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壟上煙火(種田) 第202章 第 202 章 中不溜秋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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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不溜秋就很好

為子孫之計長遠,
叢孝兩口子舍了大半身家置家業,明麵上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做錯,
可心裡仍空落落不得勁。

生兒育女十幾年,
好容易積攢下這麼些銀兩,
一天功夫所剩無幾,
任誰都會感到輕飄飄無著落。雖說鋪子的租金能細水長流,
可撒出去的銀子不是一時半會能掙回來的。

周鄰砸下來的單子不啻於久旱逢甘露,
他鄉遇故知,叢孝頓時精力充沛,乾勁滿滿,
渾身使不完的氣力。

家裡的銀子沒了也不要緊,又不是胡亂糟蹋了,
且他正當壯年,正是能乾的時候,
隻要人康健,銀子再慢慢攢起來也是一樣。

回家後不住口的誇讚周鄰,在媳婦兒跟前再沒有二話。

“怪道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
前浪死在沙灘上,
小夥子確實能乾,
咱們家的兩個臭小子趕人家後腳丫都趕不上。

彆說他們,連我也自歎弗如啊,這可真是虎父無犬子,當年他爹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
響當當的人物,如今他也能獨當一麵了。”

又興頭頭囑咐小兒子:“你周鄰哥眼下不得空,周爺爺家的魚簍卻不想丟棄,
左右閒著無事,你每天早起過去周家幫忙拉漁網。”

半大小夥正是得用的時候,他們家承了周家這麼大的恩惠,禮尚往來,本就該回饋一番。

再說了,傻小子火力壯,寒冬臘月也不怕冷水,正適合乾這活。

眼一瞟看見走過來的大兒子:“青皮,我現在要去鄰村買木料,你跟著我一道長長見識,樹木的種類、年份、好壞……這些都是有講究的,多看看就知道了。”

早上跟家裡老人說的是鄰鎮賣樹的人家有些貴,他們家買不起,現在去買彆家的也無可厚非,不會引人注意。

杏娘看著當家的忙得團團轉,一副鬥誌昂揚,大展拳腳的模樣。

不由從心裡感慨一聲:臭小子使的好手段,這個家的上上下下全給他籠絡住了,不顯山不露水,神不知鬼不覺,水到渠成。

青葉知道家裡買鋪子的事後,跟她爹一樣,也生出一種急迫感。

家裡沒銀子可不行,沒錢寸步難行,必須把家當攢起來,當下一頭紮進織布機上出不來,恨不得連夜織出十匹、八匹的好賣錢。

自此全家老少齊上陣掙家底,正是冬閒的時候,他們家可倒好,忙得熱氣騰騰的,無暇他顧。

而周鄰依舊是縣裡、鎮上兩頭跑,時不時還客串一把艄公的差事。

進了臘月,家家戶戶忙著置年貨,趕集的人也多了起來,碰到村裡人的次數也有所增加,大夥對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蹤格外好奇。

何竹就好奇地問:“周鄰,你在縣城做什麼大生意啊,整天忙叨叨不見人影?”

周鄰抽出竹竿往前劃水:“哪有什麼大生意,混口飯吃罷了,在縣裡有幾個老熟人,給他們打打下手。”

“你這麼謙虛做什麼,誰不知道能去府城的都是有本事的,當初叢家七叔也是在府城學的手藝,掙了大錢。”何竹不以為意,饒有興致地道。

坐在一旁的雲娘眉頭一皺,旋即鬆開,輕柔地說:“你問這麼多做什麼,鄰哥兒本就是個能乾的,跟去不去府城有什麼乾係?”

周鄰一愣,笑著接話:“我跟七叔可沒法比,七叔比我厲害多了,我家裡田畝不多,種地不在行,學醫也沒學出個什麼名堂,隻得想法子另謀旁的出路。”

何竹繼續笑吟吟追問:“你這麼厲害,肯定能做成大生意,咱們村去縣裡的也不多,你就彆遮掩了,你到底在縣城做什麼營生啊?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說給我聽聽唄!”

周鄰還沒開口,雲娘一把攥了女兒的手腕,笑容淺淡:“好了,彆鬨了,方纔不是還說肚子不舒服,等會子吃多了冷風,肚子不是更疼?”

轉過頭對周鄰咧開嘴角:“鄰哥兒,你忙你的,不用理她,她就是小孩兒心性,碰見什麼都好奇,想弄個清楚明白。”

周鄰笑了笑沒說話,認真劃他的船。

何竹嘴巴張了張,還想說什麼,在她娘警告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回到家後,何竹徑直去了姐妹三個住的廂房,兩個姐姐出嫁後房裡寬敞了許多,擺放的全是她喜愛的小物件。

靠房門的那一麵牆置了一個小小的梳妝台,鏡匣、胭脂水粉齊全,何家日子起來後,這個小女兒比上頭的兩個享福,得到的疼愛也更多。

雲娘跟在後頭走進來,冷聲道:“你以後少跟周鄰摻和在一起,你們都大了,再不能跟小時候那樣玩鬨。”

“憑什麼?”何竹一屁股坐在床上,扭過身子背對她娘。

“我又沒做錯什麼,問問怎麼了,這條壟上旁的人問得,我就不能問?”

雲娘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道:“我們家跟周鄰不合適,他過得好或是不好都跟咱沒關係,你以後也離他遠點。”

何竹霍然轉過身,眼裡赫然含了淚光:“您瞧不上他,叢家七嬸可當他是個寶,兩家往來的這樣密切,您看不到?他要真是個沒本事的,叢家七叔、七嬸能這樣待他?”

“我沒有瞧不上他,也輪不到我來指手畫腳。”雲娘緩一口氣,也走到床邊坐下。

“周鄰做了什麼大買賣,壓箱底的家當有多少,這些我通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隻看見他父母雙亡,家無恒產,隻一個年邁的爺爺相伴,跟鎮上的大伯更是關係疏遠,連個幫襯的兄弟姐妹都沒有,這樣的人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淚水流過臉頰,何竹不服氣嗆聲:“可他是個有本事的,能掙錢養活家人,沒有爹孃有什麼關係,沒有田畝也是可以的,隻要能做生意掙錢。”

雲娘歎一口氣,擡手撫摸女兒的頭發,何竹頭一偏躲開了。

她苦笑一聲,緩緩放下手臂:“你現在想得這樣好,事事如意,可他要是做買賣虧了本呢?

多年的積蓄打了水漂,更甚者說不得欠下一身爛賬,到時沒有爹孃在後頭鼎力相助,老家也沒有田地安身立命,他靠什麼養家餬口,養育妻兒老小?

到時你拖著一個大男人,一窩兒孫去路邊討飯麼,或是投奔孃家,縱使旁人不說閒話,你心裡願意?”

何竹低下頭不說話,臉上仍滿是不服氣。

“為娘給你們姐妹幾個選的親事,即便不是最好的,也是最適合的。”

何竹不甘心道:“為什麼青葉可以,我就不行,我比她差在哪裡?”

雲娘慘淡一笑:“你沒有比她差,怪隻怪她有爹孃、外祖父母可以依靠,她能賭得起,也輸得起,而你不行。

怪隻怪你的父母沒本事,養育你們幾個成人,置辦嫁妝、聘禮,已是竭儘全力,分身乏術,你娘已經認命,你也要認自己的命。”

何竹默然不語,臉上的淚痕早已乾涸,說不清什麼感覺,有點難受,又似乎鬆了一口氣。

房裡一片靜謐,母女倆沉靜在各自的思緒裡,良久後,輕柔的女聲響起。

“竹兒,你知道咱們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吃早飯的嗎?”

何竹擡頭奇怪地看了她娘一眼:“咱們家不是一直都有吃早飯嗎?”

“不是這樣的……”雲娘悵然若失道,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恍惚。

鄉下地方哪有什麼一日三餐的正經規矩,大多數農人都是一天兩頓飯,上半天一頓,下半天一頓。

自小長到大,雲娘都是這樣過來的,嫁了人依舊如此,她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是這樣過的。

直到杏娘嫁來了這條壟上,她開始在大清早煮稀飯,全家上下一天吃三頓。壟上的人自是看不過眼,覺得她是富家小姐做派,哪裡就到了那個地步,白白浪費糧食。

起初,雲娘也是如此想法,能填飽肚子已是難得,怎能糟蹋白米飯?

可每每到了農忙時節,從半夜起勞作到天光大亮,肚子裡的雷鳴聲堪比鑼鼓,五臟六腑餓得纏繞成一團,腸子似乎都打成了一個結。

實在太餓了,她曾不隻一次的幻想,如果能喝一碗米湯就好了,一碗沒有米粒,隻有米飯香味的米湯也是好的。

然而想了成千上萬次,她的婆婆依舊沒有煮早飯的打算,她也隻能一遍遍的妄想。

如今想來,那樣的日子也不知怎麼過來的,許是年輕氣盛,身子骨經得住糟踐吧!

分了家後依舊沒得吃,兩口子恨不得夜裡睡覺都泡在田裡,哪有空閒琢磨吃食。直到大女兒能踮著矮板凳夠著鍋鏟了,他們家才正經吃起了早飯。

“你小的時候比你兩個姐姐黏人,大熱天的把你抱在屋子裡不願意,非得在太陽底下跟著我爬來爬去。

我記得清清楚楚,我當時甩著連枷拍打油菜籽,我走到左邊,你跟著爬到左邊,我轉到右邊,你又爬到另一頭,邊哭邊爬……”

可她哪有功夫看顧小女兒,不抓緊時間趁著日頭足把菜籽打出來,要是一落雨就泡湯了,幾畝旱田的出息都打了水漂。

等到雲娘忙完一回頭時,小女兒屎尿滿身,塵土滿麵,柔嫩的膝蓋磨破了皮,正津津有味地吮吸著手指頭上的黃色糞便……

“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我在想啊……我為什麼還活著呢,我活著乾什麼,我當時真想抱著你一頭跳到前麵的河裡去,一了百了,再不用受這世間的百般磋磨苦難。

我好恨,恨我的父母,恨你爹,恨你的爺爺奶奶,恨周圍所有的一切,也恨我自己。恨大家為什麼都不幫我,恨我為什麼要把你們生下來……”

何竹不知不覺擡起頭,她娘已是滿臉淚水,神色慘淡。

“我就這樣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得窩囊,磕磕絆絆過了這許多年。我的丈夫明明是爹生娘養的,可我的婆母就是不願意幫我,不願意帶我的孩兒。

我吃過沒有長輩幫襯的苦楚,什麼都要自己來,是,牙齦一咬,年輕膽氣足,這麼多磨難也走過來了。可不值得呀,同樣都是投的人生,憑什麼我要過這種日子?”

雲娘輕柔地撫摸女兒的頭發,緩緩道來:“你們三姐妹都要比我過得好才行,不要太富貴,也不要太差,中不溜秋就很好。

要有能乾的、心地好的公婆幫襯,一家子心往一處使,力往一處用,何愁過不好日子?”

何竹沒有說話,眷念地伏低身子趴在她娘身上,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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