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32章 揚州月冷映梅香
青石鎮的雨下了三日。龍誌煉與蘇清雪離鎮時,簷角銅鈴還在滴水,青石板縫裡鑽出的綠芽上掛著晶亮的水珠,像撒了把碎玉。蘇清雪撐著油紙傘,傘麵繪著幾枝白梅,是她昨日在鎮口繡坊買的——她說“梅香入傘,路上便多了幾分生氣”。
龍誌煉背著竹箱走在她身側,竹箱裡除了寒玉雙生,還有那捲絹帛。他望著蘇清雪被雨絲沾濕的鞋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梅隱廬,她也是這樣撐著傘來給他送藥,說“阿煉哥莫要嫌藥苦,梅樹底下曬過的藥,最是清甜”。那時他總嫌她囉嗦,如今倒覺得,這嘮叨裡藏著最暖的光。
“阿煉哥,前麵是揚州城了。”蘇清雪指著遠處青灰色的城牆。因著是江南,城牆雖高,卻少了北地的粗糲,城磚縫裡爬滿了常春藤,開著星星點點的紫花。城門口立著塊石牌坊,上書“淮左名都”四個鎏金大字,被雨洗得發亮。
守城的兵丁見二人腰懸長劍,並未阻攔,隻拿眼睛掃了掃。龍誌煉知道,揚州地處南北要衝,江湖人往來如織,官府早習慣了。他剛要邁步,忽聽身後傳來馬蹄聲。三匹黑馬從街角轉出,馬上人裹著玄色大氅,帽簷壓得低低的,腰間懸著黑皮劍鞘——那劍鞘上有個熟悉的標記:玄冥教的骷髏頭。
“又要麻煩了。”蘇清雪輕聲道,指尖悄悄扣住藥囊裡的冰魄丹。
龍誌煉反手按住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迎著那三騎走去,映雪劍未出鞘,隻淡淡道:“玄冥教的朋友,相隔不過十日,又來尋我?”
為首那人摘下鬥笠,露出張刀疤縱橫的臉,正是屠九手下那個使透骨釘的副手。他陰惻惻一笑:“龍小爺好記性。我家左護法雖死了,可教主說了——”他突然抽出腰間黑劍,劍尖直指龍誌煉咽喉,“取你項上人頭者,賞黃金千兩!”
“黃金千兩?”龍誌煉笑了,“我倒覺得,你們該去終南山問問那位守墓人,他給我的絹帛,可比黃金金貴。”
那刀疤臉瞳孔驟縮,黑劍“當啷”落地。他猛地扯下鬥笠,露出後頸一道月牙形的傷疤——正是那日在沂山,被蘇清雪冰魄草灼傷的玄冥教徒!
“你……你怎知此事?”他聲音發顫。
龍誌煉未答,伸手扣住他手腕。寒玉髓的內力順著手臂鑽進去,那刀疤臉立刻殺豬般慘叫,腕骨“哢嚓”碎裂。蘇清雪趁機上前,用冰魄草敷住他的傷口:“疼嗎?我替你止痛。”她指尖凝出梅香,刀疤臉隻覺傷口處涼絲絲的,竟真不疼了。
“說!教主為何一定要搶寒玉雙生?”龍誌煉逼問道。
刀疤臉疼得冷汗直冒,卻咬著牙不肯說。龍誌煉正要再運內力,忽聽街角傳來清脆的女聲:“兩位哥哥又在打架呀?”
三人轉頭,見個穿藕荷色裙的少女蹦跳著過來,手裡提著籃鮮桃,發間插著支珍珠步搖,腕上金鈴叮當。她見了刀疤臉,眼睛一亮:“呀,這不是王二叔麼?上月在醉仙樓吃了三壇女兒紅,還說要請我吃桂花糕呢!”
刀疤臉見是熟人,忙道:“小……小娘子莫要多嘴!”
那少女卻不管,轉向龍誌煉笑道:“這位公子,你懷裡的玉好生好看,可是能治我阿孃的病?”她指了指籃裡的藥包,“阿孃咳了整月,大夫說要寒玉鎮肺。”
龍誌煉心下一動,取出寒玉雙生。那少女剛要摸,蘇清雪卻攔住她:“這玉寒氣重,你阿孃體虛,碰不得。”她從藥囊裡取出粒紅色藥丸,“這是‘暖肺丹’,用三年野山參配的,你拿回去,每日溫水送服,七日可見效。”
少女接過藥丸,千恩萬謝地跑了。刀疤臉趁機掙脫,捂著手腕上馬便逃。龍誌煉望著他背影,對蘇清雪笑道:“你倒好,連敵人都替人治起傷來了。”
“醫者父母心。”蘇清雪低頭理著傘骨,“他雖作惡,到底是被人利用。我瞧著那傷,倒像是被自己人打的——玄冥教手段狠辣,怎會容他傷成這樣?”
龍誌煉點頭:“你說的有理。玄冥教近日屢屢失利,左護法、分壇主接連折在我手裡,教主必然動了真怒。我們到揚州,須得小心。”
二人說著,已進了揚州城。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發亮,兩旁店鋪林立,茶坊酒肆飄出陣陣香氣。最顯眼的是街角那座三層木樓,飛簷上掛著塊鎏金匾額——“映雪樓”。
“到了。”龍誌煉望著匾額,喉頭微緊。他記得母親曾說,“映雪”是她閨名,當年與父親定情時,父親親手題了這匾額掛在梅隱廬。後來家遭變故,梅隱廬被毀,他以為這匾額早成了灰燼,不想竟在揚州重現。
蘇清雪見他駐足,輕聲道:“阿煉哥,可是想起夫人了?”
龍誌煉點頭,牽起她的手走上二樓。樓內佈置雅緻,牆上掛著幾幅梅花圖,筆法蒼勁,像是出自名家。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穿月白錦袍的中年男子,正自斟自飲。他見了龍誌煉,放下酒杯起身:“龍小友,彆來無恙?”
龍誌煉一怔,仔細打量那人——五十歲上下,眉目疏朗,左眉尾有道淡疤,正是那日在沂山救下鐵無痕的老乞丐!
“前輩!”他驚道,“您怎會在此?”
那老者哈哈一笑,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老叫花子我雲遊四方,聽說揚州有位‘映雪姑娘’的醫術冠絕江南,特來討杯茶喝。”他指了指蘇清雪,“這位便是蘇姑娘吧?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會。”
蘇清雪福了福身:“前輩過獎了。”
老者坐定,倒了杯茶推給龍誌煉:“小友可知這映雪樓的主人是誰?”
龍誌煉搖頭。
“是我。”老者指了指自己,“二十年前,我是滄州‘映雪山莊’的莊主。你母親蘇伯母,是我親妹妹。”
“什麼?!”龍誌煉與蘇清雪同時驚呼。
老者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塊羊脂玉佩,上麵刻著“映雪”二字:“當年你父親龍淵與我妹妹蘇清歌私定終身,我嫌他是個窮書生,死活不肯應這門親事。後來你爺爺龍穀主用寒玉髓救了我一命,我才知錯怪了賢婿。”他指了指龍誌煉懷中的寒玉,“這寒玉雙生,本是一對。你爺爺用一半護你父親心脈,另一半送你母親鎮肺,夫妻二人同修《寒玉真解》,本可白頭偕老。”
“那我母親……”龍誌煉聲音發顫。
“她並非病逝。”老者眼中泛起淚光,“當年玄冥教主‘腐骨毒’發作,你父親為救他,耗儘內力,你母親便用寒玉髓為他續命。誰知教主恩將仇報,竟暗中下了‘蝕骨散’,你母親為護你,強行運功逼毒,最終……”他頓了頓,“臨終前,她將半塊寒玉與你父親合葬,又將這半塊托付給我,說‘若有一日,龍家有後持梅香而來,便將真相告知’。”
蘇清雪握住龍誌煉的手,輕聲道:“所以夫人臨終前說的‘梅靈與千年梅樹根須相連’,是指寒玉雙生?”
老者點頭:“梅靈者,非草木之靈,乃是你父母以命相護的深情。千年梅樹根須相連,方能共抗風雪——這寒玉雙生,正是他們的命根子。”
樓下突然傳來喧嘩。幾個玄冥教徒踢開大門,為首者正是那日被鐵無痕斬斷手腕的屠九!他臉上纏著繃帶,手中提著柄帶血的鬼頭刀:“映雪樓的老匹夫,拿命來!”
老者冷笑一聲,抄起桌上的酒壇砸向他麵門。屠九揮刀來擋,酒壇碎裂,酒液潑在他身上,竟“嗤嗤”作響,燒出一個個血洞!
“這是‘烈火釀’。”老者淡淡道,“當年你教主用來對付我妹妹的毒酒,今日便讓你嘗嘗滋味。”
屠九疼得滿地打滾,鬼頭刀“當啷”落地。龍誌煉趁機上前,映雪劍嗡鳴出鞘,劍尖抵住他咽喉:“說!教主藏在哪裡?”
屠九瞪著血紅的眼睛,突然笑了:“你以為殺了左護法、斷了分壇主的手,就能贏了?教主早就在終南山佈下殺局——”他猛地咬碎口中毒囊,黑血從七竅湧出,“等我死了,你們去終南山……找……找……”
話未說完,他便斷了氣。龍誌煉皺眉,正要再問,老者已替他收了屍:“玄冥教總壇在終南山腹,入口在‘千丈崖’。你父母當年便是被囚在那裡,受儘折磨。”
蘇清雪聞言,握緊藥囊:“那我們即刻啟程去終南山。”
老者卻搖頭:“終南山地形複雜,且有教主座下‘四大鬼使’把守,你們去了也是送死。”他指了指龍誌煉懷中的寒玉,“如今雙生寒玉合一,梅魂印顯化,你隻需帶著清雪去梅隱廬遺址,那裡有你父親留下的《寒玉真解》殘卷,練會了‘寒梅破雪’第四重,再去終南山不遲。”
龍誌煉想起父親信中提到的“梅隱廬遺址”,忙問:“前輩可知具體位置?”
“在沂山望月崖下。”老者笑道,“你二人不是剛從沂山來麼?那崖底雪地裡,有塊青石板,掀開它,便是入口。”
蘇清雪驚訝:“我們昨日還在崖底,怎未發現?”
“那青石板被寒玉髓凍住了。”老者解釋,“待你二人寒玉髓大成,梅香引動,它自會裂開。”
龍誌煉與蘇清雪對視一眼,皆見對方眼中的驚喜。他們原以為沂山之行已了,不想更大的秘密還在等著他們。
樓下突然傳來賣花女的吆喝:“買支綠萼梅不?剛摘的,最是新鮮!”龍誌煉望著窗外細雨,忽然想起母親撫琴的模樣,輕聲道:“清雪,等練會了第四重劍法,我便陪你去梅隱廬看雪。你不是總說,梅嶺的梅花雖好,到底比不得江南的溫柔?那時節,我們便在梅樹下煮酒,看雪落滿衣襟。”
蘇清雪耳尖微燙,低頭擺弄著傘骨:“誰要跟你……”話音未落,龍誌煉已將她的手包進自己掌心。
窗外的雨還在下,映雪樓的簷角滴著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而在終南山腹的千丈崖下,一座青銅巨門正緩緩開啟,門內傳來陣陣陰風,似是在迎接一場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
龍誌煉與蘇清雪卻渾然不覺。他們相視而笑,眼中隻有彼此,與那藏在寒玉裡的、跨越生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