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91章 寒梅破雪
寒玉洞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龍誌煉立在斷壁殘垣前,仰頭望著山巔那株老梅——十年前他還是個抱在懷中的嬰孩時,母親曾抱著他在梅樹下避雪,說這梅樹是藥王真人親手栽的,每片花瓣都藏著救命的靈韻。此刻梅枝上的積雪簌簌墜落,露出星星點點的紅蕊,竟比往年來得更盛三分。
阿煉,這梅樹......蘇清雪立在他身側,指尖輕輕拂過粗糙的枝乾,我幼年在終南山學種藥,師父說藥王穀的寒梅是用千年冰蠶繭護著的,冬日裡隻開給有緣人看。
龍誌煉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梅瓣,觸手微涼,卻有股暖意順著經脈往丹田鑽。他忽然想起昨夜服下九轉星露時,體內星隕砂翻湧如潮,竟在識海深處映出一幅畫麵:繈褓中的嬰兒被塞進寒玉池底的暗格,母親渾身浴血,將半塊龍紋玉玨塞進他繈褓,另半塊......另半塊此刻正掛在蘇清雪的頸間,用紅繩係著,與他的玉玨隔著三寸距離,若即若離。
周伯。龍誌煉轉身,見周福正帶著幾個青衫弟子從穀外走來,每人肩頭都扛著藥鋤,腰間掛著藥簍,你們怎來得恁快?
周福撫了撫花白的胡須,眼角泛著淚:前日你在穀口說要重光藥王穀,我便連夜往終南山送信。穀中現存的十二名弟子,個個都記著夫人當年教她們辨識藥草的模樣。你瞧——他指向最前麵的少女,那姑娘紮著雙髻,腕間係著與藥王穀弟子相同的青藤繩,這是小竹,當年被救時才七歲,如今已能辨三百六十五味藥材了。
小竹脆生生行了個禮:龍公子,我們把穀中所有藥櫃都擦淨了,《千金方》的殘頁也裱好了掛在竹架上。夫人說過,藥王穀的魂不在房子,在藥,在人。她忽然想起什麼,從藥簍裡取出個粗陶碗,這是我今早采的雪芽花,用寒玉池的水泡了,您嘗嘗可還合口?
龍誌煉接過碗,碗底沉著幾粒星隕砂,在清水中泛著幽藍微光。他抿了一口,清甜中帶著些微苦意,竟與他幼時喝的藥湯味道一般無二。喉間忽然哽住,他想起母親最後一次給他喂藥時,也是這樣的滋味,混著血鏽氣——那時他還不知道,母親的血是為了護他周全。
阿煉!蘇清雪輕喚一聲,將他從回憶中拽出。她不知何時已尋來幾株野梅,正與仇九在廢墟邊栽種。仇九的青銅藥杵此刻倒成了工具,用來砸實樹根旁的土。見龍誌煉過來,仇九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梅樹是我從終南山帶的,說是踏雪尋香的品種,最耐寒。清雪說等你傷好了,要在這兒搭個竹亭,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
問梅亭蘇清雪介麵,發間的銀鈴隨動作輕響,夫人當年常說,醫者問病,藥者問心,梅者問雪。
龍誌煉望著三人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胸口的逆鱗不再發燙。星隕砂在體內流轉,竟似有了生命,順著血脈滋養著被他震碎的經脈。他這才驚覺,九轉星露不僅能解毒,更能助他引動星隕砂修複傷勢——母親當年留給他半塊玉玨,難道不僅是血脈憑證,更是開啟星隕砂力量的鑰匙?
龍公子。鎮北將軍不知何時走到近前,鐵胎弓在手中泛著冷光,老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龍誌煉抱拳:將軍請說。
將軍的目光掃過寒玉洞的斷壁,落在洞門上方二字上——這兩個字也是龍母所刻,筆鋒淩厲如劍。當年你父親龍淵公與我同朝為將,共抗北遼。二十年前北遼使臣獻來一方寒玉,說是能治百病。你父親信了,帶人去取,不想......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不想那寒玉裡藏著玄冥教的蝕骨毒經,你父親被毒霧所傷,回來時渾身潰爛。你母親為救他,用星隕砂為他續命,自己卻......
卻中了玄冥教的斷魂蠱龍誌煉介麵,聲音發顫。這些事他曾在母親的遺書裡讀過,卻始終不敢深想——母親為了護他,竟用自己的命換了他三個月的生機,讓他能在藥王穀的寒玉池裡避開追殺。
將軍點頭:你母親臨終前托人帶信給我,說藥王穀有星隕砂守護,能破世間奇毒。她將半塊龍紋玉玨交給你,是要你長大後持此玨去終南山尋藥王遺卷,那上麵記著星隕砂的秘密。他從懷中取出個錦盒,開啟來是半塊與龍誌煉頸間相同的玉玨,老夫當年受你父親所托,保管這半塊玉玨。今日見你周身星隕砂流轉,應是已得藥王穀認可,這玉玨......該物歸原主了。
龍誌煉接過玉玨,兩半合在一起,竟嚴絲合縫。玉玨中心浮現出一條小龍,龍目處嵌著兩粒極小的星隕砂,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他忽然想起昨夜星隕砂在識海映出的畫麵:母親跪在寒玉池邊,將玉玨塞進他繈褓,另半塊玉玨在她心口,刻著字——原來二字,並非他的名字,而是父母的姓名。
將軍,龍誌煉鄭重將玉玨收進懷中,我定要尋到藥王遺卷,解開星隕砂的秘密,不負父母所托。
將軍拍了拍他的肩,老夫在京城還有些人脈,明日便著人送些藥材來。對了,他壓低聲音,玄冥教主的武功路數,老夫曾見過——他使的是玄冥神掌,掌心帶毒,與你體內的星隕砂有相剋之效。你若遇見他,切莫硬拚,可用星隕砂引他入寒玉池,池底有藥王真人設下的星隕陣,專克邪功。
話音未落,穀外傳來馬嘶聲。周福迎出去,隻見三個藥童牽著兩匹黑馬,馬上馱著幾個大木箱。小竹跑在最前,舉著個木牌喊:龍公子!這是將軍讓人送來的藥材,有百年人參、冰蠶、還魂草......
蘇清雪接過木箱,開啟一看,眼中閃過驚喜:九轉草!這草隻在極寒之地生長,能助人引動星隕砂。她轉頭看向龍誌煉,阿煉,待你傷好了,我們一起試種九轉草如何?
龍誌煉望著她發間的銀鈴,忽然覺得這寒梅初綻的時節,連風裡都裹著甜意。他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藥鋤,鋤柄上還沾著新泥:好。等九轉草長成,我要在寒玉洞前種一片藥圃,就叫星隕園
仇九蹲在地上,用青銅藥杵搗著剛采的雪芽花,聞言抬頭:那我負責記藥譜。夫人說過,藥王穀的醫道不能斷,要一代一代傳下去。她的目光掃過穀中廢墟,又落在正在栽梅的小竹身上,到時候,穀裡會有讀書聲,有藥香,有孩子們的笑聲......
會的。龍誌煉握緊手中的藥鋤,星隕砂在體內輕輕震顫,彷彿也在回應他的話,藥王穀從來不曾死去,它隻是在等,等春風來,等梅花開,等該回來的人。
山風掠過,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笛聲。蘇清雪側耳聽了聽,笑道:是《折楊柳》的調子,定是哪個弟子躲在竹屋裡吹笛呢。她拉起龍誌煉的手,往穀內走去,走,我們去看寒玉池。我想試試把九轉草種在池邊,說不定能借星隕砂的力量,讓它長得更快些。
仇九背著藥簍跟上,周福和小竹捧著藥鋤走在最後。陽光穿過梅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母親遺書裡畫的那幅寒梅圖。龍誌煉回頭望了一眼,見鎮北將軍仍立在斷牆邊,望著他們的背影,腰間的鎮北將軍金牌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他忽然明白,所謂,從來不是簡單的重建。它是將破碎的記憶拚回完整的模樣,是將熄滅的火種重新點燃,是讓那些以為永遠不會回來的溫暖,重新填滿心口的位置。
就像此刻,蘇清雪的手在他掌心微微發燙,仇九的笑聲像銀鈴般清脆,周福的背影依舊挺直如鬆——他們都在,都在藥王穀的風雪裡,等一個春天。
而他的春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