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68章 鬼哭峽冰棺
雪嶺的風比冰湖更寒。龍誌煉裹著狼皮大氅,睫毛上結了層白霜,卻仍能清晰聽見馬蹄踏碎冰碴的脆響。梅靈騎在青騅旁,手中緊攥著從石屋暗格裡取出的檀木匣,匣身九嬰紋在雪光下泛著幽藍;左道叼著根凍硬的羊腿,鐵尺在鞍邊晃蕩,時不時哼兩句跑調的邊塞曲;阿九抱著古琴,琴囊上還沾著蛇婆婆的血,卻始終垂著眼,指節在弦上輕輕摩挲——自昨夜探碑後,他便再未說過話。
“阿煉哥,你看那山壁!”靜竹突然勒住馬韁。
眾人抬頭,隻見前方兩山夾峙處,裸露的冰崖泛著青灰色,如同一道巨斧劈開的傷口。最奇的是崖壁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小字,在雪霧中若隱若現——竟是曆代過往行人的姓名,小的如蠅頭,大的如鬥方,最深處還嵌著半截帶玉的斷簪、半塊染血的銀牌。
“這是‘萬人碑’。”梅靈的聲音發顫,“我娘說過,鬼哭峽是北境通往關內的險道,每過一人,便在崖上刻名。十年前梅家莊遭難那晚,我爹就是在這裡……”她頓了頓,指尖撫過崖壁,“他說,刻名時若聽見哭聲,千萬彆回頭。”
話音未落,山風驟起。龍誌煉隻覺耳畔嗡鳴,恍惚間聽見千萬人同時嗚咽,或哀或怒,或泣或嚎,像潮水般從冰崖深處湧來。靜竹的馬受了驚,前蹄揚起,險些將他掀落;左道的鐵尺“當啷”墜地,他罵罵咧咧去撿,卻見鐵尺表麵結了層白霜——竟是被寒氣凍住了!
“莫回頭!”阿九突然開口,琴音破空而出。琴聲如金石交鳴,竟將嗚咽聲壓了下去。他睜眼時,眼底閃過一絲青芒,“這是我十年前在冰牢裡悟的‘破妄音’,專破陰邪幻聽。”
龍誌煉這才發現,自己額角已滲出冷汗。他握緊寒梅劍,劍穗上的青絲微微發燙——這是梅清寒當年以本命精血封入的“暖玉訣”在護主。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既是險道,便闖過去!左道兄弟在前開路,阿九斷後,梅姑娘、靜竹護好匣子,我們走!”
馬蹄聲重新響起。眾人貼著崖壁而行,龍誌煉走在最前,目光掃過崖壁上的刻痕。忽然,他勒住馬韁——在離地三尺處,有個新刻的名字:“周延之,雁門關總兵,靖三十七年冬”。周延之正是周總兵的名諱,而“靖三十七年”正是今年!
“周總兵來過這裡。”龍誌煉沉聲道,“就在我們出發後不久。”
左道啐了口唾沫:“這老匹夫倒會趕熱鬨!莫不是追著玉牌來的?”
話音未落,冰崖上方傳來“哢嚓”一聲。眾人抬頭,隻見一塊磨盤大的冰砣正從崖頂墜落,砸向靜竹坐騎的後臀!靜竹反應極快,反手抽出腰間軟鞭,鞭梢纏住馬鐙,猛一提身,青騅人立而起,冰砣擦著馬腹砸在雪地上,碎成千萬冰渣。
“好險!”靜竹拍了拍胸口,“這冰砣裡……有東西!”
她翻身下馬,用劍尖挑開冰渣,露出塊黑黢黢的物事——竟是具裹著獸皮的屍體,屍體胸口插著支斷箭,箭尾刻著“鎮北”二字!
“是周總兵的親兵!”左道湊過去,用鐵尺撥了撥屍體,“他奶奶的,周延之帶的人也不過如此,連個冰砣都躲不開!”
龍誌煉蹲下身,見屍體右手緊攥著塊碎布,展開一看,竟是半幅染血的信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九嬰要……吃活人……冰棺裡……有……”字跡戛然而止,後半截被利器劃去,隻餘斑斑血跡。
“冰棺?”梅靈重複道,“難道地宮裡有冰棺?”
阿九突然抬手指向崖壁最高處:“看那裡!”
眾人抬頭,隻見冰崖頂端嵌著塊一人高的青玉碑,碑身刻著“鬼哭峽”三字,下方還有行小字:“冰棺鎮邪,魂不歸鄉”。最詭異的是,碑身正往下滴著水,在雪地上彙成條細流——竟是冰在流淚!
“九嬰殘魄的氣息!”靜竹皺眉,“這水裡有陰毒。”
龍誌煉解下腰間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滾入丹田,寒毒竟被逼退幾分。他將酒葫蘆遞給靜竹:“驅驅寒氣。”靜竹接過,卻先遞給了梅靈——梅靈的手早已凍得通紅,指尖發顫。
“謝……謝謝靜姐姐。”梅靈勉強笑了笑,“我娘說過,梅家人最怕拖累人,可如今……”她沒再說下去,隻是將檀木匣抱得更緊。
一行人繞過冰砣墜落的區域,來到崖壁凹陷處。這裡竟有個天然形成的冰洞,洞口結著層透明的冰簾,透過冰簾能看見裡麵泛著幽藍的光。
“地宮入口!”左道搓了搓手,“老子倒要看看,這冰窟窿裡藏的什麼寶貝!”
他剛要掀簾,阿九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琴音從他指間流出,如細針般刺入冰簾。冰簾震顫片刻,浮現出個模糊的人影——竟是個穿著玄色道袍的老者,白發垂肩,麵容枯槁,正背對著眾人盤坐在冰棺上。
“是……是我爹!”梅靈失聲驚呼。
老者緩緩轉頭。他的眼眶裡沒有眼珠,隻有兩團幽綠的火焰,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染血的尖牙:“阿靈吾女,你終於來了……”
“爹?!”梅靈踉蹌著撲向冰簾,卻被龍誌煉一把拉住。他盯著老者,隻覺後頸發涼——這分明是具屍體,卻被某種邪術操控著!
“梅姑娘莫急。”阿九的聲音冷得像冰,“這是‘奪舍屍’,九嬰殘魄用秘術將你父親的魂魄封入冰棺,借他的軀殼引我們入甕。”
老者(或者說,操控老者的邪物)發出刺耳的尖笑:“阿九小兒,你十年前被我丟進冰牢,今日便讓你看看,什麼叫‘九嬰噬心’!”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冰棺,“這冰棺裡,是我用九百九十九個活人的魂魄煉的‘九嬰燈’!隻要點燃它,九州大地都要凍成冰雕!”
龍誌煉握緊寒梅劍。劍穗上的青絲突然暴漲,化作條冰龍虛影,直撲老者麵門。老者不閃不避,抬手一抓,冰龍竟被他的邪術凍成了冰雕,“哢嚓”墜地。
“寒梅劍?”老者眯起眼,“當年梅清寒用此劍破我‘九嬰纏絲陣’,今日便讓你看看,我這‘九嬰焚天訣’!”他雙手結印,冰棺表麵浮現出無數血色符文,冰洞四壁的刻字突然全部亮了起來,像被血浸透的。
“阿煉哥,看冰棺!”靜竹指著冰棺頂部。
龍誌煉抬頭,隻見冰棺蓋上刻著幅星圖,星圖中央有個凹槽,形狀竟與梅靈的檀木匣、自己的冰蠶玉佩完全吻合!
“雙玉合璧,破陣關鍵!”梅靈突然明白過來,她取出檀木匣中的玉牌,與頸間的玉佩輕輕一合——兩塊玉牌發出刺目的白光,在雪地上投下個旋轉的太極圖。
“快!”阿九大喊,“將玉牌放入星圖凹槽!”
龍誌煉縱身躍起,寒梅劍挑著兩塊玉牌,精準地嵌入凹槽。刹那間,冰洞劇烈震動,冰棺表麵的血色符文紛紛碎裂,操控老者的邪術發出“滋啦”的聲響,老者的軀殼“噗”地化作一灘黑血。
“成功了?”左道抹了把冷汗。
話音未落,冰棺突然發出“哢嚓”一聲。龍誌煉落地時踩碎了塊薄冰,掉進冰洞深處——這才發現,冰棺下方竟是個更大的地宮,中央立著具通體透明的冰棺,棺中躺著個穿白衣的女子,麵容與梅靈有七分相似,額間的硃砂痣紅得滴血。
“那是……”梅靈的聲音發顫,“我娘!”
冰棺表麵浮現出行字:“梅清寒絕筆:阿靈,當你見此棺時,為娘已以魂魄封印九嬰第三魄。冰棺下有《寒玉訣》全卷,望你與龍小子共修,切記,俠道不是一個人的刀光劍影,而是一群人,把彼此的暖,熬成春天的火種……”
龍誌煉隻覺喉頭哽住。他想起昨夜打坐時,劍穗上的青絲在夢中化作的冰龍,想起梅清寒說過的“一群人守暖”的話,想起石屋暗格裡那封未寫完的信……原來,梅清寒早將後事托付給了梅靈,也將守護北境的責任,交到了他肩上。
“爹,娘……”梅靈跪在冰棺前,淚如雨下,“女兒一定完成你們的遺願。”
阿九的琴音突然變得柔和。他走到冰棺旁,指尖輕觸棺麵,琴聲如溪流般滲入冰層。冰棺表麵浮現出更多字跡,竟是梅清寒與阿九母親的往來書信——原來,十年前梅家莊滅門案,阿九的母親也是受害者,兩位母親早有約定,要共同守護“鎮北五魄”,對抗九嬰。
“原來如此。”阿九的聲音不再冰冷,“我娘說,冰湖底的青銅鼎,是為了鎮壓九嬰第一魄;鬼哭峽的冰棺,是為了鎮壓第三魄。而剩下的兩魄,藏在雁門關外的‘雁鳴寺’和‘漠北狼窟’。”
左道拍了拍阿九的肩:“好小子,原來你娘和我家清寒姑娘是老相識!難怪你琴音能破九嬰幻術——原來你們早有淵源!”
龍誌煉走到冰棺前,伸手觸碰梅清寒的字跡。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卻也有一絲溫暖——那是梅清寒用本命精血封入的“暖玉訣”在回應他。他轉頭看向眾人:“既然找到了《寒玉訣》,我們便回冰湖修煉。待功成之日,再去雁門關、漠北,斬儘九嬰殘魄!”
梅靈擦乾眼淚,將檀木匣和玉牌收好:“我隨你們去。一來學《寒玉訣》,二來……”她看向龍誌煉,目光堅定,“我要替父母,斬了這九嬰!”
左道撓了撓頭:“老子本來就打算跟著湊熱鬨,既然要斬妖除魔,老子鐵尺早就癢了!”
靜竹笑著摸出驅邪散:“我負責守著大家的魂魄,不讓九嬰再鑽空子。”
阿九抱起古琴,琴音在冰洞中回蕩:“我以琴音為引,助大家突破《寒玉訣》的關隘。”
龍誌煉望著眾人,隻覺胸中熱血翻湧。他握緊寒梅劍,劍穗上的青絲在冰洞中泛著幽藍的光,彷彿梅清寒的目光正溫柔地注視著他。
“走。”他大喝一聲,“回冰湖!”
眾人踏出冰洞時,雪霧已經散去。月光灑在冰崖上,“萬人碑”的刻痕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像是無數人用生命刻下的誓言。龍誌煉回頭望去,隻見梅靈站在最後,正將檀木匣貼在胸口,目光堅定如炬。
他忽然笑了——這江湖,這天下,原是由無數個這樣的“誓言”拚成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誓言裡,守住最珍貴的暖。
馬蹄聲再次響起,十二匹快馬踏碎積雪,朝著冰湖方向疾馳而去。風雪中,龍誌煉聽見冰棺裡的梅清寒在輕聲說:“阿煉,你看,他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