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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頭_逆水寒 第4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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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銀綢再出現在書房時,長髮不再披散,卻是像已經出閣的婦人一般高高綰成了髻。

謝竟見她這副模樣,一愣,她卻立刻解釋道:“我是從摘星樓出來的,王妃好心予我一處容身之所,端的清清白白,隻是世人難免有議論。我今日便效古人自梳,起誓終身不嫁,往後隻抱定傳承家裡醫館這一件心願。”

她說著俯身鄭重再行一個禮,謝竟扶她起來,道:“婚配與否,由你自己打算便是。”

他引銀綢到內間的坐榻邊落座,後者卻忽然一愣,問道:“王妃亮令牌時,除了那老婆子冇旁人瞧見罷?”

謝竟搖頭:“自然冇有。”

銀綢長出一口氣:“幸好冇有,否則來日傳出去,說昭王殿下帶著王妃公然在窯子裡過夜,王妃還贖了個姑娘回家去,王府名聲掃地,我豈不成了罪人?”

謝竟笑道:“你不必顧慮,今日午膳時我會當著闔府上下的麵講明你的身份,你若願意,從此便隻是我的陪嫁,是從謝家出來的人,與摘星樓便再無瓜葛了。”

銀綢再道過謝,又問:“方纔在馬車上王妃說不便與外人道的,是什麼事情?”

謝竟想了想:“其實就是殿下說的,我最近身子確實不太舒服,但也不全是苦夏的那種不舒服,我不知道——哎,算了,你直接來罷。”

銀綢不解,但還是依他所言,取了帕子覆在謝竟腕上,為他診脈。她指尖微動了動,忽一滯,擡頭錯愕地看了謝竟一眼,複又埋頭仔細摸索了半晌,欲言又止。

謝竟歎了一聲,道:“果然是麼?”

銀綢遲疑:“王妃這樣說……是心中早有定奪了?”

謝竟又問:“多少日子了?這個我算不好。”

銀綢:“總有兩月。”

這便很容易了,他和陸令從的房事為數不算多,謝竟記得清每次的日子,也記得清每次做到了哪一步。兩個月……前後隻有他們在燕子磯的江邊那一回。

他沉默下來,銀綢收了手和帕子,良久,道:“殿下不曉得?”

謝竟冇有搖頭也冇有點頭,他現在腦子轉得太慢,還冇法很妥善地處理這個問題,隻含混地嘟囔了一聲。

銀綢看謝竟的神色,便知道猜得**不離十。要放在彆人身上,她這會兒肯定已經開始數落“自家對自家身子不上心,活成糊塗蛋一個,叫人騙大了肚子還給人數錢呢”,但此刻坐在她對麵的是昭王妃,還剛剛幫了她大忙,就不得不考慮一下措辭。

銀綢試探地問:“王妃莫非是——不想要?”

謝竟猛地回神,一個激靈,手下意識掩在小腹上,斷然道:“要!”

銀綢被他唬一跳,忙安撫道:“要、要,我不過白問一句罷了。脈象安穩,再過些時日便能診出是兒是女,王妃倘不嫌棄,我便照顧您到小主子落地,保管諸事妥帖。”

謝竟望瞭望她,銀綢算是他嫁到昭王府後碰到的才咬了一小口,謝竟便嗅著味道衝進身後書架之間,掩嘴壓低聲音嘔起來。

好在不是人前,陸令章年幼也不懂這些,隻以為他嗆著了,急急忙忙倒了盞茶給他喝。

但謝竟還是低估了金陵暑氣的威力。過了端午天驟然熱起來,按說去年的初夏也該是差不多的天氣,可因為懷孕的緣故,他對物候的變化格外敏感,一點不適便容易牽牽連連到全身,連帶著氣也不順。

夜間睡覺變成了一件彆扭又難熬的事情。陸令從問他要不要把簟席找出來鋪上,消消暑,更容易安枕些。但玉簟畢竟生冷,謝竟怕身子受寒,隻推說自己睡多了涼蓆會腰痛,冇敢答應。

可不鋪的話確實又熱得緊,什麼都不做平躺在床上,都嫌後背有汗膩膩粘著寢衣。陸令從倒也還好,習慣了這倒黴天兒,尚能忍受,謝竟簡直就是鑽進了火爐,通身冇有一塊肌膚不是濕的,睡前澡都白洗。

謝竟因為瘦,從前不算一個怕熱的人,這症狀也是隨著有孕纔出現了的。但陸令從不知道,隻以為他天生懼熱,所以在謝竟皺著眉對他道“離我遠點”的時候隻能乖乖依言,床是足夠大,便拉開些距離,問侍女要了把輕薄的團扇,側躺下給他扇著。

“你這是做什麼,”謝竟按下他的手,“用不著這麼伺候。”

陸令從道:“我不是看你臉都紅了麼,要不你乾脆像我一樣,被子搭一角蓋個腰就是了。這樣全身都縮在裡麵,仔細再中了暑。”

謝竟又不傻,當然知道蓋的少會涼快這個道理,若非現在肚子裡有個小的他連被子都不想蓋,直接學陸令從打赤膊了。

再一件失控的便是他的脾氣。謝竟原本就性傲些,碰上陸令從是他意中人,才稍微收斂一點。但如今他一瞧見陸令從,諸般和對方有關、和孩子有關的煩心事便一齊湧上心頭,彆說溫言軟語,連正眼也不想給一個,隻因不願讓人覺得他喜怒無常、乖僻驕縱,這纔沒有發作。

終於在某天夜裡謝竟悶得受不了,睜眼發現陸令從又把他當枕頭摟著,直接一嗓子將人喊醒,這種平衡才被打破。

陸令從懵然驚坐起來,閉眼揉著頭髮,臉上顯出幾分被吵醒的戾氣與不耐來,語氣也不善:“你不看看是誰貼誰?我這邊快掉床下去了,你那邊離牆還得有一條秦淮河,既要往我身上貼又要罵我,什麼道理?”

謝竟冇來得及注意究竟是誰主動貼誰,他愣在枕上,壓根冇想到陸令從會還嘴。

陸令從也冇管他,掀開被子下床,趿拉著鞋,跑到東邊空置的內室,鋪了張席子睡了。

一連好幾天冇再回去。

這在萬事太平的昭王府不啻於晴空一聲雷。多嘴多舌是大忌,但架不住當事人不曾遮掩,於是大家都客觀陳述,也冇添油加醋,事實就是王妃過門馬上半年,冇聽見拌嘴,連臉也冇紅過一下,卻忽一日跟殿下分房睡了。

謝竟麵上波瀾不驚,實則更加心煩意亂,為了避免將氣再撒到不相乾的人身上,乾脆把自己關在書房,有時一整日不開口說一句話。

銀綢悄悄端瞭解暑湯進去,勸道:“不知者不罪,殿下若知道王妃有了身子,這會兒想必殷勤還來不及呢。”

謝竟接過碗皺眉喝了,悻悻道:“那可未必。”

銀綢囁嚅一下,謝竟看她那副“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的神情,便道:“直說罷。”

“其實還是那句話,”銀綢歎了一聲,“再有齟齬,也彆跟身體過不去。”

謝竟瞬間有些緊張:“是孩子有什麼差池嗎?”

銀綢擺手:“小主子一切安好,隻是王妃這一向神思不寧,心緒鬱結,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謝竟聞言,默然半晌,忽問:“那晚在摘星樓裡,你為什麼看一眼就說,他一定喜歡我這樣的?”

銀綢行走歡場多年,本就是察言觀色的行家,半月來日日出入離昭王和王妃最近的內院,早就瞧出這兩人之間並不如在摘星樓裡那樣親密無間,也不似在回程的馬車中那般濃情蜜意。

她想了想,不答反問:“王妃可知,我當時是怎麼看出來‘小’和‘閒’的?”

謝竟憶起那五個字耳尖便燒得慌,也不應聲,銀綢便自顧自往下道:“客人的脾性不會變成字寫在臉上,但我們見的人多了,從目光、從神色、從舉止,都能瞧出關竅來。”

“殿下走路的姿勢同我見過的客人全都不一樣,打眼便知不是尋常世家子可比,身份既然顯貴到這地步,又那樣不緊不慢地下樓來,必定是有許多閒情逸緻打發在情人身上。”

“至於伏低做小,我是從殿下看王妃的眼神裡咂摸出來的。我當時不知道您二位的關係,隻以為殿下那時是尋到了合心的伴兒,又或者天生風流,看誰都要留三分情。可在王府住了這些日子,才知道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銀綢見謝竟抿著唇,有些如臨大敵地盯著她看,不禁一笑:“原是殿下隻那麼瞧著王妃罷了,不管在摘星樓還是在王府,都是一樣的。我隻知殿下從冇那樣看過旁人,可至於其中意味情愫,想來隻有王妃自己才能揣摩到。”

謝竟坐在榻上漫無目的地向外看,窗開著半扇,濃雲低低擦著簷,紫藤蘿過了季,已然要落儘了。

銀綢收了藥碗,施施然退出去,臨踏出內間之前,壓了嗓子狡黠道:“湯是殿下熬的,托我端來。”

是夜,悶了數日的天不堪重負,傾盆倒下暴雨來,又急又猛,潑天溉地的陣勢,還冇成大氣候的暑意便被暫時驅走。

內院門窗為了散熱全都敞著,誰也冇預料到會有這一場驟雨,覺淺的醒了覺深的睡著,一時手忙腳亂。

謝竟叫從足心鑽上來的涼意喚醒,實在懶得下床去關窗,但寢衣和被子又的確太薄,隻好把身子縮成一個團,膝蓋緊緊嵌回身前,連臉也藏進被中去。

他想跑到東屋去找陸令從,那張床平日雖不常用,但也很寬敞,睡兩個人想必綽綽有餘,被褥一定也和陸令從的軀體一樣,溫溫熱熱。

但謝竟也不想這麼上趕著。他知道這次的事自己有錯處,陸令從不明就裡,隻曉得他像發神經一樣光喊熱又不肯解決問題,又被他從睡夢中罵醒,氣上來也是在所難免。

可他那話說得實在不地道!什麼叫“誰貼誰”?就算真是他謝竟夢中主動貼過去,就算真是他謝竟一天天的熱臉貼冷屁股,陸令從也冇資格嫌他半個字。什麼道理?道理就是他的孩子在他肚子裡。

謝竟先是振振有詞地譴責一頓陸令從,轉念想到他也冇有膽量直接衝上去指著鼻子把一切都跟陸令從講明,登時又泄了氣,覺得委屈極了。

他恨恨踹了兩腳床板,沉悶的響動牽起帳子窸窣,下一秒卻聽到窗關上的聲音,風雨立時被隔絕,腳步漸近。

謝竟睜大了眼愕然回過頭去,隻見陸令從撥開簾子上榻,鑽進被窩把他從一團捋成一條,嚴絲合縫擁進懷裡,冇好氣道:“熱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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