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33章 沂山雪冷覓梅蹤
揚州城外的官道被晨霜染得泛白,龍誌煉與蘇清雪各跨一匹青騅馬,並轡而行。龍誌煉的青衫外罩了件月白鬥篷,那是昨夜在映雪樓借的老者舊衣,衣襟處還留著幾星酒漬;蘇清雪則裹著狐裘,傘麵換作靛青底色,繪著幾枝初綻的綠萼梅——她說“舊傘沾了揚州的脂粉氣,新傘該配沂山的雪”。
“阿煉哥,你瞧那山影。”蘇清雪勒住韁繩,指尖指向東方。晨霧中,沂山輪廓漸顯,十二座峰巒如蓮花綻放,最高處“望月崖”隱在雲靄裡,崖頂積雪未化,在晨曦中泛著冷冽的銀光。
龍誌煉望著那抹雪色,喉間微緊。他記得父親信中寫過:“梅隱廬在望月崖下,崖壁有老梅樹一株,冬開花時,香可傳十裡。”此刻崖腳下的梅林卻不見半點紅影,唯有枯枝在風裡簌簌作響,倒像是在應和著沂山的寒肅。
二人行至崖腳,果見一片荒敗的梅林。樹齡均在百年上下,虯枝盤曲如鐵,卻連個花苞也無。蘇清雪下馬撫樹,指尖掠過粗糙的樹皮:“這梅樹該是死了?”她從藥囊取出冰魄草,草葉剛觸到樹乾,便騰起一縷白氣,“不對,樹心有熱氣流轉,像是被什麼封住了生機。”
龍誌煉想起老者的話:“青石板被寒玉髓凍住了。”他繞著梅林踱步,目光掃過每株梅樹的根部。行至最東側那株時,他忽然停住——樹根旁的土色較淺,似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他蹲下身,用劍鞘輕輕一撬,凍土“哢”地裂開條縫,露出半截青石板,板麵刻著半朵梅花,與他懷中的寒玉雙生紋路如出一轍。
“清雪,來搭把手!”龍誌煉招呼蘇清雪。二人合力掀開石板,底下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有黴味混著鬆脂香撲麵而來。龍誌煉取出一顆火摺子點燃,火光映出洞壁上的刻痕——竟是父親的字跡!
“甲辰年冬,與清歌隱於沂山,得寒玉雙生。梅樹通靈,以髓養髓,以心護心。若玉碎,梅魂斷;若梅生,玉重生。”
“阿煉哥,你看!”蘇清雪指著洞壁另一側,那裡刻著幅簡筆畫:梅樹下立著個穿月白衫子的男子,旁邊歪歪扭扭寫著“阿煉周歲”。她眼眶微熱,“原來夫人曾在這裡陪著你……”
洞內深處傳來“叮咚”水聲。二人順著石徑往下,見個三丈見方的石室,中央有眼清泉,水麵浮著層薄冰。泉邊石桌上擺著個檀木匣,匣蓋落滿灰塵,卻未上鎖。龍誌煉開啟匣子,裡麵整整齊齊放著幾卷絹帛,最上麵那捲的邊角,赫然是“寒玉真解”四個蠅頭小楷。
“終於找到了!”龍誌煉指尖微顫,取出絹帛展開。第一頁畫著幅人體經脈圖,標著“任督二脈”“手太陰肺經”等穴道,旁邊注著:“寒玉髓入體,需引至膻中穴,以梅香為引,可通‘寒梅破雪’第一重。”
蘇清雪湊過來看,發間的珍珠步搖輕晃,掃過龍誌煉手背:“你且試試。”她解下腕間的翡翠串珠,放在泉邊石桌上,“我守著,若有異狀便喚我。”
龍誌煉盤膝坐於泉邊,按照絹帛所示,將寒玉雙生貼在丹田位置。寒玉髓的涼意順著經脈遊走,起初如溪澗潺潺,漸而似江河奔湧。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阿煉,梅香是你爹孃的命,要好好護著。”眼前忽然浮現出梅隱廬的舊景——紅泥小爐溫著酒,父親執琴,母親撫弦,梅樹的影子落在窗紙上,像幅淡墨的畫。
“噗!”龍誌煉猛地噴出口血,麵色慘白如紙。蘇清雪急忙扶住他,指尖凝出梅香,渡入他體內。那涼意竟順著她的指尖化開,如春風拂過冰封的河麵。龍誌煉隻覺渾身輕快,先前滯澀的內力竟順暢了三分。
“這是……”他驚覺自己的內力竟比昨日深厚了一倍有餘。
蘇清雪抿唇一笑:“你體內的寒玉髓與我冰魄草的寒性相濟,方纔我渡的‘暖肺丹’內力,恰好中和了寒玉的陰寒。”她指了指石桌上的翡翠串珠,“這是我用百年冰蠶吐的絲串的,能聚天地靈氣,你修煉時放在旁邊,或許有用。”
龍誌煉握住她的手,將翡翠串珠套在她腕上:“那我便欠你一串更好的。”
二人又尋了處乾燥的石床,龍誌煉繼續研習“寒梅破雪”的招式。絹帛上畫著十二式,前三重皆是守勢,第四重卻多了幾分淩厲——“梅枝橫斜”“雪壓千鈞”“暗香破冰”。他試著比劃第一式“梅枝橫斜”,劍勢雖緩,卻帶著股韌勁,似寒梅在霜雪中舒展枝椏。
“阿煉哥,你這招不對。”蘇清雪忽然開口,“你看這梅枝,雖被雪壓得低,卻不是彎,是韌。你方纔運勁時,肩頸太僵,倒像在硬扛。”她起身走到他身後,指尖輕輕點在他肩井穴上,“放鬆些,想象自己是株梅樹,根須紮在地下,風越大,根紮得越深。”
龍誌煉依言放鬆,隻覺體內寒玉髓的涼意與蘇清雪的指尖溫度交融,竟生出種奇異的默契。他再使“梅枝橫斜”,劍勢如春風拂柳,看似綿軟,卻能將麵前的石墩輕輕推開三寸。
“對了,就是這樣!”蘇清雪拍手笑道,“你瞧,梅樹的魂,不在硬,而在韌。”
二人練到月上中天,石室的燭火仍亮著。龍誌煉翻到絹帛最後一頁,見上麵寫著:“寒梅破雪第四重,需以梅為媒,以心為引。若得同心之人共修,可事半功倍。”他轉頭看向蘇清雪,她正倚著石壁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嘴角還掛著笑——許是夢見了梅樹花開。
他輕輕為披上自己的鬥篷,目光落在洞壁的刻痕上。父親寫“若梅生,玉重生”,莫不是說,隻要寒玉雙生還在,梅隱廬的梅樹便能重生?他又想起終南山的青銅門,玄冥教主的陰謀,心中暗道:“待我練會第四重,定要讓那些惡人血債血償。”
次日清晨,二人被梅香喚醒。蘇清雪揉著眼睛坐起,見洞外不知何時落了場雪,梅林的枯枝上竟綴著幾點紅——是梅樹發芽了!
“阿煉哥,梅樹活了!”她驚喜地跑出去,指尖拂過那點新紅。龍誌煉跟出來,見每株梅樹的枝椏上都冒出了豆大的芽苞,在雪地裡紅得耀眼,像極了蘇清雪傘麵上的白梅。
“這是寒玉髓的力量。”龍誌煉望著洞外的雪景,“父親說梅樹通靈,定是感應到我們找到了真解。”
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三騎快馬從山道上衝來,馬上人身披玄色大氅,腰間懸著黑皮劍鞘——又是玄冥教的人!為首者摘下鬥笠,竟是那日被屠九砍斷手臂的玄冥教右使“追魂爪”杜九!
“龍小爺,彆來無恙啊?”杜九陰惻惻一笑,抖了抖手中的判官筆,“我家教主說了,寒玉雙生若是到了沂山,定要請小爺去‘聊聊’。”他身後兩人抽出兵刃,刀光映得血色發紅。
龍誌煉將蘇清雪護在身後,映雪劍嗡鳴出鞘:“聊?你們玄冥教的人,除了殺人放火,還會聊什麼?”
杜九的判官筆點向龍誌煉麵門:“小爺不妨試試,我這‘追魂三筆’,可比屠九的透骨釘厲害。”話音未落,筆鋒已到,帶起一陣腥風。
龍誌煉不躲不閃,揮劍格擋。“當”的一聲,火星四濺。他隻覺虎口發麻,卻見杜九的判官筆上竟纏著根黑絲——是淬了毒的!
“小心!”蘇清雪從藥囊中取出冰魄丹,擲向杜九麵門。杜九慌忙偏頭,冰魄丹撞在石壁上,炸出團白霧。龍誌煉趁機欺身而上,映雪劍刺向杜九左肩。杜九慌忙用判官筆架住,卻覺手腕一麻——龍誌煉的劍上,竟帶著“寒梅破雪”第一重的韌勁!
“這小子進步好快!”杜九驚道,“兄弟們,一起上!”
剩下兩人揮刀砍來。龍誌煉揮劍相迎,映雪劍在雪地裡劃出銀蛇般的軌跡。他使到“梅枝橫斜”時,劍勢忽變,竟將兩人的刀震得脫手飛出。杜九見勢不妙,撥轉馬頭便逃,卻被龍誌煉一劍削斷了馬腿,重重摔在雪地裡。
“說!教主藏在哪裡?”龍誌煉劍尖抵住杜九咽喉。
杜九疼得冷汗直冒,卻咬著牙道:“你以為……殺了屠九就能贏?教主早就在終南山……佈下了‘天羅地網’,等你……等你帶著寒玉雙生去送死!”他突然暴起,一口黑血噴向龍誌煉麵門。
龍誌煉側身避開,卻覺臉上火辣辣的疼。蘇清雪急忙上前,用冰魄草敷住他的傷口:“是蝕骨散!”她又取出暖肺丹,喂他服下,“快運功逼毒!”
龍誌煉閉目調息,寒玉髓的內力在體內流轉,竟將蝕骨散的毒性慢慢化解。他睜眼時,隻見杜九已被蘇清雪點了睡穴,躺在雪地裡打呼嚕。
“這蝕骨散倒有些門道。”龍誌煉扯下衣角擦臉,“看來玄冥教是鐵了心要和我們作對。”
蘇清雪望著遠處的沂山,輕聲道:“阿煉哥,我們還是先去梅隱廬吧。等練會了第四重,再去終南山也不遲。”
龍誌煉點頭,將杜九捆了,掛在梅樹上。雪越下越大,梅樹的芽苞上覆著層薄雪,倒像是開了滿樹的紅梅。他望著石室的方向,父親的話在耳邊響起:“梅樹通靈,以髓養髓,以心護心。”
“清雪,”他牽起她的手,“等我們練會了‘寒梅破雪’,定要讓玄冥教血債血償,讓梅隱廬的梅樹,開得比當年更盛。”
蘇清雪耳尖微燙,低頭擺弄著腕上的翡翠串珠:“誰要和你……”話未說完,龍誌煉已將她的手包進自己掌心。雪地裡的梅樹輕輕搖晃,似是在應和他們的心意。
沂山的雪還在下,梅隱廬的洞穴裡,那捲“寒玉真解”的絹帛被風吹得翻頁,最後一頁的“暗香破冰”四字,在燭火下泛著淡淡的金光,彷彿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關於愛與仇恨的冰雪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