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122章 第 122 章 去舊迎新
去舊迎新
李家三房如此這般作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們也不想縮了頭當烏龜。
雖說欠債的事已經擺平了,可賭博這檔子事是不是煙消雲散了,老爺子可還沒發話。
李老爺子若是開口說了既往不咎,
他們自是心花怒放,
無有不從。
老爺子不表態,
三房頭頂的那把鍘刀隻是係緊了繩索,
還是有隨時落下的可能。想到這一點,
三房眾人無不夾緊尾巴做人,
隻恨不得旁人眼裡視他們為無物,以免見了就想起這一茬。
是以此番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躲過這一遭再說,
拖得越久越好,時間一長,
了無痕跡。
眼看著夜幕降臨,年歲尚小的蘿卜頭捂嘴打哈欠的不在少數,
靠在娘親懷裡抹眼睛。依著往常的規矩,各家自回自個家裡守夜,老兩口是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的,
到點困了就睡。
活得年紀越大,
在意的外在越少,
隻憑著心性行事,無所顧忌。
李老三暗自心喜,挨過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是新的一年。
老爺子是個不愛翻舊賬的人,
有恩當場還,有仇當場報,甚是快意人生。隻要不舊事重提,
這事兒在他這裡就算是過了。
家裡的爺們還在端著茶碗交頭接耳,婆娘們抱著孩子起身打算跟老人辭行。
李老三悄摸摸跟在後頭,他可沒心思繼續留在這喝茶打屁,還是渾水摸魚趁早回自個家裡安心。
“等等,先彆急著走,”李老爺子慢條斯理道,“今天晚上去舊迎新,咱們總得把今年的總賬算一算,當場了結,來年纔好過日子不是?”
大夥麵麵相覷,不知老爺子意欲何為,卻也聽出他老人家有話要說,於是一個個退回原位,攬著孩子慢慢坐下來。
李老三心裡“咯噔”一下,充斥著一股不詳的預感,卻也無法可想。隻得隨大流坐下來,儘量矮下身子隱在人身後。
當家的發了話,堂屋裡寂靜無聲,先前的談笑喧嘩,竊竊私語了無蹤跡,尤顯得李老爺子的聲音空曠遼遠,清冷出塵。
“這一年家裡發生的事有大有小,有喜有悲,喜嘛不用說,老頭子我添了曾孫。添丁進口,人丁興旺是光耀門楣的好事。隻不過……
隻不過一個家裡也不是人越多越好的,像那些嗜賭成性,冥頑不靈的完蛋玩意兒,就是立時死了也不可惜,你們說是不是?”
無人敢開口說話,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老爺子等在今晚發作三房呢,隻拿眼斜楞著李老三。
卻見他幾乎縮成了一團,如冰溝裡的野鴨子,大冷天裡無處可去,腦袋夾在翅膀底下瑟縮地躲在枯草叢裡。
堂屋裡鴉雀無聲,李老爺子也不在意,“蘇木,你是咱家的長房長孫,打小我就抱了你在膝頭念家規,彆的不用多說,你隻說咱們家家規的頭一條是什麼?”
“家規?哦……”李蘇木被猛地點名,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賭者,萬惡之源也,凡李氏兒孫不得沾染此惡習,如有違者……如有違者……”
自小背到大的說辭再沒有忘卻的道理,李蘇木唸到一半卻有點說不下去,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了爺爺的意思。
一時心內滿是震驚,既佩服爺爺的果敢決絕,又憂心李家三房的前途未卜。
可長輩的命令又不能違抗,故而進退不得,卡在了那裡。
李老大見不得自家兒子左右為難的樣子,出聲解圍:“爹,您是不是太過嚴厲了,老三已經還清了賭債,這檔子事不是已經過……過了嗎?”
見他爹的目光掃過來,平靜如波,李老大卻覺得仿若泰山壓頂般不敢直視。匆匆低了頭避過他的視線,說話聲也越來越低,直至消散。
李老爺子仍是語調平平,蒼涼如水,“怎麼,你想當老子的家?”
李老大啞然,徹底熄火不敢再出聲,其餘人等更是噤若寒蟬。長子長孫都不敢冒頭,他們更是沒那個份量,且老實縮著吧!
“既然你們不敢說,老頭子我就再囉嗦一回,我李家兒孫自打在這白水灣安了家,頭一條家規就是:賭者,萬惡之源,凡李氏兒孫不得沾染此惡習,如有違者,絕不徇情,逐出家門,生死由天!”
李老爺子擲地有聲,冷漠無情的聲調在堂屋回蕩,如一記響雷炸在眾人心裡,心潮湧動,久久不能平息。
李老三尤甚,更似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無處躲藏的精怪,在滾滾天雷威壓下被劈得現了形,露出本來麵目。
他們妄想偷天換日,瞞天過海,殊不知所言所行皆瞞不過頭頂上的那雙眼睛。
李老三渾身顫抖,麵色慘白,雙眼通紅,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李老爺子的方向,顫顫巍巍地想站起來,上著夾板的傷腿卻使不出一丁點力道。
好容易摸索到一旁的柺杖,哆嗦著站起來,又想下跪,可捆得直直的腿哪裡彎得下來。
隻得佝僂著身子祈求地看著老爺子:“爹,我知道錯了,求你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爹,求你了,求你饒我一命。”
話音未落已語不成聲,大顆的淚水自通紅的眼裡滑落,嗓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惶恐和絕望。如果被趕出李家,他這輩子就完了,他們這一房都完了……
錢氏呆了片刻,聽到自家漢子壓抑的哭泣,渾身一抖打了個寒顫,瞬間清醒。
她驟然衝出來一把跪在李老爺子麵前,止不住顫抖。
“爹,老三再也不敢了,求你饒過他吧,求求你,我們知道錯了,我們……三房往後一定聽您的話,再也不闖禍了,求您老人家高擡貴手,饒我們一命。”
錢氏不敢大聲嚎啕,淚流滿麵匍匐在地,“砰砰砰”往地上磕頭,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不多時額頭就見了紅。
三房兒孫見了,一窩蜂衝出來跪在地上求情,神情惶恐,口內囔囔“爺爺饒命”“爺爺,我們再也不敢了”。
他們哀哀擠做一團不知所措,隻得趴在地上跟著磕頭,希望以此來減輕李老爺子的怒氣。
李家三房的人這回是真知道怕了,時人聚族而居,以壯其膽。獨木不成林,離了家族的庇護如同脫離輪回的孤魂野鬼,連野狗都能朝著他吠兩聲。
當初李老爺子以乞兒之身在白水灣安家,明裡暗裡吃了多少虧,受過多少罪。
遠的不說,隻拿曬在門前打穀場上的稻穀,彆家都不敢偷,專逮著這孤門獨姓的來。被偷了還不敢聲張,旁人聽到隻言片語還疑心在罵他,少不得打上門討個說法。
就是這般明目張膽,目無法紀,欺的就是你這個無族人幫襯的獨苗苗。
及至後來,李老爺子的名聲越發顯赫,兒女長大結親生子,姻親遍佈,獨門獨戶繁衍成枝枝蔓蔓的一大家子。白水灣的人才收斂了爪牙,不敢再拿這一家子當軟柿子捏,且時不時有求於李老爺子。
如此這般天長日久的過下來,村裡的人才認了他們一家子,算是在本地紮下了根。
如果李家三房被逐出李家,他們將麵臨更加慘烈的境遇。彆人忌憚李老爺子可不會怕李老三,群起而攻之把他撕成碎片嚥下都有可能。
想到種種可怕的後果,三房的人哭得越發不能自已,縮在地上趴成一團哀求老爺子開恩。
看著這一家子的慘狀,其餘三房的人無不動容。
雖說李老三好吃懶做,遊手好閒惹人厭,錢氏臉皮其厚,貪得無厭叫人煩,可再怎麼地,他們也不想三房的人死啊!
被除族的人跟逼著他們跳河有什麼區彆?
李蘇木首先坐不住,他是李家的長房長孫,不出意外的話將來頂門立戶的人就是他。
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是不希望三房出族的,眼下縱使再蹦躂,他們還在族規的約束之下,尚且能夠掌控。
一旦鬆了韁繩,在律法上可以說是毫無瓜葛,可鄉土人家不講究律令,旁人隻知道出了事就找他,到時不可控的因素就太多了。
“爺爺,三叔違反家規確實該嚴厲懲戒,求爺爺念在他還清了賭債,幾次經受斷腿之痛的份上饒恕他一回。相信經此一事,三叔定能改過自新,三嬸也會督促監督,求爺爺網開一麵。”
說完站起身走到堂屋,撩起衣擺挺直脊背跪下來。
其餘人見了無不動容,不愧是長孫,在老爺子盛怒之下也敢出頭求情,有如此掌舵者,他們李家未來可期。
李老大頓時紅了眼眶,他是個憨厚的性子,向來是老爺子說話就聽老爹的,兒子出聲就聽兒子的。
平日裡兒子是多高傲的一個人,眼下見他甘冒苛責的風險也要替三房的人求情,再也坐不住,也跟著跪在旁邊。
“爹,都是我的錯,我是老大,理應看顧好弟弟們。是我這個大哥沒當好,您要罰就罰我吧,我……我皮糙肉厚不怕打……”
說是這般說,可一想到李老三斷腿時的淒慘之狀,心內不由發怵。話沒說完已帶上哭腔,彷彿下一刻棍子已經朝他的腿揮來。
李老爺子抽動嘴角一臉無語,這個老大厚道有餘,機敏不足。替旁人求情還沒出個結果呢,自家倒先哭上了,這是求的哪門子情?
好在生了一個好兒子,下半生老實過活便可衣食無憂,平安到老。
其餘兩房的人見了也坐不住,紛紛跪地求情,三房的人確實可恨,可著實沒到這一步。家規是爛熟於心的,但誰都沒當回事——無他,自小到大就沒見用過啊!
這就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一個道理,他們也是念過書的人,可唸到後頭“黃金屋和顏如玉”都沒有。
想來這些個大道理就是用來哄人的,誰信了誰就是傻蛋。
誠然,李蘇木顯然不在此列,誰叫人家還真讀出來
“黃金屋和顏如玉”
了呢!
家規也是如此,擺在高高的神龕上,中看不中用的玩意,頂天了能當小孫兒認字的教材。不成想人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三房就這麼一頭撞上去,撞得頭破血流,血肉模糊。
至此人人心裡都有些打鼓,看來家規不是薄薄的幾張紙那樣簡單,平日裡不聲不響,形同無物。但凡犯了錯,且恰好犯到家規裡的條約,那就是不死不休。
如掉入陷阱的獵物,撕咬下幾塊皮肉尚且不能脫身,白白作困獸之爭,李老三就是前車之鑒。
他們可不想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