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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不長東 第68章 通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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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小姑娘,從暗灰葛麻袖口探出的食指,是長不盈寸,如玉如筍的蒼白一截。

卻似有千鈞力道,碾過畫上葳蕤枝葉,芳華刹那改,金翠就此消,重新亂成無序散墨。

渟雲再看陶姝,全然不是當初張太夫人彆院開爐節上遇到的那個粉妝玉砌妹妹。

這一年又半,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雙親嬌寵之時被囚獲罪,惶惶兢兢之間喪父失友。

原先一張滿月圓臉,瘦的雙頰頜骨利似刀鋒,切得整個人淩厲冷銳。

恍惚周身氣力都聚在了那隻已經按到發白的指尖處,要連紙帶桌子雙雙紮穿。

“哎呀。”盈袖全不在意她有什麼,趕緊將陶姝手指拿起,再往紙上連吹了幾口氣。

這畫還沒乾沒烘沒裱,手一塗抹,就壞了。

看那印記貫穿花枝主乾救也救不回來,盈袖心疼的直抽抽,“可惜了,這定是雲雲畫很久的,你怎麼”

她記起陶姝是安樂公的女兒,也不敢多餘怪罪,頓了片刻,輕道:“該小心些。”

“不妨事,我練筆作的,再畫就是了。”渟雲上前兩步將畫揉成一團。

盈袖當她是生怒,緊張退開一步,再看渟雲隨手將紙團扔進桌下紙簍,裡麵這樣的皺紙已堆了大半簍。

盈袖不可置通道:“莫不然,裡麵都是你畫的。”

“是啊,我閒著沒旁的,除了看看書,就隻剩描花草。”渟雲似有急切,“你倆難得過來,咱們出去玩吧。”

她伸手拉陶姝,“走吧。”

盈袖瞧她確不當回事,放下心來逗趣道:“我纔不信呢,這哪是描的”,說罷彎腰往桌下,飛快拿了兩個紙團出來。

渟雲阻止已是來不及,吵嚷兩句更像是不好意思,盈袖將畫開啟,一副南山東籬黃菊,一副嶙峋霧裡霜蘭。

縱然紙上已是摺痕遍佈,非但沒減其美其靈,反添其幽其節。

“哎,這真是畫的太好了。”她捨不得再揉了丟回簍子,隻輕輕放在桌上,連鋪展都不肯大力。

“可惜,我也沒地兒掛。”

“等我長大些,畫的更好再送你兩副玩。”渟雲仍是拉了陶姝往外,盈袖連忙跟上,走出兩步猶自往桌上望了一眼。

隻謝府也無彆處,不過園林花廳鯉池。安樂公死了不假,但安樂公陶矜那宅子活的好好的,氣派不遜於謝府。

陶姝一年三百天早晚都在裡麵憋著,見多這些景緻,這會再見,毫無新鮮。

盈袖以前也是王家府邸住過的,同樣不覺其好,反有睹物傷情之感。

又道天氣暑熱,行走須得丫鬟婆子捧冰搖扇跟著,看過一陣,還是得回屋歇,另尋了幾個小玩意來排解無聊。

午膳由嫲嫲傳了些,崔婉來過一回,言說謝熙還在給兩個蟈蟈掉眼淚,不願走動,隻叫陶姝玩的隨心些,彆無它話。

至於盈袖,兩人算是熟識,告禮略作寒暄,崔婉便轉身離開。

似乎相會有時,還比不得懷念無期,午後渟雲將自個兒收來那些花花草草都拿出來擺在了桌上。

苦菊衝了茶水,虎杖還剩了一罐醬膏,因著張太夫人說要蜜柑,得空也做了些許,慣例收在竹筒裡。

盈袖且看一樣誇一樣,陶姝卻是興致缺缺,找了個空擋問渟雲,“雲姐姐,我能去你書案拿一本書嗎?”

一旁丹桂趕忙道:“姑娘要個什麼,我去與你拿。”

陶姝看了眼渟雲,道:“那本通易論。”

要說彆的渟雲尚想一陣,這本是最近從藏書庫拿的,自個兒每天還翻著,尤其是拿的時候,碰到了長兄謝承。

她記起兩月前在陶府,陶姝就提過有心向道,這會要書看,沒準是真要跪祖師了。

“你去拿吧。”渟雲道。

丹桂候著陶姝進了屋,盈袖繞著手上竹筒封口係繩,笑道:“通易論,講的是個什麼?”

“依我看,它應該叫易經通曉論。”渟雲得意道:“易經是我師傅所習典籍,晦澀難懂,通易論算是它的註解,不然也給你看看?”

盈袖原家有過秀才,詩書讀過好些,周易乃是文人五經之一,自然是涉獵過的,隻沒聽過“通曉”一說。

現在身在王家,也無須通不通曉,她輕搖頭道:“算了,我可沒那個慧根見你祖師。”

“誒,隻要”渟雲張口要勸,卻又記起不得妄求童蒙,收聲罷了。

片刻陶姝果真捧著那本書出來,坐在旁兒椅子上一頁頁翻看。

渟雲取來溫水調開蜜柑,接著與盈袖閒話了一陣,最後將收的忍冬花芽全數拿出,與盈袖道:

“今年我也收的不多,還不夠做一個枕芯呢。”

盈袖哪惦記這個,嘴上卻不肯相饒,笑指了屋外架子道:“那我不依的。

趁著我還在,趕緊尋個剪子,再湊些來,連枝帶藤算上,今兒個說什麼也得湊個軟枕給我。”

“午間太陽烈,香味都曬散了,沒有清晨采的好。”渟雲道,她以為今年盈袖來不了,收了也是浪費,最近都沒再采。

“誰說的,你故意搪塞不願給我,我偏說,你拿的,早也好晚也好,時時都好。”

盈袖左右看,見桌上燭台處有柄銀質小剪,該是用來挑燭花的,她快手抄起,哢嚓空剪了兩下,作勢要往外去。

轉頭看見外麵天時,日已偏西,再晚一會,自個兒就該回去了。

一想到此,臉上笑意漸漸消失無蹤,但拿起來的剪子不好放下,盈袖看往坐在一側的幺娘,笑道:

“幺娘可要一起摘些回去啊。”

這個安樂公的小女兒,今日一直甚少說話,不過盈袖也有聽聞,安樂公獲罪身去,剛過一年。

逢此變故,又在小小年紀不懂得藏事,心性沉默也是理所當然。

隻她早上毀了渟雲的畫,盈袖稍有介懷,一直不怎麼熱忱,現在問,也僅作隨口。

“我不要。”陶姝抬頭道,手卻指向渟雲書房,“我想要那個。”

“要哪個?”盈袖奇道。

好幾個丫鬟女使在旁候著,渟雲不敢胡說,笑道:“你喜歡,再去挑兩本好了。”

陶姝再不問渟雲是否同意,麵無表情起身徑直往書房。

渟雲隨即起了快步跟上,盈袖一頭霧水擱了剪子,也跟到了裡頭。

未時末的陽光正照窗台案前,曬的桌子上赤橙一片,微末細塵就在那一方金光中升騰翻飛。

盈袖鋪開的那兩張廢稿還在桌麵攤著,陶姝彎腰抓住簍子拎起,“嘩啦”一聲儘數倒扣在其上。

跟過來的丹桂張嘴要罵,忽地記起那日在陶府書房翻的兩個老大白眼。

她連忙倒轉回身,到門口堵住了要跟進屋的辛夷,連同吳嫲嫲一起攔在了屋外。

“娘子拿筆呢,彆進去吵著。”

她尚且見微知著,渟雲怎會反應不過來,早上陶姝說“我有”二字時,某些東西已經昭然若揭。

陶府那個房間,她看不上的滿屋塗鴉,和得意於賓客盈門求畫的丫鬟。

渟雲為安樂公一事求索上下,當時隻顧得意,沒作細想,今兒盈袖一說王家小郎買畫:

分明是當今聖人明麵上感懷師恩,諂奉之臣便往陶府汲營。

錢銀來往過於直白,買畫,就風雅的多,即使陶籬落筆散亂,用墨無章,仍然可以價值千金。

甚至於,也許那畫賣與不賣,他自己都身不由己,但得人開口要,要的是聖人濃恩,哪有他一介囹圄之徒說不的權利。

或然謝祖母允許陶姝過來,也有對君王的阿諛之媚。

渟雲不知自個兒為何能明白的這麼快,彷彿上午那一個電光火石瞬間,她就清楚知道陶姝是想拿畫去,堵住某處膿瘡。

盈袖沒進過陶府,哪能想到陶姝這般年紀有此城府,看了這個看那個,自覺哪個也得罪不起,習慣性笑著軟聲對陶姝道:

“你拿這做什麼,雲雲都說是練筆,該叫她再畫一個給你。”

越俎代庖固然不是個通房本分,但想想若是渟雲叫安樂公女兒從廢紙簍帶東西回去更是不當。

盈袖輕推了推渟雲,示意她趕緊應下來,渟雲目光躲閃,輕搖頭道:“那樣不好。”

“雲姐姐又知道我要什麼,就說那樣不好?”陶姝拿起一個紙團,手間力道捏的紙團“哢哢”作響。

盈袖到底是想維護渟雲,對著陶姝道:“你上門為客,怎能胡來。”

她話說的膽怯,人卻挪了一步擋在渟雲身前。

陶姝彆開臉,生硬道:“我與雲姐姐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渟雲連忙從盈袖身後站出,“你不要這樣,我不知你要什麼,可有些東西,我沒有的。”

陶姝手裡還捏著那本通易論,呼吸沉沉連帶著鼻翼翕動清晰可見,眼中不知是憤是恨漲的一雙瞳孔漆黑透圓。

盈袖這一趟過來本就不易,見著張太夫人更是被嚇的許久才緩過神,難得自在心境過了個午後,被陶姝一鬨,哀愁又上眉間。

說來三人一般倒黴,但渟雲好歹是謝府名義上的第四女,陶姝也是世家高門姐兒。

盈袖微福身算是與陶姝告罪,轉而勸渟雲道:“沒關係,你倆一般年幼,該算我的不是。”

陶姝反不肯相饒,嗤道:“你不過破落戶裡沒名沒分通房,能擔的起什麼不是?”

用詞之惡劣,渟雲與盈袖齊齊愣住,等渟雲回神,看盈袖已是淚在眼裡,雙肩抖如篩糠。

渟雲素無怒氣,又一直很喜歡陶姝,喉頭蠕動數下纔要高聲,陶姝臉上一道淚痕比盈袖還先添。

“你莫急,過幾年,我未必如你。”陶姝擲開手中紙團,就著糙如沙粒的袖口往眼角狠擦了一下,輕人,然後輕己。

說罷往窗前搖椅一坐,斜斜躺下,雙手攤開書本高舉著頭頂擋住了臉上所有陽光。

渟雲詰問話語卡在喉頭,先與盈袖道:“幺娘她是,思念她父親,盈袖姐姐你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又上前兩步要勸陶姝,還沒張口,陶姝問:“你知道我那大哥在賣畫?”話裡還能聽出明顯哭腔。

“我上次去你家,見過的。”

“那你知道那畫賣的有多貴麼?”陶姝索性將書蓋在臉上,聲音透過那一冊“通易論”,細小沉悶,像觀子裡各位師傅晨誦讀的經文不知所謂。

渟雲為難沒答,盈袖勉強明白陶姝大概是想將渟雲的畫拿去賣,賣就賣啊?好生說就是,何必

她心中疑惑,心酸委屈都忘了,上前一步,恰聽得陶姝道:“千兩萬兩難計數。”

盈袖震驚看向渟雲,此時忽地頓悟,天底下人情之大,莫過於聖人。

而聖人,情在陶府。

即便她作為王家一個足不出戶的通房,也知道聖人稱安樂公週年之死為小祥。

真與假,不重要,就算天子是作戲,萬民也得跟著做。

但是,和陶姝有什麼關係?她是個稚齡女兒,還是續弦生的,盈袖又怔怔看往椅子上被書蓋著臉的陶姝。

“我現在沒了父親,生娘孤身在此,舉目無親,長兄年齡能當我祖父,到現在為止與我說話不超過五句。

嫂嫂看著是個寬和人,衣食從無苛待,彆的一概沒有,雲姐姐覺得,我將來能做個什麼人?

內帷我不能替自己擇婿,外麵我不能替自己立命,大抵過個三年五載及笄,兩眼一黑坐上轎子,嫁個不知姓甚名誰。

雲姐姐,你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個兒吧。”

“我”渟雲頓口,眼睜睜看著那本《通易論》滑到地上,撕開陶姝一臉頹然。

一院之隔,謝老夫人問:“你到不怕她和王家那窟窿離的近了,早晚要掉窟窿去。”

“誒,我不怕。”張太夫人難得正色,豎起個指頭一板一眼道:“她是個聰明孩子,我就讓她看看,什麼叫話柄握在自己手裡纔算數。

你個老貨,莫怕我教的她騰雲駕霧,你拿不住她。”

見過幾分權勢好,誰不想要?

張太夫人撥動手上念珠,謝老夫人發出了和劉嫲嫲一樣的疑問,“你這串子,怎麼看著短了一大截?”

“要你管。”

管她作甚,世人翻雲覆雨手段,還得背後龍王撐腰,女子再有心性,無有勢力扶持,再無孃家坐鎮,哪就能真能成呢。

反正王家的親事多半要成空,謝老夫人也懶得計較這一點半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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