚎啕大哭,謝簡無動於衷,連個語調起伏都沒,喊下人“把雲兒抱走”。

渟雲往後退了又退,覺得自個兒也該哭兩聲好讓人抱走,但怎麼擠眉弄眼淚珠子都不肯往外。

怪的很,明明已經被嚇的毛骨悚然好像喘不過氣,她就是哭不出來。

看謝承衣衫轉眼被湧血濡濕,崔婉隻顧捂了眼在側哀哀低咽,謝尹謝予二人呆若木雞垂頭站著。

渟雲再往後退了兩步,抓著一麵繪天地君親師恩圖樣並刻字的瓷燒座屏喊:“你要把他打死了。”

誰也沒做理會,她估摸著自己是嚇的根本沒能喊出聲。

那隻手抓著屏風愈緊,像似要上麵幾行字給掐死: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

初還見謝承有個抖動,捱得許久,連瑟縮都看不出來,謝簡坐在案幾後,始終漠然盯著不肯喊停。

渟雲推手,急步上前喊“你要把他打死了”。

好像還是沒人聽見她說什麼,那扇屏風受不住力“哐當”巨響倒在地上摔成四分五裂蓋住了她話語,天地君親師散的這一塊那一塊。

崔婉這纔拿開帕子,跪倒在地嘶聲喊:“承哥兒一時貪玩,莫不然要賠命不成,真要賠命,是妾身沒教好他,郎君不若把妾身的命拿去。”

謝承偏頭看座屏,那好像是彭城磁州窯出的彩繪,天寧三年往京中進獻,市麵上沒幾件。

謝承在地上生死未補,謝簡撣了撣身上尚沒換下的朝服,起身緩緩走到渟雲麵前,看前年進府的蠢貨身高堪堪到自己腰,今年已經快到胸口了。

“君要臣死,父要子亡,死了是他福氣,”他看向崔婉,話還是對著渟雲說,“你,連死在這都沒資格,我懶得看你。”

說罷負手出了書房,崔婉趕忙喊人來將謝承帶回去治傷。

確實無人看她,謝尹和謝予自跟著娘親走,渟雲站在原地許久才能邁步回自己住處,又在書案前畫了好久花草方覺身上有了力氣。

丹桂居然也不多問,說來便是主君發怒也是應當,唯第二日又聽說謝簡不允許給謝承用鎮痛的藥,方連連抱怨其心狠。

渟雲悶悶不肯答話,彷彿是恐懼長久沒能退去,恐懼不是來自於鮮血暴力,也不是崔婉懦弱和謝簡憤怒。

她恐懼於世事好怪,那些人不補救一個失誤,就算並非失誤而是錯誤吧,長兄謝承不該在臨考前隨張家小郎縱馬。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那些人不去補救一個錯誤,反而加重錯誤造成的後果,丹桂即使抱怨心狠,卻從沒說謝簡行事不對。

晝夜尚有交替,寒暑也是輪流,祖師講兩儀互生,但世事彷彿是一條道兒往黑了走。

虎杖早晚采送,次次都聽得丹桂說謝承如何難熬,手臂上癒合又撕開,腿骨處新傷疊舊傷。

渟雲轉著手腕珠子,那串子拆過好幾回,不仔細辨認她自己都分不出哪個纔是血竭。

還得注意不能讓旁人知道,夜半更深,丹桂迷濛看到有個人站自己麵前,嚇的張口要叫。

渟雲捂手上去,悄聲道:“我我我,你隨我來。”

丹桂看清楚後,將她手拉下來,驚魂未定不滿道:“做什麼,今晚不該我值夜。”

“我知道我知道,辛夷姐姐睡著了,你跟我來跟我來。”渟雲拉著人往僻靜處。

一盞豆燈昏昏,隻在夜色裡掏出個井口大小光域,水麵波瀾不興,那小姑娘伸手進去,撈出碩大的一粒圓珠,帶有水浸浸紋樣塞到丹桂手心。

“我都要瞎了,認了許久才分出來。”渟雲略帶抱怨:

“你再去送藥,就拿這個刮針鼻子那麼點加虎杖裡,泡水也行,就是得泡久點,給長兄用上。”

“這什麼?”

“血竭,就是止痛的,千萬彆刮多,多了他動不了。”渟雲伸長脖子看著四周,唯恐有人過來。

“也彆告訴彆人,我沒幾個了,這個難找的很,師傅也沒有了。”

不知那粒珠子在她五指之間握了多久,溫熱更甚暖玉,丹桂輕聲道:“那我跟他說是你給的?”

大小是個恩情,以後,萬一謝承成了家主,身為女眷若能得他照拂,日子要好過許多。

“你跟他說什麼,我送你了。”

“既然難找,何必送我。”

“他們有彆的,拿去浪費,我跟你講,算了”一筒柑橘不值得氣這麼久,渟雲道:

“給你好,你用的上,趕緊回去睡了。”

??那我這麼多字,能是為了那five點心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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