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11章 戍堡寒燈
雪勢漸急,鵝毛大的雪片撲在戍堡斑駁的城牆上,將那麵褪色的龍旗遮得隻剩些淡影。龍誌煉扶著墨淵子跨進堡門,靴底碾碎了幾寸厚的積雪,發出輕響。堡內比外頭更冷,穿堂風卷著碎雪從坍塌的箭樓穿堂而過,在空蕩蕩的校場上捲成白霧。
這戍堡當年該是駐兵三百的。墨淵子扶著殘牆喘氣,酒葫蘆在他腰間晃出細碎的響,你看這柱礎,原是漢白玉的,如今裂成三瓣——定是當年玄冥教血洗邊關時動的手。
蘇清雪蹲下身,用帕子墊著去摸牆根的積雪。指尖觸到塊硬物,她拂去雪屑,露出半截生鏽的箭鏃,箭頭呈三棱形,尾羽處刻著鎮北軍三字。這是先皇北征時的製式箭鏃。她抬頭看向龍誌煉,周將軍說過,當年隨先皇來的,還有鎮北軍的舊部。
龍誌煉將墨淵子安置在偏房土炕上,扯下自己的鬥篷墊在炕頭:前輩先歇著,我去拾些柴火。他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是隻寒鴉撞在窗紙上,翅尖帶落幾點血珠,在雪地上暈開暗紅的花。
蘇清雪猛地站起,藥囊裡的九轉還魂丹撞得叮當響:有人在附近!她話音剛落,堡外傳來馬嘶聲,不下二十騎。龍誌煉抄起星隕劍衝到門口,隻見雪地裡立著群玄衣人,為首者騎匹烏騅馬,臉上蒙著黑紗,隻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
交出《星隕醫經》,饒爾等不死。黑紗人聲音沙啞,右手按在腰間玄鐵刀上。他身後十二騎呈扇形散開,每人馬鞍旁都掛著個青銅匣——正是地宮裡那種裝屍獸控魂索的匣子。
龍誌煉擋在蘇清雪身前,星隕劍嗡鳴出鞘,劍尖挑起一縷雪末:我倒要問問,玄冥教主派你們來,是要醫經,還是要人命?他想起地宮裡那具奪舍屍的話,三月十五血祭幾個字在心頭滾了滾。
黑紗人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癲狂:小娃娃倒會嘴硬。你娘當年用星隕砂廢了我教右使的經脈,今日便用你的血祭旗!他猛地甩袖,十二騎同時舉起右手——每隻掌心都托著團幽綠的磷火。磷火遇風驟亮,照得眾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屍毒磷火!蘇清雪急退半步,從藥囊裡取出冰心散撒向空中。清香漫開的刹那,磷火突然扭曲起來,像是被無形的手揉成了團。黑紗人臉色微變:寒梅仙子的遺物?倒有些門道。
廢話少說!龍誌煉挺劍便刺。星隕劍過處,雪地上結出層薄冰,滑得黑紗人坐騎打了個踉蹌。他反手抽出玄鐵刀,刀身竟泛著妖異的紫光——正是地宮裡那具玄鐵刀骸骨的同款!
小心!這是蝕骨紫刃,沾到血肉便鑽筋蝕骨!墨淵子在屋內大喊。龍誌煉聞言,劍勢陡然變快,七星步連踏七步,劍尖在黑紗人胸前劃出七朵星芒。黑紗人慌忙揮刀格擋,的一聲金鐵交鳴,震得他虎口發麻。
蘇清雪趁機丟擲第二把冰心散,這次混著九轉還魂丹的藥粉。兩種藥粉遇風化作青霧,裹住十二騎的馬腿。馬兒吃痛,前蹄亂踢,竟將主人掀下鞍來。龍誌煉趁機欺身而上,星隕劍直取黑紗人咽喉——卻被他頸間紅繩纏住手腕!
那紅繩正是地宮裡屍狼脖頸上的控魂索!龍誌煉心下大驚,運起內力猛掙,紅繩卻越勒越緊,彷彿有條毒蛇在腕間遊走。黑紗人趁機抽出腰間短刃,直刺他心口。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閃過——是蘇清雪的發簪!
冰心梅簪尾的字擦過黑紗人麵門,在他臉上劃出道血痕。黑紗人吃痛鬆手,龍誌煉腕間一輕,反手將星隕劍刺入他左肩。黑紗人慘叫一聲,翻身滾入雪堆,玄鐵刀落地。
他捂著傷口大喊。餘下十一騎慌忙上前攙扶,卻見黑紗人突然暴起,從懷裡掏出個瓷瓶往地上一摔。綠霧騰起瞬間,十二騎連同黑紗人都消失不見,隻餘雪地上兩行深蹄印,一直延伸到峽穀深處。
龍誌煉剛要提劍,墨淵子已扶著牆走進來,手裡攥著塊染血的碎布:彆追了。這是迷蹤散的霧,追上去不過送死。他指著碎布上的金線,看這針腳,是鎮北軍的暗紋。
蘇清雪接過碎布,突然渾身一震:這是...我娘當年給鎮北軍縫的戰衣襯裡!她想起小時候聽師父說過,蘇清婉年輕時遊曆邊關,曾為鎮北軍繡過百件戰衣,每件都在衣襟裡縫了塊梅花形的金線暗紋。
墨淵子點頭:當年你娘為護寒玉髓,與玄冥教主同歸於儘的訊息是假的。她中了玄冥教的腐骨散,隻能隱姓埋名在終南山。三年前我去終南山采藥,見她咳血在崖壁上刻了句話——寒梅破雪,需借春霖他指了指龍誌煉手中的《星隕醫經》,這醫經裡,該有解你娘腐骨散的法子。
龍誌煉聽得心頭火熱,忙翻開絹帛。第一頁赫然寫著寒玉髓重生之法,第二頁卻是腐骨散解法,需要冰心梅三朵,九轉還魂丹七粒,鎮北軍血旗一麵。他轉頭看向蘇清雪:清雪,你發間的冰心梅簪,可是用鎮北軍的寒鐵打造的?
蘇清雪取下銀簪,見簪尾果然刻著極小的二字。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冬夜她在藥廬後園挖的那隻檀木匣,匣底壓著塊染血的碎布——此刻想來,定是母親當年留下的!
去戍堡密室!墨淵子指著偏房的青磚,鎮北軍的戍堡都有密道,你娘當年藏東西,定是在這裡。三人合力推開青磚,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道。暗道裡黴味刺鼻,牆壁上每隔三步嵌著盞油燈,燈油竟是用鯨腦熬的,雖過了百年仍未熄滅。
暗道儘頭是間石屋,牆上掛著幅褪色的畫像:穿月白衫子的女子站在梅樹下,懷中抱著個嬰孩,身後站著個穿玄色鎧甲的將軍。女子麵容與蘇清雪有七分相似,將軍腰間懸著的,正是那麵龍旗!
這是我外婆和...我外公?龍誌煉喃喃道。
蘇清雪撫摸畫像上的女子,指尖觸到她發間的冰心梅簪——與自己發間的那支,竟是用同一塊寒鐵打的!畫像下方有塊石桌,桌上擺著個檀木匣,匣蓋刻著寒梅印三字。
開啟匣子,裡麵躺著塊染血的戰旗殘片,正是方纔黑紗人撕下的龍旗一角。旗麵繡著二字,背麵用金線繡著行小字:寒梅仙子蘇清婉,鎮北將軍周正卿,同守玄冰淵,共禦玄冥教。
周正卿...是周將軍的先祖?龍誌煉驚道。
墨淵子點頭:當年先皇北征,鎮北將軍周正卿與蘇清婉聯手佈下寒梅陣,將玄冥教主困在玄冰淵。後來周將軍戰死,蘇清婉為護寒玉髓,這才假死脫身。他指著戰旗殘片,這旗上有鎮北軍的精血,能破玄冥教的屍毒陣。
蘇清雪突然握住龍誌煉的手,掌心全是冷汗:阿煉哥,我娘在畫像背後留了話——若見此旗,速去玄冰淵,地宮第三層石匣內有《星隕醫經》全本,更有解腐骨散的春霖露可...可三月十五就要血祭了,我們來得及嗎?
龍誌煉望著畫像上母親溫柔的眼,又看了看懷中的《星隕醫經》。窗外的雪還在下,可他突然覺得心裡暖烘烘的——就像那年藥廬後園,他給蘇清雪送藥,見她蹲在梅樹下給受傷的雀兒包紮,梅枝上的雪落下來,沾在她發間的冰心梅上,像綴了層碎鑽。
來得及。他將戰旗殘片收進懷裡,星隕劍在鞘中輕鳴,就像母親說的,寒梅破雪,需借春霖。我們便是那春霖。
墨淵子突然咳嗽起來,手按在左肩的傷口上。龍誌煉這才發現,他的道袍已被鮮血浸透,染紅了半片雪地。他慌忙扶住墨淵子:前輩,您的傷...
無妨。墨淵子扯出個笑,老道我活了一百二十年,這點傷算什麼?隻是...隻是當年你娘托我照顧你,今日總算能交差了。他從懷裡摸出塊玉牌,太玄令,能調終南山的弟子。你拿著,若遇到難處...
前輩!龍誌煉打斷他,您說過要教我七星步的第九式,說要等我拿到醫經再教...他聲音發顫,想起這三年在藥廬裡,墨淵子總是邊喝酒邊教他認草藥,說醫道如劍道,需得心細如發;想起每次他練劍摔疼了,墨淵子就用酒葫蘆裡的酒給他揉,說疼是因為在長力氣。
蘇清雪從藥囊裡取出九轉還魂丹,塞進墨淵子嘴裡:前輩,您先吃藥,我們背您去找客棧。她轉頭對龍誌煉說,阿煉哥,我去撿些乾柴,生堆火暖暖身子。
龍誌煉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暗道口,又低頭看著懷中的《星隕醫經》。窗外的雪光透進來,照在寒梅破雪,方見春痕八個字上,泛著淡淡的金。他突然想起周將軍說的話:將軍,寒玉髓不能見天日。可此刻他覺得,寒玉髓若能用來救天下百姓,見天日又何妨?
墨淵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按在他脈門上:阿煉,你體內有股奇異的內力,像是...星隕砂與寒梅氣的融合。他渾濁的眼突然亮了,你娘當年說寒梅破雪見春痕春痕,怕就是要從你體內生出來。
龍誌煉似懂非懂,卻握緊了星隕劍。劍鳴聲裡,他彷彿聽見母親的聲音:阿煉,記住,醫道是救命的道,不是殺人的刀。
暗道外,雪停了。一彎新月爬上雪山,將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龍誌煉背著墨淵子,蘇清雪提著藥囊走在前麵,星隕劍的寒光與藥囊的清香交織,在雪地上畫出條蜿蜒的路——那是通往玄冰淵的路,是通往春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