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130章 第 130 章 打葉子牌
打葉子牌
人多烤火固然熱鬨,
閒言碎語自是少不了。本村發生的大小事跡不用說,便是隔了兩、三個村子,隻要有沾親帶故的熟人,
誰家的母雞在冬天裡多下了幾個蛋都一清二楚。
大夥互相交流是非,
並無惡意,
也不會指名道姓說出人家姓誰名誰,
開口都是“我孃家二嫂的小表弟”。
她孃家在哪是知道的,
二嫂子過來走親戚時興許也碰見過,
但二嫂的小表弟就著實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了。
這不是枯坐無聊嘛,總得說點什麼打發時光。
這個說“我大哥的小舅子家擺滿月酒,那叫一個熱鬨,
席麵極有看頭,捨得下本錢,
肉菜裡頭隻見肉不見菜,吃過的人都豎大拇指。”
那邊立時有人介麵“那是你大哥的小舅子大氣,
我們家小姑子去她本家小叔吃喜宴,淺淺一個盤子剛冒了個尖。
上菜又慢,吃席的人餓得眼冒綠光,
筷子能輪出火星子。酒席散了撒腿跑回家煎糍粑,
吃了跟沒吃一個樣,
叫人罵翻了天。”
過了一會再去聽時,討論的物件已是“千層底的鞋子是八層好,還是九層好,鞋麵是緞子麵的好看,
還是絲絨的好看……”
也不單單隻聊家長裡短,興致來了會玩點小樂子,如猜謎。
莊戶人家說話樸實粗糙,
謎語也是緊貼世俗生活,謎底都是平日裡常常用到的,或是見過的。猜不出來也沒關係,出謎語的人會一步步給出提示。
先圈出大概的範圍,它是屬於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哪一類,是吃的還是用的,一天的哪個時辰會用到它……
還是猜不著,又給出下一個提示,它是用來乾什麼的,或是咱們做哪一件事的時候見過它……
就這樣一步步慢慢引導著眾人往前走,直至說出正確的謎底。
“對了,就是它,是不是很簡單?我說得這麼直白,就差說出答案了,你們還是沒猜對。”
其他人反駁:“你這叫簡單?要我說是八竿子打不著纔是,哪有這樣出謎語的,根本是一點挨不著嘛!”
有人不服就有人讚同,粗一聽毫無瓜葛,出謎的人仔細一掰扯、分析。哦!還真是這個道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大意了,再來一個……
猜中的人洋洋自得,沒猜出的摩拳擦掌,打算下一回合一定要出人不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出謎的人老神在在,露出淺淡的微笑,一副世外高人的派頭。
大多數謎底在農家很常見,也有些帶了絲男女之**彩的。
當答案揭曉的那一瞬間,惹來年輕人的捧腹大笑,年老者則是邊笑邊怒罵“沒個正行,多大歲數了還口無遮攔,叫你老子敲你一頓纔好……”
在一旁跑跳玩耍的孩童並不懂大人們在笑什麼,隻是見他們笑得歡實,也咧開缺了門牙的小嘴吃吃笑。
日常的消遣不僅僅是閒聊,偶爾也會打葉子牌。四個人圍成一桌,長長的紙牌捏了一把,紅黑色的圖案醒目極了。
通常打牌的是家裡的老人,年輕人不耐煩打這個,一想就是半天,慢悠悠出牌、胡牌。性子急的恨不得把其他三家的牌一並看了按照順序出了纔好,這樣的人是不適合打葉子牌的。
有時為了湊趣還會掏幾文錢當彩頭,贏的人笑眉笑眼,花白的鬍子一翹一翹的。輸的人也不惱,純當添個樂子,下次贏回來就是了。
年輕人不打牌,卻愛看,打牌的人隻有一桌,周圍一圈看牌的人倒好湊成兩桌,餘兩個端茶遞水的正好跑腿。
都是熟人,也不講究什麼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個個化身為指點江山的軍師,慷慨激昂。
當然,站在後頭出主意的人是不興看旁人的牌,玩牌麼,講究的就是個公平,可不能耍無賴。
要是輸了,桌上的老爹不免回頭抱怨:“你個臭小子出的什麼餿主意,我說打那個,你非要說打這張。這下好了吧,滾滾滾,彆在這給老子添亂!”
當兒子的跳起腳來喊冤:“青天大老爺明鑒,我比竇娥還冤,您老打錯牌,怎地還怪上我了?您要是實在不行,乾脆下來把位置讓給我算了。”
惹得老頭子站起身就要捶他兩拳,當兒子的忙撒丫子跑開。
一旁的老夥計不免幸災樂禍奚落:“說了要你自個打,你偏又喜歡問人,問了又不照著打,你不輸錢誰輸錢?”
聽得眾人都笑起來,人的性子跟長相有時差著十萬八千裡。
看著舒朗大氣的麵容,卻是個擰巴性子,抓了滿滿一手牌恨不得拽得牢牢的。抽了這張捨不得,那張感覺不對,磨磨蹭蹭想半天還是打出去最開始的那張。
若是贏了還好,一旦輸了就懊惱不休:早知道應該打第二張牌的,哎,還是沒考慮周全。下一局依舊如此,隻是越發的墨跡,這也是隻有老人們打牌的緣故,年輕人實在是沒那個耐心。
要是年輕人能湊成一局,玩起牌來也是不遑多讓。
這一天朱家兩兄弟加上叢孝、叢康倆叔侄湊了一桌,看牌的人調換了個,老夥計們站成一圈。
朱青山跟他老子一個模子刻出來,拿著一把牌捨不得打,每一張都覺得不能打出去,恨不得握到地老天荒。
朱青水卻是個爽利性子,打牌奇快,出錯牌的幾率也高,輸得更快。
但他輸了滿不在乎,下回再來就是了,最是受不了他二哥這個黏黏糊糊的樣子。
“我說二哥,你能不能快點,這是打算想到吃宵夜嗎?屋子著火都要燒到房梁了,你還在這打水洗臉漱口的,這不是瞎耽誤事?”
“哈哈哈!”眾人鬨堂大笑,一母同胞的兩兄弟,性子卻截然不同。
朱青山赧然一笑,試探地打出一張,他四弟毫不猶豫跟上,都不帶停頓的,過後仍是心有不滿地嘀咕:“你說你學什麼不好,偏偏學咱家老爺子的這個磨蹭勁,叫人見了就來火。”
話音剛落地,背後迎來一記鐵砂掌,伴隨著他老子的怒斥。
“你個熊蛋玩意兒出息了,老子還沒嫌棄你呢,你倒是瞧不起老子。我看你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欠收拾。”
朱青水沒提防,猛然被一掌拍到桌子上,胸口撞得生疼,大呼小叫喊道:“輕點,輕點,我又沒說錯,您老犯不著惱羞成怒嘛……”
見他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德行,朱老爺子火氣更大,揚起手就要往他頭上招呼。
叢三老爺眼疾手快,忙擡手架住,拉了他的胳膊往前院走。
“彆氣彆氣,孩子們難得樂嗬,且讓他們鬆快幾日。我二哥家今天生了火,咱們過去烤火順便瞧瞧他在忙什麼,整日裡不見人影,過年也不消停……”
“能忙什麼,你二哥就是個書呆子,跟個娘們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朱老爺子順口接道,離得遠了還能聽見他的抱怨模糊傳來。
“你說大過年的,我也不想打他,可這個臭小子成心找抽,一天不把他老子氣死一天不甘心。養兒子有什麼用,操不完的心,還不如養頭豬……”
“噗嗤”叢孝實在沒忍住,趴在桌上哈哈大笑,隻要一碰到朱家的幾父子,總是能鬨出些與眾不同的事端,他就想笑。
朱青水也是好氣又好笑:“我們家的老爺子啊……一大把年紀了,火氣怎地這麼大,冰天雪地都澆不透他老人家心裡頭的怒火。要我說還烤什麼火啊,老爺子自個就是一把火,燒得旺著呢!”
其餘人大笑,紛紛打趣道:“咱們聽著沒事,有本事跑你老子跟前嘀咕去。”
“你老子還真沒說錯,你就是找抽,說一句頂一句,氣的人心肝疼。”閒說幾句打趣之語,少了心火旺盛的朱老爺子,氣氛輕鬆暢快,打牌的人專心致誌,看的人小聲交談。
叢孝放鬆地用右手撐著臉頰,眉宇間一派散漫隨意,不緊不慢地出牌。既不會慢到朱青水火燒眉毛地催促,也不會快到緊跟著他的節奏,依著自個手裡的牌,遊刃有餘。
叢康則是完全相反的一副麵孔,眼睛死死盯著手裡的牌,抽空瞟一眼桌麵。
旁人歡聲笑語對他絲毫沒有影響,一雙濃眉皺得緊緊的,生怕錯漏了彆人出的牌,也無暇說話。輪到自個時稍顯緊張地思索片刻,打出牌後長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叢孝又想笑了。
“彆緊張,咱們就是打著玩而已,出錯了也沒關係,打得多了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用想那麼多,大家都有打錯的時候。”
叢康感激地對他一笑,依舊抿緊嘴角全神貫注看著麵前的牌,叢孝失笑搖頭。
到底還是太年輕啊,大夥都是這麼過來的,過上幾年不用看牌就知道出哪張。
堂屋裡一片其樂融融,突然英娘大踏步闖進來,氣喘籲籲開口:“還打什麼牌,趕緊散了,灶房門口的連廊垮塌了,雪堆了一地,趕緊回家搭棚子。”
眾人詫異回頭,“連廊倒了,沒砸到人吧?估摸著是雪堆得太厚,草棚子經不住。”
“沒砸到人,我跟小河在三哥家烤火,聽到一陣轟隆隆,回家才發現棚子塌了。”英娘雙手叉腰,大團的水汽自她口中噴出,許是一路跑過來的,緩了好一會才喘勻氣息。
見當家的男人穩穩當當坐在桌上不挪動,火急火燎催促:“你還坐著乾什麼,趕緊下來把位置讓給彆人,我們先回去掃雪。”
朱青水老神在在出牌,頭也不回道:“剛走了一個老的又來了個小的,你們是見不得我清閒幾天是吧?
棚子倒了就倒了,又不是屋子塌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明天再修不行嗎?彆來煩我,人煩事多,手氣都叫你們吵壞了。”
這條壟上的屋子,除了周老爺子家,大夥的佈局差不多。前堂屋後灶房,中間的小院子搭一座小小的連廊連通前後院,以免下雨天沾濕鞋襪,其上蓋瓦或稻草。
叢孝當初建房子時捨得用材料,屋子樣樣齊整,連廊上蓋的是瓦片。因著不是正經屋宇,大多數人家搭的是樹枝鋪上厚厚一層稻草,年年續上新草,稍顯繁瑣但不礙事。
想是這幾日雪大結了冰,又沒及時清理,草棚受不住塌了。
聽男人這般說,英娘氣急敗壞,不免尖了嗓音:“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倒了就倒了?這是你自個的家,不是旁人的,你不修誰修,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銳利的女聲在堂屋飄蕩,眾人不免麵麵相覷,一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