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15章 第 15 章 李老爺子的機遇
李老爺子的機遇
等吃完了加了白糖的水煮荷包蛋,杏娘收拾碗筷時,李蘇木闖了進來。
“小姑,我幫你打水洗碗。”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院子的水井邊,李蘇木緩慢放下繩子,待木桶裝滿水,雙手交替拉起水桶。
杏娘放下木盆,走到灶房簷下拿了兩個小板凳過來。待李蘇木倒下半盆水,她打濕絲瓜絡擦洗碗筷。
“在醫館可還習慣?”杏娘輕聲問。
李蘇木垂下眉眼,胳膊搭木桶邊沿以指劃水,“沒什麼不習慣的,總歸我年輕,又是才進去的,多聽些使喚也是應當的。再怎麼也比不上種地辛苦,爺奶這般大年紀還要去地裡勞作,醫館裡的那點事算個什麼。”
保安堂原先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張大夫,正缺個年輕大夫坐堂問診呢,李蘇木恰好過了醫學考覈,順理成章進了保安堂。
杏娘倒掉盆裡的汙水,擦乾淨盆子,李蘇木再倒進大半盆水,杏娘把碗筷放進去清洗第二遍。
“我怎麼看你悶悶不樂,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兩人說是姑侄,其實就差了五歲,李蘇木自打會走路就在這個姑姑後頭跟手跟腳。
兩人一起折手絹、穿花繩、躲貓貓,農忙時大人沒空管,一張床上睡兩個手拉手的娃娃。杏娘跟小姐妹們玩也帶著他,把他打扮成女孩子,梳小辮紮紅花,惹得女娃們哈哈大笑。
他也不惱,抿著紅豔豔的小嘴巴,頂著兩紅臉蛋子像個小媒婆。
待大了些,跟在杏娘後頭的侄兒侄女們便多了起來。孩子一多飯食就不夠吃,杏娘房裡雖有些零嘴,卻填不滿這些個無底洞。能進她閨房分享零嘴的人,唯有李蘇木一個,誰叫他兩關係最好呢。
杏娘這個當姑姑的自覺有責任喂飽他們的肚皮,於是帶著一群丫頭小子上樹掏鳥蛋,下水捉魚蝦。
隻要能進肚子的,都被他們禍害個夠,堪比蝗蟲過境寸草不留。及至她嫁人回孃家,還有鄉鄰見了打趣“瘋丫頭回來了”,實在是她彪悍的形象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杏娘雖是長輩,跟幾個大些的侄兒侄女們關係卻好,這是分吃一條魚的交情啊!
李蘇木沒有搭話,端起盆裡的水倒掉。
開春氣溫依舊寒涼,早起的日頭照在人身上軟綿綿不曬人,院子裡種了一顆碩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此時桂花早已凋零,離得近了好似還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花香。
兩人無聲地坐在樹下,李蘇木摘下兩片葉子反複揉捏,“不是醫館的事。”
他耷拉著眉毛,很是苦悶地歎口氣,“先前離家遠,一年難得回幾次家,每次見麵大家都很親熱。現在能長住在家了,叔叔們反倒不那麼待見我,兄弟間也多有隔閡,時常說些酸言醋語,彷彿我搶了他們的錦繡前程。”
杏娘莞爾一笑,開解他,“什麼緣由我不說,你也清楚。當初你爺爺選中了你,自有他的道理,你又沒做錯什麼?若是一味糾結此事,反倒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傷了他的心,也對不起你吃的那些苦頭。”
“你的那些叔叔兄弟們隻不過是現在看見你出息了眼熱,殊不知就算機會給到他們頭上,他們能不能受得了那份苦還不知道呢!”
停頓了一會,她繼續說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當你的坐堂大夫,做出名堂來,什麼時候小李大夫的名頭跟李老先生一般響亮了,我就又多了一個靠山。你也是練過書的人,何必庸人自擾,自尋煩惱。”
他就知道小姑是最瞭解他的人,李蘇木釋然一笑。
獨木不成林,村人聚族而居,以血緣為紐帶形成一個獨特的利益共同體,同享榮譽共擔風險。
所謂共患難易,同富貴難,當大家吃一樣米喝一樣水時,尚且能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而一旦有個彆突然冒了出來,他穿的衣裳,來往的朋友都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剩下的人就會群起而攻之。
都是一個祖宗,怎麼富貴起來的是他,不是我?人皆有嫉妒之心,且覺得自個也不差。十個指頭有長短,長輩的取捨不僅關乎他個人的一生,還決定了一個家族的榮辱成敗。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起李老爺子的另一段傳奇故事了。
……
鎮上保安堂主家姓沈,是府城沈家醫館出了五服的旁支,與嫡支培養大夫不同,他們主要以販賣藥材為生。在葫蘆鎮開了唯一的一家醫館,聘請旁姓大夫坐診。
十幾年前深秋的一天,保安堂沈府老太太過六十一大壽。玉陵縣的百姓認為生死簿上六十歲是記錄在案的,不應大張旗鼓的操辦壽辰,以此躲過閻羅王的耳目。一旦悄無聲息的過完六十歲,到了六十一就可以大肆張羅喜宴賓客。
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即便是六十的老人也不多見。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沈府張燈結彩,朋客滿堂,為了延綿老太太的福澤,恩惠鄉鄰,足擺了三天的流水席,吃得葫蘆鎮上的人交口稱讚,豎起大拇指誇沈府做事大氣,老太太的福報還在後頭哩!
恰逢府城嫡支沈家的五奶奶從孃家歸來路經葫蘆鎮,既碰上這般難得的喜事少不得停下歇腳道個賀。雖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到底是一個祖宗的親戚,且這般大年歲的高壽老人不常見,沾沾喜氣也是應有之意。
若沒碰見便罷了,正好趕上了不去喝一杯喜酒,待回了府城少不得被人說嘴。五奶奶帶著小兒子是還不到晌午到的,打算過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啟程。
沈府自是喜不自禁,不止太太奶奶們,連老爺們也出大門迎接五奶奶。
本是天大的一件好事,不想到了晚上事情急轉直下。府城的七少爺不知是吃壞了肚子還是犯了什麼忌諱,突然開始發熱,漸漸的竟上吐下瀉起來。
起初五奶奶隻是有些許擔憂並不急躁,小兒生病是常有的事,他們這種人家哪會怕這般常見的症候。
保安堂沈大老爺安撫幾句,沉穩地吩咐身旁的老管家:“去把張大夫請來。”
張大夫白天纔到沈府吃了酒,現下還沒歇息,正跟妻兒擺龍門陣,大談五奶奶偌大的風光排場,真真是……想不到府城沈家如此豪奢。以前隻是聽說過主家出自府城醫學大家,這還是頭一次親眼見識到名門世家的體麵。
等管事的上門,一聽清楚他的來意,急匆匆背了藥箱趕到沈府。
望聞問切一番,斟酌著開了一道方子遞予沈大老爺。
沈大老爺接過方子仔細檢視,他雖然不是正經大夫,到底家學淵源深厚,又是日常跟藥材打交道,一般的方子自是不陌生。
待看過方子,吩咐仆人拿藥材煎藥給七少爺喂下,一盞茶後七少爺日漸平緩,躺在床上呼吸勻稱。
正當眾人欣慰不已低聲寒暄時,七少爺身子猛地抽搐打顫,“哇”的吐出剛吃下的湯藥。接著彷彿衝垮的放水口怎麼堵都堵不住,直吐得整張床榻滿是穢物,酸臭不已,到了後麵已吐不出什麼東西,整個人乾嘔,好似要把膽汁都嘔出來。
一通忙亂過後,五奶奶鬢發淩亂汗濕,哭的雙眼通紅,衣襟下擺沾了黃色的汙跡此時也顧不上了。她拿著帕子給床上的兒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小聲地喊:“瑜兒,好些了麼,還難受嗎,沒事的不怕,娘就在這。”
換了全套新被褥的床上,沈瑜蜷縮著身子裹在薄被下輕微發抖,牙齒碰撞的“哢嗒
”聲清晰可聞,麵色通紅唇色卻發白,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囔囔音。
五奶奶心如刀絞,沈大太太亦是焦急的陪在一側,手裡的帕子不停擦拭額角,嘴裡不住說些寬慰地話。又慌忙張望屏風外的丈夫,指望他趕緊拿個主意,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沈大老爺也知道事態嚴重,這已經是第三張藥方了,替換了藥性更猛的藥材,劑量也加大了,若還是不行的話……
嫡支的小少爺好意來家裡祝壽,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如何向府城沈家交代,想起沈家的富貴權勢,冷汗浸濕了他的裡衣。鎮上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材都在這裡了,此時就是想趕路去府城也來不及,就怕路上真出差池。
他焦躁地在隔間來回踱步,心裡的想法混亂雜陳,一時想到最壞的結果,一時茫然無頭緒。
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猶豫再三,看著老爺六神無主,彷徨焦慮,終是不忍地上前小聲說道:“老爺,您須得早下決定,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我聽說白水灣的李大夫有些個神通,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此時不是忌諱的時候,要緊的是醫好小少爺,什麼法子咱都得試試,萬一靈驗了呢?”
沈大老爺也聽說過這個走方郎中,平常這些人在他眼裡連螻蟻都不如,不入流的玩意焉敢在祖師爺麵前班門弄斧,一棍子打不死他。況且還弄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糊弄百姓,沈府對這些向來是深惡痛絕,他倒也識趣,從來都是繞著沈府大門走。
沈大老爺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自個正經的醫學世家反倒要求助這些旁門左道,日後傳出去還有何名聲可言?
此時廂房的沈瑜突然渾身劇烈抽搐,手腳僵直,眼皮翻白,嘴角竟然流出白沫。
五奶奶驚呼一聲撲到床上,抱著兒子的身體悲鳴地喊他的名字,“瑜兒,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娘好不好,瑜兒,娘求你了。”
房間內刹時一片混亂,仆人奔走驚呼聲不斷。
沈大老爺渾身打個冷顫,心一橫對老管家說道:“拿了我的帖子,你……你親自去請李大夫,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請來。”顧不上那麼多了,七少爺要是出了意外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若是真的不幸言中了,還有個李大夫……
到時即便保安堂不出手,府城沈家也不會放過他。
老管家領命轉身就走,拿帖子備禮物登車門,車夫一甩鞭子,夜色下的馬車朝白水灣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