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51章 第 51 章 難辦的差事
難辦的差事
杏娘思緒飄遠,
有的沒的想了一大堆。
耳邊叢三老爺的教導還在繼續:“所以說來說去做買賣就是靠守,守得雲開見月明。咱們在家呆著也是無事,銅子不會自個長翅膀飛到咱手上。當個小商販就蠻好,
守一天是一天,
能賺一文是一文,
左右一個月也隻六個趕集日,
不用天天在那守著,
其實也還好。”
杏娘被鼓舞了士氣,
“爹說得有道理,我聽爹的,往後咱爺倆就守他個地老天荒,
我就不信還能一直隻賣兩壇醬菜。”
叢三老爺哈哈大笑:“對,就是這麼個理,
咱小老百姓賺不了大錢,沉下心賺個零花還是能夠的,
這可比在田裡風吹日曬的輕鬆多了。我就蠻喜歡守攤的,賣了就是賺,賣不出去也不虧錢,
多好的事。”
周老爺子在一旁搭腔:“是啊,
等我家的鴨蛋攢夠了數,
我也要跟你爹去守攤。這有什麼苦的,娃娃餓得吃不上飯才叫苦哩!”
有聽了幾耳朵,頭發花白的老者更是說出不一樣的見解:“這兩年風調雨順年景好,人都能填飽肚子,
就忘了肚皮餓得抓心撈肺的滋味。可老天爺不總是這般開恩的,不定哪一年就遭了災,平時不攢銀子積家財,
難道還指望大水漫起來時從裡頭撈糧食吃?”
他讚賞地望一眼杏娘,羨慕地對叢三老爺說:“您老的這個兒媳不錯,是個膽大心細的,眼下看不到,往後的前程差不了。哎,我家的兒子、兒媳們要有這乾勁就好了,成天卯吃寅糧的。
但凡我能年輕兩歲,我就自個去擺個小攤子,就算是賣兩把小青菜也是好的。可惜他們想不明白,可惜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動咯。”
滿麵失落的老人家遺憾地搖頭,消瘦佝僂的身影在空曠的水麵更顯寂寥。
杏娘神色嚴肅,緊皺眉頭,心下一驚:這是一個她之前從沒想到過的角度,他們家雖有田產,可隻能填飽肚子,要想過得舒坦,還得靠當家的在外打零工。
太平年間自是能找到活計,一旦有個什麼三災五難的,怕是富貴人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更遑論他們這等小民之家,浪頭稍大點,承載他們家的小舟恐怕就遭了傾覆之禍,到時她的兒女該如何自處?
難道也要學了那等人家鬻兒賣女?
連自個的子女都保護不了,人活在世上還有何麵目可言。
杏娘越想越心悸,書裡說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莫不是這個道理?
難怪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活的年歲長了,什麼樣的妖魔鬼怪沒見過。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往後會發生的事,總是有跡可循的,聰明的人總是未雨綢繆,提前佈局。
無論如何,她在心裡下定決心,這個小攤子肯定是要守下去的,能賺一文是一文。
回到家的兩人得到了三個小家夥的熱情迎接,端茶倒水遞汗巾,忙得不亦樂乎。
叢三老爺笑得老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兩條,急忙拿出筐裡的蓮蓬獻寶,惹來小家夥們的歡呼。
這還是賣菜的小販半賣半送的,大朵的被人挑了去,剩下些品相不好,長得歪七扭八的無人問津。帶回家也是浪費,不等隔夜就失了鮮味,索性便宜打包賣了清理乾淨。
叢三老爺撿了漏,花三個銅板買了十來朵,帶回家討孫子、孫女們的歡心。長得是難看了點,好在顆粒飽滿,清甜幽香,比野生的蓮蓬強。
杏娘也順路買了兩樣菜,沒成想收攤還有這般的好處。
各家賣不完的物件都在降價處理,價格便宜了不止一半,品相肯定是次一些,好在味道沒甚區彆,莊戶人家不嫌棄這個。
……
玉陵縣城南柳枝巷,叢孝提著一壺小酒瓶,兩個用繩捆紮在一起的油紙包,慢悠悠穿過巷子。
夏天天亮的早,還不到起床的時辰,明媚已悄然越過窗欞。
不同於村裡的農人要趁著涼爽早起乾活,縣裡起得早的行人不多。
偶有穿著短打的漢子行色匆匆往城門方向趕,那是要出城乾活的;亦或趿拉著布鞋開門倒夜香的老人;還有肩挑兩桶井水,邊走邊嚷“借過,借過”,腳步匆匆往家趕的中年人。
走到巷子的中間,叢孝在一戶小院門前停住,擡手拍打門扉。
“誰啊?”門後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隔了一會,腳步聲傳來,門栓落下,兩扇小門“吱呀”一聲開啟,來人笑著道:“我就猜到你這兩天肯定要來找我,沒想到還真猜準了。”
叢孝跨進門檻,晃了晃手裡的東西,“農忙要開始了,我得回家一趟。這不,昨天剛結了紀家的工錢,走之前不得找你喝頓酒。”
“大早上的喝什麼酒。”陳牙人把他往堂屋讓,“紀家的工錢結了?老紀頭這次倒是爽快。”
叢孝笑著說:“誰說大早上不能喝酒,咱們縣裡不就有‘吃早酒’的習俗,今兒咱倆也開一回葷,平常哪有時間喝一杯喲。至於紀家……”
他歪一下腦袋,“這段時間跟紀家打交道,感覺老紀叔沒大家說的那般難相處啊。”
本地的“早酒”習俗由來已久,有酒有菜,米飯可吃也可以不吃,或是配油餅麵條,專門在早上吃的。
“那是因為你活計乾的好,乾的漂亮,無可挑剔,要不然老紀頭會給你好臉色?”
老紀頭是一家包子鋪的老闆,因一手調肉餡的絕活,他家的肉包子噴香,每天早上排隊的人能延伸到巷子口。
不過他家最出名的不是肉包子,而是他的怪脾氣和吝嗇。三個兒子都到了成婚的年齡,他卻按捺著不肯替他們娶親,隻說多一個人多費米糧,生下孩子更是費銀米。
若不是有官府強製婚配的年紀擺著,往後如何還真不好說。即便如此,他家的每個兒子都是踩著罰役的最後期限娶親,為的就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現如今兩個大的已娶妻生子分出去單過,老兩口跟小兒子住在老宅。前段時間雨水多,老宅的院牆年久失修,吸飽了雨水垮塌了大半,剩下那一截也是搖搖欲墜,眼看著撐不了幾天。
老紀頭請來泥瓦匠修繕院牆,高高興興來一個,罵罵咧咧走一雙。
沒幾天,半個縣城的人都知曉他家的奇葩要求:用倒塌的磚原地砌三麵嶄新的院牆,不添一塊新磚,且能保證五年內不垮塌——他家小兒子五年後娶親。
原本砌院牆是最簡單不過的泥瓦活,既不用像建房子那樣兼具橫平豎直和美觀堅固,又不用像建城牆那樣使用特質的磚塊,比普通磚塊重了不少。
隻要不是手藝差到離譜的泥瓦工,即便是個剛入門的小徒弟,也能順順當當把磚壘至一人高,還不用加頂,院牆嘛,又不住人。
按照常理來說,老房子拆了建新房時,部分完整的磚塊還是能用上的,畢竟誰家都不寬裕,能省一點是一點。可再省儉,也沒說不買新磚,全部用舊磚砌牆,它也砌不回原樣啊。
更何況老紀頭家的磚是泡了水倒塌的,七零八落全是奇形怪狀的碎片,三麵舊院牆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磚。
就這,還要求不能添新磚,還要保證新牆至少能用五年。
眾人都說老紀頭怕不是得了失心瘋,想錢想瘋了,知道他家老宅五年後要翻新給小兒子娶親,順便建新的院牆。
可再摳門也沒到這個程度的,泥瓦工隻是修繕,又不是神仙,能變出新磚。
老紀頭的吝嗇要求傳得街頭巷尾人儘皆知,閒言碎語不知聽了多少,都在說他癡心妄想,省錢省出毛病來了。每天早上排長隊買肉包子的人多了一項新喜好,詢問他家的泥瓦師傅有沒有找到。
請不來修繕師傅,本打算放棄的老紀頭氣得在家轉了一天的磨,家裡地磚都磨薄了一層。
隔天提著水酒點心求到陳牙人這裡:“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咱們縣除了你沒人能辦到,無論如何你幫我請一個泥瓦工師傅。隻要能把院牆壘起來,且不添新磚,我寧願多出工錢。”
陳牙人一臉為難,根本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你這又是何苦,跟旁人鬥什麼氣,你家那些舊磚都快碎成渣了,就是用泥巴也糊不起來啊!有多出的工錢,還不如買幾塊新磚,請一個手藝差不離的,院牆早壘起來了。”
老紀頭咬牙切齒隻是不答應:“我知道那些人都在看我家笑話,我偏不讓他們如意,想寒磣我,門都沒有。你隻管放出話去,要是能達到我的要求,工錢不是問題。”
這不是工錢的問題,這是辦不到的問題啊!
到底是多年的老熟人,狠推辭不過,陳牙人顧念情麵愁眉苦臉應承下來。
他是個有心人,找了幾個相熟的老夥計,結果人家根本不等他把話說完,提了個話頭就連忙擺手拒絕,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接連碰了幾個釘子,陳牙人也是有心無力,正想去回絕老紀頭時,猛地想到叢孝這一茬。秉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他就跟叢孝提了一嘴,其實心裡也沒抱多大的指望。
不成想叢孝竟然沒有一口回絕,沉思半晌說要去當場看一看情形。
陳牙人把他帶到老紀頭家,叢孝圍著他家院子轉了兩圈,又仔細翻檢、檢視地上的舊磚塊。
眉頭緊鎖想了片刻,對一臉希冀的老紀頭道:“彆的師傅倒也沒說錯,您家的這些舊磚破損的太厲害,用是還能用,但是不添新磚的話,根本建不起來。”
老紀頭眉眼耷拉下來,唉聲歎氣好不鬱悶。
陳牙人苦口婆心勸他:“你這個怪脾氣真得好好改改,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你何必跟他們較勁。各家過各家的日子,酸甜苦辣都是自個的,與旁人何乾。”
老紀頭仍是那個犟脾氣:“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就不信了,我家的院牆還立不起來了。”
“你……你呀……”陳牙人氣狠了,手指點著他想說什麼,歎口氣又嚥了回去。
“不過……”叢孝猶豫片刻,還是說出心裡的想頭,“不過您要是堅持不新增新磚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隻不過要取個巧。”
老紀頭跟陳牙人齊齊轉頭盯著他,取巧?
取什麼巧?請了多少老師傅都說沒辦法,難道這個黑麵皮的青年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年紀不大膽子倒是大,是故弄玄虛,裝神弄鬼,還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