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121章 第 121 章 改頭換麵
改頭換麵
小閨女到了家,
李老爺子鬆一口氣,放下緊繃的心絃,隻虎著一張臉。玩歸玩,
小姑孃家家的這般晚回家著實不妥,
是該吃些教訓。
心裡雖這樣想,
手裡倒不含糊,
摸著茶壺缸子還是溫熱的,
急忙倒了一碗茶水給女兒潤喉。
聽著聲兒都啞了,
可憐見的,估摸著今兒吃了不少苦頭……
杏娘看見老爹端過來的茶水,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眼冒綠光,久旱逢甘露。
來不及說話,
接過茶碗仰頭就往喉嚨裡倒,沙啞得快冒煙的嗓子猶如流淌著觀音娘娘淨瓶裡的仙脂露,
涼爽清透,起死回生。
杏娘一口氣悶下一碗茶水,來不及下嚥的水順著嘴角往下流,
她重重喘了一口粗氣,
“爹……您老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我這條小命總算撿回來一半。”
還有一半在她娘手裡攥著。
李老爺子好笑:“這就拜上了?吃一塹長一智,我們羅裡吧嗦一大堆,你隻當是和尚念經,左耳朵進右耳朵冒,
自個受一回罪就記住了。”
“我不後悔,要是下次還有這樣看戲的機會,我還是要去的。走路怕什麼,
我今天可是走了二十幾裡路,不過如此而已。”驕傲的小姑娘大言不慚放下狠話。
“好好好!”李老爺子也不反駁,戲謔道,“等過了明後天,你要是還跟現在這般嘴硬,那才叫有骨氣。”
“您等著瞧好了,我都到家了還怕什麼?”
“哼!”
楊氏的聲音從灶房傳來:“吃飯啦,飯菜熱好了。”
因著怕天氣熱飯菜餿掉變味,給閨女留的飯菜是吊在井裡的。楊氏點燃草把子,簡單熱了兩盤菜,就著剩飯做了蛋炒飯,都是現成的,一盞茶的功夫便做好了。
楊氏盛了一碗飯端到桌子上,“你都快成公鴨嗓了,還跟你爹拌嘴呢?可見還不夠累,還有力氣回嘴。”
杏娘來不及反駁,抓了碗筷往嘴裡扒飯,那個狼吞虎嚥的樣,恨不得連著碗一起啃了。平日裡細嚼慢嚥的精細勁兒早沒了,嘴裡的飯菜沒嚼兩下就往下嚥,噎得直伸脖子。
當孃的又開始心疼:“彆急,慢著點吃,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當爹的又倒了一碗茶水放在女兒手邊。
老兩口靜靜看著小閨女豪邁地吃相,下巴上沾了米飯也沒察覺,一個勁的扒拉筷子,“呼嚕嚕”小豬崽般刨食。
昏暗油燈下這鮮活的一幕,好似溫暖的泉水流過兩個老人的心田,蟲鳴鳥叫,花香四溢。
嘴角不知不覺滿含笑意,看著眼前這個人到中年才得的珍寶,隻恨時光短暫,想再慢些,能陪伴她更長久。
可以預料的,隔天的杏娘體會到了何謂行動不便——雙腿比她娘煮的麵條還軟,伴隨著僵硬、痠痛,腳一挨著地便往地上倒。
扒了襪子一看:白嫩嫩的腳底板赫然起了兩個鼓脹脹的水泡,圓溜溜飽滿透亮。
楊氏拿了銀針眯眼給女兒挑水泡,杏娘如喪考妣躺在床榻上,神情恍惚,連吃早飯的心情都沒有。睡了一晚非但沒緩解疲勞,反而越發痠疼、困頓,眼皮上像黏了兩斤漿糊,憑她怎麼使勁都睜不開。
直在床上躺了三天,杏娘才緩過勁,慢吞吞如老嫗在屋裡挪動,惹來李老爺子的陣陣發笑。始作俑者麵無表情,充耳不聞,一個眼神都不溜過去,扶著椅背齜牙咧嘴。
要她說,縱使再來一回,她也是要去看戲的,不就是路走多了腿腳疼麼,不打緊,咬咬牙忍著也就過去了。
看不了戲纔是天大的憾事,誰知道下次這樣的機會什麼時候降臨,碰到了就不能放過。
事實證明,杏娘當時的這個決定無比正確。
想她李杏娘活到現在二十好幾,竟然就看了這麼一場大戲,不由得五味雜陳,感慨萬千!
……
“唱戲的不是旁人,就是咱老李家。”李娥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杏孃的沉思,把她從記憶的洪流中拉扯上岸。
杏娘恍惚了一瞬,清醒後搖搖頭,沒好氣白她一眼:“你再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我就不奉陪了,我可沒時間陪你瞎耗。”
舀乾淨鍋裡的洗碗水,又倒了兩瓢清水,灶膛裡剩了灰燼炙烤,留一點水以免燒壞鍋底。
杏娘繞過侄女坐到灶膛前的條凳上,就著餘火烘烤雙手,李娥忙跟在她身後,也挨著她坐下。
“你猜我今天晌午為什麼沒來爺爺這裡吃飯,奶奶肯定沒跟你說。我早上才從我娘那裡聽來的,三叔、三嬸在團年那天晚上唱了好大一出戲。”
“三哥、三嫂?”杏娘訝異地挑高眉頭。
“他倆不是消停了麼,闖了那樣大的禍事還想怎樣?這要是在旁人家早一棍子抽死了事,哪能容得了他們蹦躂到現在?也就是我爹孃好說話,他們不藏起尾巴安分過活,還敢在我爹頭上撒野?”
這話沒說錯,自打李家三房還清了債務,壓在頭頂的大山煙消雲散,人人皆鬆了一口氣。
欠債的日子不好過啊,尤其欠的是賭坊的債,加之旁邊還立著一個虎視眈眈的斷腿劊子手——李老爺子。
他老人家可是毫無情麵可講,親生兒子的腿,說打斷也就打了,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三房的人不敢賭,腿受傷的李老三和癱在床上的廢物李老三,他們分得很清楚。前者隻是暫時艱難,還是能勉強度日的,後者就是滅頂之災了。
對於一個普通農家而言,一個正值壯年的當家漢子非但不能乾活,還要旁人伺候吃喝拉撒。那這個家就算到頭了,下麵的子孫都要受牽連,日子隻會一天比一天差,夫妻不和,父子不睦。
這樣的結果他們承擔不起,隻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所以捧著從賭坊贖回來的欠條,非但李老三如獲至寶,潸然淚下,自個的一雙腿總算保住了。
便是三房的其他人也是如釋重負,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這輕飄飄的紙條如吊在頭頂的鍘刀,指不定什麼時候閃電般落下來,叫人坐臥不寧,夜不能寐。
加之錢氏從孃家多摳來的三兩銀子,李家三房的這一個年準備的還算齊全。魚肉雖說買的不多,倒也樣樣不差,日子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當然,李家三房也不是沒有變化的,當家人由李老三改朝換代成了錢氏,開啟了女人臨朝稱製的家風。
原先的一家之主李老三在三房的地位是說一不二的,他想吃肉就不能買魚,他要喝酒就不能燉湯。一切以他馬首是瞻,當家爺們的做派擺得足足的,偷懶耍滑也無人敢說。
自打出了賭坊的這一遭,江山就易了主,這就跟當皇帝一個道理。一國之君若是當得不好,下頭的臣子也是要造反的。
單隻錢氏擺平了債務這一條,就奠定了她在三房固若金湯的地位。
且李老三身上那點僅剩的王八之氣,早在錢氏左一耳光右一巴掌的雷霆之威下所剩無幾。如今溫順如小綿羊,輕易不敢甩臉色,倒要時時覷著婆孃的喜好行事。
叫人不得不感歎一句:風水輪流轉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另有一樁,錢氏為人混不吝,胡攪蠻纏,偏偏對自家人還算大方。
之前李老三當家時,飯桌上的魚肉隻有男人和孩子吃的份,女人哪裡敢伸筷子。
現下就不一樣了,錢氏一視同仁,隻要是桌子上的菜,誰都能吃,誰搶倒就該誰的,吃不著隻怪自個沒本事。
叫三房兩個兒媳說,早知如此,婆婆就當大展拳腳,篡了公公的位。沒了囂張氣焰的公公,指不定還能一改懶惰成性的惡習,換麵成勤勞的老莊稼把式。
當然,這種美好設想隻敢暗地裡偷摸著嘀咕兩句,當作閨房私話,明麵上是不敢說出來的。
李老三雖說是頭拔了牙的公老虎,誰知道母老虎會不會護犢子,迎頭甩她們兩巴掌?
畢竟如今她老人家的鐵砂掌練得爐火純青,深不可測。一耳光甩下去,肩不酸手不麻,對方的臉上立時就能青腫成一片,這不是一兩日能練成的。
比那些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武師也不差什麼了,隻不過人家練的家夥什是木質人偶,錢氏的道具是活人李老三。
這可是真刀實槍練出來的真功夫,一般人還真做不到,由此可見,錢氏不是一般人。
閒言少敘,話說老李家這一大家子,自打四個兒子成了婚,李老爺子就分了家各過各的,隻逢年過節聚在老宅團圓。吃過團年飯後,男女老少歡聚在一起守歲,閒聊家常、看兒孫玩耍。
今時不同往日,有彆於上回齊聚一堂的張揚得意,此番的李家三房低調、沉默了不少。
李老三不用說,照他的本意是不想過來的,可明目張膽地躲著也不行。旁人都來了,就他避著不肯露麵,這不是成心給老爺子添堵,疑心他起了怨恨,父子倆豈不徒生嫌隙?
他的腿傷仍沒好,依舊是杵著柺杖來的,來了也不往人跟前湊,隻一個人躲在角落。
既不說笑,也不起鬨,生怕惹了老爺子的眼,好似變了個人。往常那個處處掐尖,事事顯露於人前的李老三,隨著傷腿一去不複返。
錢氏也不遑多讓,上回還叫幾個妯娌氣得銀牙差點咬碎,恨不得一巴掌扇掉她臉上猖狂的笑意。這回也像剛進門的小媳婦般,輕言細語,笑不露齒,不問不說話,問到她頭上也不多言。
直驚呆了一眾人的下巴,不成想過了幾十年,母老虎還能改了性變作小綿羊。
他們隻在錢氏初嫁過來時見過這般麵孔,新媳婦初來乍到,難免束手束腳,行事謹慎。等到生下來兩個孩子,那可真是臉皮厚過城牆,針戳不破,水潑不進,渾似塊滾刀肉,天底下就沒有叫她怕的人。
三房經了這一遭事端,兩個當家的竟然生出了畏懼之心,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這世上的聰明人極少,多的是那些自命不凡,實則愚不可及的蠢蛋。蠢貨安分守己還好,一旦迷了心竅,走偏了路,輕則傷人傷己,重則家破人亡。
李家要不是有李老爺子這一尊大佛鎮著,賭坊的人豈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光隻利息就能要了三房一家子的命。
凡是跟賭沾了邊的人,哪一個能完好無缺地出脫開來,賭坊裡白花花的銀兩可不是地裡憑空長出來的,沾了不知多少人家的亡命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