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12章 密室春痕
戍堡的夜比外界更冷些。龍誌煉將墨淵子安置在石屋土炕上,蘇清雪已生起一堆篝火,鬆枝劈啪作響,火星子裹著雪粒子往天上躥,在窗紙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她取出金瘡藥,倒出半把九轉還魂丹,又從藥囊裡翻出個青瓷瓶——那是師父臨終前塞給她的寒玉露,說是能溫養經脈。
前輩,這藥得趁熱敷。她踮腳取下房梁上的酒葫蘆,倒了小半盞白酒在粗布上,您忍著些疼。
墨淵子扯了扯道袍,露出左肩猙獰的傷口。那傷口呈青紫色,邊緣泛著細密的黑點,正是腐骨散入體的征兆。龍誌煉看得心口發緊,握著星隕劍的手不自覺攥緊——這傷,分明是方纔替他擋那黑紗人短刃時留下的。
阿煉,去把燭火挪近些。蘇清雪的聲音輕得像雪,我要看看腐骨散的紋路。
龍誌煉應了一聲,將案幾上的燭台移近。跳動的火光裡,蘇清雪的指尖懸在傷口上方半寸,忽又頓住:這毒...比我在《百邪錄》裡見的更凶。她取出銀針,在燭火上烤得發亮,我要刺二穴,引毒下行。阿煉哥,按住前輩。
龍誌煉跪在炕邊,伸手扣住墨淵子的右腕。墨淵子卻笑了:小娃娃,你當老道是紙糊的?當年被玄冥教主的內勁震斷三根肋骨,都沒皺過眉頭。話雖如此,見龍誌煉認真,到底沒再動。
銀針紮下的刹那,墨淵子悶哼一聲。蘇清雪撚動銀針,黑血順著針尾滲出,在粗布上暈開朵妖異的花。龍誌煉盯著那血,忽然想起地宮裡的屍狼——它們的黑血也是這般黏膩,沾在刀上甩不脫。
寒玉露來了。蘇清雪將青瓷瓶湊到唇邊,輕輕一抿,又吐回瓶中,這酒得用雪水兌。她舀了瓢雪,在火上化開,再混入寒玉露,前輩,喝了它,能壓一壓腐骨散的毒性。
墨淵子仰頭飲儘,喉結滾動兩下,突然抓住龍誌煉的手腕。龍誌煉隻覺掌心一燙,竟有股熱流順著經脈竄入丹田。那是內力!他驚得抬頭,正見墨淵子眼中閃過讚許:好小子,根基紮實。當年你娘教我星隕訣時,說這孩子是塊練武的好材料,今日纔信。
龍誌煉耳尖發燙,低頭盯著自己發顫的手背——方纔那股熱流,竟讓他覺得連傷口都不疼了。他想起三年前在藥廬,墨淵子總說醫武同源,此刻方知其中深意。
前輩,您說腐骨散的解法...蘇清雪輕聲打斷。
墨淵子鬆開手,從懷裡摸出塊羊脂玉瓶,倒出粒朱紅藥丸:這是我當年在苗疆得的碧靈丹,能解百毒。但你孃的腐骨散...得用春霖露做引。他將藥丸塞進嘴裡,春霖露,是寒梅仙子在終南山冰潭采的露水,要三月十五子時收取,沾了晨露的寒梅瓣,再用鎮北軍的血旗裹著...
三月十五!龍誌煉脫口而出,正是血祭之日!
石屋裡的篝火忽地暗了暗。蘇清雪的手指無意識絞著藥囊的穗子,穗子上的冰心梅繡紋被火光映得發紅:我孃的畫像後,有塊石壁刻著冰潭深處,寒梅為引。或許...或許那春霖露就藏在終南山的冰潭裡?
終南山...龍誌煉想起三年前冬夜,他在藥廬後園挖的那隻檀木匣。匣底除了染血的碎布,還有張褪色的地圖,標著終南冰潭四個小字。他當時隻當是母親的遊記,此刻想來,定是重要線索。
墨淵子突然咳嗽起來,這一次咳得撕心裂肺,竟從口中吐出片黑鱗。蘇清雪慌了,抓起藥囊裡的雄黃粉撒過去,黑鱗遇粉發出聲響,冒起青煙。
這是腐骨散入體的征兆。她聲音發顫,再拖下去,前輩的筋脈都要被蝕穿了!
龍誌煉隻覺熱血上湧,抄起星隕劍就要往外衝:我去終南山找春霖露!
胡鬨!墨淵子一把拽住他的後領,你當玄冥教是死的?三月十五前,他們定會佈下天羅地網。你娘當年留話,春霖露要和《星隕醫經》同取——醫經裡有寒玉髓封印術,得用春霖露啟用,才能徹底鎮住寒玉髓。
那怎麼辦?龍誌煉急得額頭冒汗,總不能眼睜睜看前輩...
莫慌。墨淵子從懷裡摸出張泛黃的絹帛,這是我當年在鎮北軍舊部裡尋到的寒梅陣圖。你娘與周正卿布陣時,留了七處暗樁,每處都藏著鎮北軍的血旗殘片。我們若能集齊七麵殘旗,以寒玉髓為引,佈下寒梅困魔陣,不用春霖露也能暫時封印寒玉髓。
蘇清雪接過絹帛,展開來看。上麵畫著座冰湖,湖周分佈著七座石塔,每座塔上都插著麵龍旗。最中央的塔下,畫著個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正是蘇清婉。
七處暗樁...她喃喃道,周將軍說過,他在雁門關的戍堡藏過東西。或許...第一麵殘旗就在那裡?
龍誌煉眼睛一亮:那我們即刻啟程!先回雁門關,找周將軍取殘旗,再去終南山尋冰潭。三月十五前,定能把七麵旗湊齊!
墨淵子卻搖了搖頭:急什麼?你看這絹帛的邊角。他指著絹帛右下,玄冰淵·第三層的字樣。你孃的地宮裡,第三層石匣除了醫經,怕還有暗樁的地圖。
龍誌煉這纔想起,地宮第三層石匣裡除了《星隕醫經》和寒梅印,確實還有塊未拆封的絹帛。他忙翻出絹帛,展開後果然見背麵畫著幅小地圖,標著鎮北殘旗·雁門關戍堡的字樣。
天助我也!蘇清雪拍手笑道,我們這就回雁門關,找周將軍取殘旗。
墨淵子卻突然按住她的手,目光掃過窗外:且慢。方纔那黑紗人說交出醫經,饒爾等不死,可見玄冥教已經盯上我們。此刻出戍堡,定會中了埋伏。
龍誌煉握緊星隕劍:那便在這裡等!戍堡雖破,到底有城牆擋著。我們休整一日,明日天亮再走。
蘇清雪點頭:我這就去拾些乾柴,把火堆撥旺些。前輩,您歇著,我去給您的傷口換藥。
她轉身要走,卻被龍誌煉叫住:清雪,等等。他從懷裡取出寒梅印,方纔在地宮,我見這印上的梅花能引動星隕砂。或許...能用來破解腐骨散?
蘇清雪接過寒梅印,指尖撫過花瓣裡的細字。那些字是用寒玉髓刻的,涼得刺骨,卻在火光下泛著暖紅的光。她忽然想起母親曾說的話:寒梅破雪,不是因為它不怕冷,是因為它的根紮在春天裡。
阿煉哥,你說...她轉頭看向龍誌煉,眼中映著跳動的火光,等我們湊齊七麵殘旗,佈下寒梅陣,是不是就能讓所有像我娘這樣的人,不再被寒玉髓所困?
龍誌煉望著她發間的冰心梅簪,想起藥廬後園那株老梅樹。每年冬月,梅花開得最盛時,師父總說:梅樹熬過了最冷的雪,才能開出最香的花。此刻他忽然懂了——母親、墨淵子、周將軍,還有他們自己,都是這寒梅,要在最冷的雪裡,守著春天的希望。
會的。他握住蘇清雪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傳來,等我們佈下寒梅陣,寒玉髓再不能害人,天下人都能過個暖冬。到時候,我們去終南山看冰潭,去雁門關看雪,去看...所有該看的春天。
墨淵子在炕上輕笑,聲音裡帶著幾分欣慰:好小子,會說些漂亮話了。他摸出塊糖,塞進嘴裡,當年你娘也這麼說,說要和我去看江南的春櫻。後來...後來她把這話,說給了你聽。
龍誌煉和蘇清雪同時一怔。蘇清雪的眼眶突然紅了,她想起小時候總聽師父說你娘最愛春櫻,卻從未想過,那是母親未儘的心願。
等我忙完這陣子...她輕聲說,我們去看春櫻,好不好?
龍誌煉用力點頭,星隕劍在鞘中發出輕鳴,像是應和。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漫過城牆,將三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那影子疊在一起,像株正在抽芽的老梅,枝椏雖彎,卻始終朝著天空的方向。
石屋角落的青銅燈突然亮了。那是蘇清雪方纔拾的鬆枝燃儘,餘燼引燃了燈油。跳動的火光裡,墨淵子閉目養神,蘇清雪整理著藥囊,龍誌煉擦拭著星隕劍。一切都在靜悄悄地進行,卻像春溪破冰,帶著不可阻擋的力量。
這一夜,戍堡的雪很靜,星很亮,風裡飄著淡淡的藥香。龍誌煉望著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星隕醫經》裡的一句話:醫者,治身;誌者,治心。身心得治,方見春痕。他摸了摸懷裡的醫經,又看了看蘇清雪的背影,覺得這春痕,或許就在眼前——在這雪夜裡,在這篝火旁,在每一個為守護而堅持的人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