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88章 寒潭凝玉見春痕 梅箋血字訴衷腸
寒山寺後崖的寒潭,自入冬便結著尺許厚的冰。梅靈扶著梅樹枯枝探身望去,冰麵映著鉛灰色的天,倒像塊凍透的青玉。她伸手叩了叩冰層,脆響驚起兩三隻寒鴉,撲棱棱掠過潭麵,翅尖帶落幾點雪屑,掉在冰麵上,洇出淺淡的水痕。
這潭深得很。左道叔蹲在崖邊,用枯枝戳了戳冰麵,當年映雪仙子跳下去時,老衲才七歲,在寺裡撞鐘。聽得一聲,接著是程小友的劍鳴——他那時剛出師,追著裂空教的人到這裡,劍刃都凍裂了。他摸出酒葫蘆灌了口,酒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後來雪化了,潭邊長了片梅林,老衲每年臘月都來,總覺得能聞見酒香味......
梅靈的指尖輕輕撫過冰麵,忽然觸到道凹陷。她哈了口氣,冰麵漸漸融化出個拳大的圓洞,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石壁。龍誌煉將守暖劍插在潭邊,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阿靈,當心冰麵滑。
梅靈搖頭,從腰間取出星髓匣,匣中明珠的光映在冰麵上,竟映出些模糊的紋路。她順著光紋摸索,指尖觸到石壁上道淺刻——是朵半開的梅花,花瓣邊緣有劍痕,正是梅鶴年慣用的寒梅十三式起手式。
阿孃的劍!梅靈低呼。她記得張硯說過,梅映雪年輕時在映雪山莊教女眷練劍,劍招融入了醫家之道,招式看似淩厲,實則暗含護元之法。此刻石壁上的刻痕,正是她幼年時阿孃握著她的手,在梅樹上刻下的映雪劍訣。
龍誌煉抽出守暖劍,劍尖挑開石壁上的薄冰。冰屑紛飛間,露出個半人高的石龕,龕中供著塊羊脂玉牌,牌上刻著醫行天下四字,字跡已有些模糊,邊緣還沾著暗褐色的痕跡——像是乾涸的血。
梅靈捧起玉牌,觸手生溫。玉牌背麵刻著行小字:映雪絕筆:梅映雪絕筆:寧碎筋骨,不墜仁心;若有來生,仍做懸壺人。她的眼淚滴在字上,暈開團淡墨,竟似阿孃的筆跡在動。
阿孃......梅靈將玉牌貼在胸口,喉間哽咽,你說過要教我認藥草,要開醫館救窮人......原來你早把心意刻在這裡了。
龍誌煉望著她顫抖的背影,伸手將她攬住。石龕下方的冰麵突然裂開,浮出個檀木匣,匣蓋刻著映雪醫案四字。梅靈慌忙去撈,卻被龍誌煉攔住:阿靈,潭水寒,我來。
他潛入水中,冰麵在頭頂晃出細碎的光。潭水比想象中冷,刺骨的寒意順著衣領往骨頭裡鑽,可守暖劍的綠綢卻泛著暖光,隔著劍鞘貼著他的腰,倒像是梅靈的手在捂著。他摸到檀木匣時,指尖觸到道黏膩——匣縫裡滲出暗紅的血,早被潭水泡成了深褐。
浮出水麵時,梅靈正攥著那方醫行天下的玉牌,見他咳嗽著爬上來,忙用外袍裹住他的肩:快換衣服,小心著涼!
龍誌煉卻顧不上這些,抖開檀木匣裡的醫案。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各種病症:寒山寺老衲,咳血三月,症屬肺癆,擬用雪蟾草配川貝......山民王二,墜崖傷腿,瘀血內阻,當以接骨木煎服......最後一頁的字跡潦草,沾著血漬:裂空教左使,寒魄功已入髓,需用星髓引其至陽,切記!
原來阿孃早知道左使的寒魄功!梅靈的手指停在最後一行,切記,是要提醒後來人......
提醒我們,星髓不僅能暖人,還能破寒。龍誌煉將醫案小心收進懷裡,程無涯臨終前說護暖劍主當有菩薩心,阿孃的醫案,便是這菩薩心的注腳。
話音未落,山風突然捲起雪粒。龍誌煉旋身拔劍,守暖劍嗡鳴如龍吟——潭對岸的梅林裡,七八個黑衣人破雪而出,為首者正是裂空教左使!他今日穿件墨綠大氅,左臉刀疤泛著青,右眼戴著銀質眼罩,腰間懸著柄烏鞘劍,劍鞘上纏著九根銀針。
梅映雪的小崽子,倒比你爹會藏。左使的聲音像刮過石縫的風,程無涯的破寒劍,梅鶴年的星髓匣,還有這小丫頭的寒梅珠——今日一並取了!
他揮劍便砍,烏鞘劍帶起道寒流,所過之處,梅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竟在半空凝成冰錐,簌簌砸向眾人。左道叔抄起燒火棍迎上,棍梢點在冰錐上,一聲,冰錐碎成齏粉。周鐵牛則掄著殺豬刀,專砍左使的招式破綻,刀光霍霍,倒將幾個嘍囉逼得連連後退。
龍誌煉護在梅靈身前,守暖劍的綠綢無風自動,竟將左使的寒流擋在三尺之外。他望著左使腰間的烏鞘劍,忽然想起程無涯信裡的話:裂空教左使的劍,是用千年寒鐵鑄的,專吸人間陽氣......
阿煉哥,他的劍在吸我的暖!梅靈的手有些發顫,星髓匣在她腰間發燙,我能感覺到,他在抽我的力氣!
龍誌煉心頭一震。他想起昨夜張硯說的話:星髓與寒梅珠共鳴時,會引動天地間的暖意;但若遇到極寒之物,也會反噬。此刻左使的烏鞘劍正泛著幽藍,正是極寒之氣凝結的寒魄刃!
阿靈,抓住我的手!龍誌煉將她拽入懷中,守暖劍的綠綢裹住兩人的手腕。綠綢上的天山雪蠶絲遇熱便軟,此刻卻繃得筆直,竟在兩人周圍織成道翠綠的屏障。左使的寒流撞在屏障上,騰起陣陣白霧,竟被綠綢上的暖意一點點融化。
守暖左使瞳孔驟縮,程無涯那老東西,竟把破寒劍的劍氣織進綠綢裡!他猛地撤劍後退,烏鞘劍地出鞘,劍身嗡鳴,竟在空中劃出個冰球,那就讓你們嘗嘗,寒魄冰球的滋味!
冰球越變越大,足有磨盤大小,裹著刺骨的寒氣壓來。龍誌煉隻覺呼吸一滯,守暖劍的綠綢竟被凍得發硬。梅靈急得要衝上去,卻被他死死護住:阿靈,用星髓!
梅靈反應過來時,星髓匣已自動開啟。玄鐵星髓懸浮在空中,中央的明珠流轉著幽藍的光,竟與潭底石龕中的醫案產生共鳴。那些泛黃的紙頁突然無風自動,一頁頁飄向冰球,在冰麵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字跡——正是梅映雪的醫案,從雪蟾草接骨木肺癆墜崖傷,每一頁都浸著她的心血。
這是......左使的聲音有些發顫。
這是我阿孃的醫魂。梅靈的聲音清亮,她用一生救過的百姓,都在這裡。她伸手觸碰星髓,寒梅珠與星髓合二為一,明珠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那些醫案的字跡化作點點金斑,融入冰球之中,竟將冰球熔出個窟窿。
左使嘶吼著撲來,烏鞘劍直取梅靈咽喉。龍誌煉旋身揮劍,守暖劍與烏鞘劍相撞,迸出火星。他隻覺虎口發麻,卻趁勢將梅靈推向潭邊:阿靈,去石龕!
梅靈踉蹌兩步,卻見石龕中的玉牌突然發出金光。玉牌上的醫行天下四字活了過來,化作道金繩,纏住左使的手腕。左使吃痛,烏鞘劍落地。周鐵牛趁機衝上來,殺豬刀砍在他腿上,鮮血濺在雪地上,紅得刺眼。
龍誌煉抓住左使的衣領,將他拖向潭邊。左使拚命掙紮,銀質眼罩被扯落,露出隻布滿刀疤的眼睛:你們以為贏了?裂空教的總壇在終南山,我師父寒淵上人修煉的九幽寒功,能凍碎整個歸心堡!
那便去終南山。龍誌煉抽出守暖劍,劍尖抵住他的咽喉,但今日,你得為血洗映雪山莊的事,留下條命。
梅靈突然上前一步,按住他的劍:阿煉哥,他說的九幽寒功,或許能解阿孃的寒症。她望著左使,我阿孃晚年總說心口冷,張先生說那是寒毒入體,可醫案裡沒寫解法......
龍誌煉的手頓了頓。他想起程無涯信裡提到,梅映雪當年為救全莊百姓,硬接了裂空教左使一掌,寒毒從此入體,後來雖用星髓壓製,卻始終未愈。此刻梅靈的話,倒讓他想起石龕中醫案的最後一頁——裂空教左使,寒魄功已入髓,需用星髓引其至陽,切記!
帶他走。梅靈對左道叔和周鐵牛道,去終南山,找寒淵上人。她轉向左使,但你得先立誓,不再傷害無辜。
左使瞪著她,忽然笑了:小丫頭,你和你阿孃一樣蠢。他咳出血沫,但你阿孃的醫案,確實能解我寒毒......
龍誌煉收回劍,將左使捆了個結實。左道叔蹲下來,用燒火棍敲他的肩:老東西,你若敢耍花樣,老子把你扔進寒潭喂魚!
周鐵牛則解下自己的棉襖,裹在左使身上:左伯,彆打他,等到了終南山,讓張先生好好治他。
梅靈跪在潭邊,捧起潭水擦臉。冰麵不知何時化了,映出她的倒影——發間紅梅簪子依然鮮豔,眼中的淚卻未乾。龍誌煉走到她身邊,將外袍給她披好:阿靈,你變了。
我沒變。梅靈望著潭中的自己,我隻是明白,阿孃為什麼要把星髓傳給我。她不是要我護著星髓,是要我護著這世間的暖。她轉頭看向他,眼裡有星光,就像你護著我那樣。
山風卷著梅香撲來,老梅樹的枯枝上,又綻開幾朵紅梅。龍誌煉望著梅靈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忽然想起昨夜在歸心堡,她捧著棗泥糕的模樣。那時他想,這丫頭像株寒梅,雖生在寒冬,卻偏要在雪地裡開花。此刻他才明白,她不是要開得豔,是要讓所有在寒冬裡的人,都能看見春的希望。
走,咱們去終南山。龍誌煉將守暖劍背在身後,但先去寒山寺的廚房——左伯說周鐵牛帶的炒栗子,還熱乎。
梅靈笑了,拉住他的手:
一行人押著左使往回走,梅靈走在中間,星髓匣在她腰間輕晃。她知道,這一路會有更多的風雨,更多的抉擇,但隻要守暖劍在,隻要星髓在,隻要有這些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再冷的寒冬,也凍不穿他們心中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