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壟上煙火(種田) 第14章 第 14 章 醬菜缸叢三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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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醬菜缸叢三老爺

大房一家安頓下來後,叢信每日早出晚歸去學堂。這個學堂不是正經教科考的,招收的都是啟蒙階段的孩童,分了三個等級,每個級彆十來個人。

小村鎮地偏人稀,人口分佈廣泛散落在鄉野,巴掌大的地方就鎮中心的一道十字路口略微繁華。鎮上既無甚傳世百年的世家大族,也沒有什麼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科舉文風自然濃厚不到哪去,幾百年難出一個進士老爺。

然則不是說考不上秀才、舉人,就不用念書了。葫蘆鎮上多的是擁有幾十、幾百畝農田的小地主鄉紳,開著小鋪麵的商戶,吃手藝飯的匠人。這些人家的子弟先不說能不能在念書上出人頭地,總得要學會識字吧,要不然連個田畝契約都看不懂,且不後繼無人偌大家業拱手讓人。

還有那些住在鄉下的富裕農戶,不愁吃穿之餘也會擇一二天資聰穎小輩送到鎮上念書,當初李蘇木就是進的鎮上私塾,到底比鄉下蒙學正規些。

如此小小葫蘆鎮私塾卻多,束脩也不貴,幾歲孩童送進去讀到十二、三歲出來正好乾活,也免得成日在家惹是生非,無所事事。

叢信所在的私塾原也有一個教了幾十年的老先生,每日閉著眼睛領著一群半大小子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學生無追求,家長不強迫,先生也樂得日日消磨打發時間,老先生白鬍子一大把,牙齒掉沒一半,看樣子還能混個三年五載。

要不是下雨天摔了一跤跌斷了腿,上了年紀的人沒個半年、一年的養不好,實在請不了這麼長時間的假,也不能讓出這個先生寶座。

叢信念書沒天分農活不擅長,當上了啟蒙先生倒是兢兢業業。每日早早趕去學堂迎接學生到來,中午在那邊吃飯,傍晚等學生都走光了才慢悠悠踱步往家趕。他不愛跟泥土打交道,一生癡迷於書本,縱使沒啥大出息,教個蒙學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林氏自嫁到叢家就以讀書人娘子為榮,待成了童生娘子更是自持身份,輕易不肯拋頭露麵,自降身價。奈何時運不濟不得不蝸居草莽鄉野,乾些有**份的農活。

如今好不容易脫掉那股怎麼都洗不乾淨帶有泥腥味的粗布衣裳,即便居住在如此狹窄逼仄的房屋,也心滿意得。安之素若地打理一日三餐,空閒之餘繡幾幅帕子掙兩個零花錢。

陳氏一個土生土長的農家老太太,初到陌生之地還有些拘謹,等弄清楚周圍鄰居的家境日常,自覺自家也不差,瞬間抖擻起來。

整日竄完東家竄西家,走完前巷走後巷,沒幾天跟周圍一片打得火熱,大娘嬸子媳婦的好不熱鬨。吃飯都不得閒,放下碗筷就溜達出門。

所有人都滿意,唯獨坑苦了叢三老爺。

叢三老爺何曾住過這樣簡陋的屋子,少時家裡頗有錢財,住在老宅的寬敞大院。等到成婚分家,那也是整齊的前後院。到老到老住的地方居然還沒家裡豬圈大,他在之前是怎麼也想不到世上竟還有人住在這麼丁點大的地方。

隔出的半間放上一張床就不剩什麼了,站兩個人都顯侷促,他又不能跟老婆子似得跑人家家裡晃蕩,鎮日憋悶在床邊上打轉。

他是在鄉下住慣了的,清晨傍晚天氣晴朗的時候,必要去田間地頭走上一圈,看一眼莊家扯幾把草,回到家飯菜能吃得更香。現在這種情形過上一年,走的路還沒有他之前一天走得多,這如何不抓心撈肺。

房間狹小捱得近,隔壁打個噴嚏這邊能聽到口水落地的聲音,彆提有多彆扭。

一到做飯的點,大兒媳一勺子辣醬澆下去,整間房煙熏火燎,充斥著刺鼻的辛辣味,嗆得叢三老爺撕心裂肺地咳嗽,躲都沒地方躲。下雨天更是折磨,水也不敢多喝,跑一趟茅房衣裳鞋襪淋個濕透。

時已入冬,裡屋陰森潮濕常年見不到太陽,衣裳被褥濕漉漉帶著黴味,整個人就像半截埋在泥土裡,被暴雨衝刷透頂的爛木頭,烏雲一遮頂能長出蘑菇木耳。再下個霜上個凍,嗯……另半截可以就地掩埋,直接入土為安了。

從初冬到深冬,叢三老爺覺得自個就是一壇醃入味的醬缸子,隻不過不是醬菜味,而是醃臢味。

一進入臘月,叢三老爺就催著老妻收拾家當回老家,陳氏還有些不樂意。在鄉下縱使不是農忙時節,每日也要乾雜活,清掃院子修整菜園,鬆土除草捉蟲,遊手好閒就要被說道,好像不做事就活不了了似的。

這裡就不一樣了,除了那些需要上工的人,其他人做完家裡活計就是湊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說得不亦樂乎,也不會有人整天盯著她做了什麼事。

叢三老爺態度異常堅決,一改平常老好人的形象,給老妻兩個選擇,“要麼咱們一起回去,要麼我跟著老二過,你跟著老大過。”繼續讓他住在這種地方,他連相伴幾十年的老伴都能捨棄,可見叢三老爺受荼毒之深。

陳氏心不甘情不願地捲包袱皮。

杏娘看著早早到家的老兩口甚是詫異,離過年還差著一個月呢,怎地這般早就回來了?且看他們帶回來的東西跟離開時沒兩樣,就過個年至於帶這麼多物件嗎?

她心裡雖然疑惑,但也沒問出來。

等到過完年,大房迫不及待回鎮上,老兩口還穩當當地住在老二家,絲毫不見啟程的跡象。

杏娘還以為老人家難離故土,叢孝卻看出點苗頭。

原本每年收完最後一季晚稻,離過年還早,這中間的個把月叢孝都是去府城乾活。唯獨這次沒去成,家裡沒住老人,剩了媳婦跟年幼的孩子在家不是個事。

過年都還在為此事煩心呢,不想事情儘出現了轉機。

叢孝私下跟老爹碰了一次頭,達成某種默契,又在夜裡跟媳婦嘀咕一陣,夫妻二人形成共識:老兩口還是繼續跟著二房過。

隻是杏娘深覺自家房頭吃了個大虧,大房真是吃人不吐骨頭,養老田畝他們得了,人卻要他們來接手。

把兩個老的趕出去吧,太不像話,沒這麼乾事的;找大房要回田產吧,要不要得回來尚且兩說,又得鬨騰地人儘皆知。自家鬨出的笑話才平息下去,已經夠丟人現眼的了,再翻出來一次幾輩子的老臉都丟儘了。

這事可真是……想起來就讓人火大,真當他們是芝麻餡的包子——任人拿捏,可又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

“之前你爹說女婿是個心軟的,卻沒軟對地方,專吃些憨虧。”楊氏無不扼腕地歎息說道。

杏娘把頭埋在她娘懷裡偷笑。

夜色漸濃,偶偶私語漸歇,母女倆沉入安睡。

天光大亮,村莊從沉睡中蘇醒,靈動的聲音在清靜的早晨格外悅耳、輕巧。在這廣袤的鄉野之中,嘈雜的湍流稀釋成娟娟溪水,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渾然天成。

杏娘慵懶地躺在未出嫁時的床上,暖烘烘的被窩像冬日的爐火包裹著身子。

她閉著眼睛不想動彈,聽著屋外鄰人清脆地交談,雞鳴狗吠地喧鬨。一夜好眠,回到兒時成長的地方,一切煩惱都不複存在,自己仍是那個可以睡懶覺的小女孩。

她抱著被子翻個身,楊氏已不在床上,裡側呼呼大睡的女兒仍在酣眠。她睡得兩頰白裡透紅,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落下陰影,雙手伸出被窩搭在胸前,睡顏是如此的童真、無憂無慮。

離得近了還能聽到她略顯粗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間被子輕緩地起伏。

杏娘擡起腦袋湊近女兒的大頭親了一口,翻身掀開被褥起床。

等她收拾好走出房門,正碰上往灶房去的楊氏,“起來了?你爹在水塘邊打拳,喊他回來吃早飯。”

杏娘點頭應好,跟著她娘進灶房開啟後門出去。

李老爺子穿著雪白的練功服在水塘前的空地上慢悠悠比劃,動作輕柔和緩,連貫順暢,非常賞心悅目。

杏娘從小看到大,一眼看出拳法練到了尾聲即將結束,她也沒出聲打擾,靜靜站立一旁等候。

李老爺子雙手收勢緩慢吐出一口氣,偏頭看向女兒,“昨晚睡得可好?”

“嗯!”

“你娘是不是說了我一堆壞話?”他繼續問道。

杏娘忍俊不禁:“哪有,爹爹就是愛多想。”

“就是說了我也不怕。”李老爺子滿不在乎地道,“實話告訴你,你們家大姑子鬨騰的那陣我就知道了原委。起先是不想替王家的蠢材收拾爛攤子,後麵就是故意不去摻和你們的分家。現在這樣的結果好著呢,正合我意。”

杏娘目露疑惑望著她爹,所有人都說他們分家分的不公正,自家損失慘重大房得利,就連娘都怪爹爹沒去叢家施壓。

“我千嬌萬寵養出的閨女可不是去彆家當牛做馬,任勞任怨的,要是那樣還不如全家一起餓死算了。不過你放心,爹爹無論如何都會幫你,大不了棄了叢家,把孩子們都接過來,爹孃養得活你們母子。”李老爺子鄭重承諾。

杏娘哭笑不得,“爹你又胡說八道,哪有帶著孩子回孃家住的。”

“你隻管記著就是。”李老爺子淡聲說道,“有兩個老的幫著料理這十幾畝地,你也不會太累,糧食實在不夠吃的話也不打緊,大不了買幾袋就是了,多大點事,要那麼多地有何用。”

杏娘跟她爹是愈發說不到一塊去了,是個人都明白地越多越有錢的道理。不過她知道爹爹是她見過的人裡最聰明厲害的,聽不懂沒關係,照著他說的做就是了。

於是順從地跟著他往灶房走去。

“對了。”想起一事忘了交代,李老爺子停下腳步轉身對著女兒正色說,“青葉眼瞅著又大了一歲,有那等無良之家就愛把這般半大的女童當大人使喚,沒日沒夜地守在田裡乾活。說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趁著沒出嫁幫家裡一把。”

“什麼狗屁倒灶的歪理,養不起就不要生,生了就要好生對待。你可不要做這般無恥之事,你小時我們可沒要你去田裡扯過一根草。”

杏娘有些惱了,“爹,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難道我是後娘不成?”

李老爺子見惹惱了女兒,微微一笑:“這次女婿栽了個大跟頭,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往後你們兩口子也能過個安生日子。”

說完轉身往前走,父女倆回到灶房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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