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21章 寒江夜泊遇故人 並蒂蓮香動客心
寒淵觀的雪儘了。
龍誌煉立在山門前,看最後一片雪沫從老梅枝頭墜下,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梅兒的銀鈴隨著她的動作輕響,腕間那支斷簪已被玄鐵重新熔鑄,簪頭雕著半朵並蒂蓮,與他守暖劍上的暗紋遙相呼應。玄陰子站在一旁,月白道袍沾了雪水,顯得愈發清臒,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半塊玄鐵——如今它與梅兒的銀簪合為一體,成了柄三寸來長的短刃,藏在劍鞘暗格。
“龍兄弟,這寒淵觀的梅酒,我終究是欠了莫老三百年。”玄陰子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落在梅瓣上的雪,“當年他說‘等梅花再開三百年,我去江南尋你’,不想竟成了遺言。”
龍誌煉拍了拍他的肩,掌心觸到粗佈道袍的粗糙:“莫師伯若泉下有知,見你我同往江南,該是歡喜的。”
梅兒踮腳扯了扯龍誌煉的衣袖:“龍大哥,阿月姐姐說前麵十裡有個‘鬆月樓’,是往來客商的落腳處,我們去那兒歇腳好不好?”她發間的銀鈴叮鈴作響,眼尾還沾著方纔掃雪時蹭的雪漬,倒像開了朵小小的梅花。
三人沿著青石板路下行,山風卷著殘雪掠過耳際。玄陰子忽然停步,望著道旁一塊半埋在雪裡的石碑,碑上“寒淵”二字已被苔蘚浸得模糊。“當年我和莫淵、阿月她娘在此立碑,說要‘守到種子現世,守到人間無疫’。如今碑還在,人卻散了。”他伸手撫過碑麵,指尖沾了些苔蘚,“阿月的娘……該是怪我的吧?”
“阿月姐姐說,她娘最懂你。”梅兒歪頭,“她說你當年為了救莫淵,被‘種子’咬得渾身是傷,她娘偷偷給你熬了三個月的藥,還說‘玄大哥的傷,比梅花糕還要甜’。”
玄陰子猛地轉頭,眼底泛起水光。龍誌煉忙咳嗽一聲,岔開話頭:“走吧,日頭要落山了。”
鬆月樓果然在十裡外的官道旁。青瓦飛簷,門楣懸著盞羊脂玉燈,映得“鬆月”二字愈發清亮。樓下大堂坐滿了客商,酒氣混著鍋鏟聲飄出來,倒比寒淵觀的清冷熱鬨許多。
“客官三位,打尖還是住店?”掌櫃的是個微胖的中年人,擦著桌子迎上來,“小店剛燉了鬆江鱸魚,配新篩的竹葉青,最是暖脾胃。”
梅兒湊過去聞了聞,眼睛發亮:“掌櫃的,還有梅花糕嗎?”
“有有有!”掌櫃的忙不迭應下,“後廚還剩半籠,是小丫頭今早新蒸的,說是要等她阿爹回來一起吃。”
三人揀了臨窗的桌子坐下。玄陰子望著窗外寒江,水麵浮著薄冰,幾葉扁舟縮在岸邊,像被凍住的墨點。龍誌煉摸出懷中的並蒂蓮珠,珠子在掌心溫溫的,倒像揣了塊曬過太陽的玉。
“龍兄弟,這珠子……”玄陰子盯著珠子,“莫老說它是梅家並蒂蓮所化,可我瞧著,倒像當年我們在終南山采的那株‘千年雪參’。”
“千年雪參?”龍誌煉挑眉。
“是啊。”玄陰子陷入回憶,“當年莫淵說,這參能解百毒,能續斷脈,我們挖了半日,結果挖出來是個花苞,裡頭裹著顆珠子。他說這是‘天地孕育的靈物,該歸有緣人’,後來就收在寒淵觀的密室裡。直到那年被‘種子’侵蝕,他用‘心齋’封了珠子,才……”
“客官,您的鱸魚。”小二端著木盤過來,盤底還墊著層荷葉,鱸魚身上澆著琥珀色的醬汁,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梅兒捧著梅花糕湊過來,糕體雪白,點綴著幾點朱紅的梅醬,真像落了雪的枝椏。“龍大哥嘗嘗,比莫爺爺釀的梅花酒還甜!”她塞了塊糕到龍誌煉手裡,自己卻先咬了一口,嘴角沾著糖霜。
玄陰子望著她,忽然笑了:“當年阿月的娘做的梅花糕,也是這樣甜。”他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開啟來是幾塊顏色發暗的糕點,“我在寒淵觀地牢裡藏了塊,想著等出去了,和她一起吃。沒想到……”
“玄前輩。”龍誌煉按住他的手,“阿月會明白的。”
梅兒忽然豎起耳朵,指著門外:“龍大哥,你聽!”
外頭傳來馬蹄聲,夾雜著女子的呼喝:“哪來的潑賊,敢搶我梅家的東西!”
三人同時站起。龍誌煉掀開門簾,隻見街角圍了群人,為首的是個穿玄色勁裝的漢子,手中提著柄牛耳尖刀,刀上還滴著血。他身旁倒著個穿月白棉裙的少女,鬢邊的珠花散了,正捂著腕間的傷口,淚珠子滾得像斷了線的珠子。
“光天化日搶東西!”龍誌煉大步過去,守暖劍“噌”地出鞘,劍尖挑開漢子的手腕。漢子吃痛鬆手,少女懷裡的錦盒“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裡麵半塊玉牌——玉質溫潤,刻著“梅”字。
“小娘子,你沒事吧?”龍誌煉扶起少女,她腕間的傷口不深,卻血流不止。
少女抬頭,眼尾泛紅,卻有股清傲氣:“多謝公子。這是梅家祖傳的‘並蒂蓮玉牌’,那賊人見我獨自趕路,便動手搶奪。”
“哪裡來的野丫頭,敢管你玄大爺的事!”持刀漢子揉著手腕,惡狠狠地瞪過來,“老子要的是玉牌裡的東西,你交出來,爺饒你不死!”
龍誌煉按住劍柄,正要開口,玄陰子忽然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他望著漢子,眼神冷得像寒淵觀的冬雪:“‘種子’的事,你可知曉?”
漢子渾身一震:“你……你怎麼知道?”
“我不僅知道‘種子’,還知道你是‘萬蠱門’的餘孽。”玄陰子伸出食指,指尖泛起幽藍光芒——竟是當年莫淵傳他的“探蠱訣”,“你腕間的蛇形刺青,是萬蠱門‘金蠶蠱’的標記。當年莫淵滅了你們滿門,你躲了三十年,如今竟敢現世?”
漢子的臉瞬間慘白。龍誌煉這才注意到,他脖頸處爬著幾條細小的青蟲,正蠕動著往衣領裡鑽。“你……你胡說!萬蠱門早就被……”
“被莫淵用‘心齋’鎮了。”玄陰子冷笑,“他怕你們捲土重來,才讓我帶著半塊玄鐵鎮守寒淵觀。如今‘種子’已除,該算算舊賬了。”
漢子突然怪笑起來,從懷裡掏出個竹筒,往地上一摔。數十條青蛇“嘶嘶”竄出,直撲龍誌煉和梅兒!
“小心!”龍誌煉揮劍斬斷兩條蛇,劍鋒過處,蛇身竟“嘭”地炸開,濺出腥臭的綠血。梅兒嚇得躲到他身後,腕間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玄陰子卻站在原地不動,任由蛇群爬上他的道袍。他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竟是當年莫淵教他的“驅蠱咒”。蛇群忽然僵住,接著調轉方向,齊齊撲向那漢子!
“啊——!”漢子慘叫著打滾,卻被蛇群纏住脖頸,眨眼間便沒了聲息。蛇群散去,地上隻剩一灘血跡和幾片蛇鱗。
梅兒顫抖著扯了扯龍誌煉的衣袖:“龍大哥,他……他剛纔是在幫我們?”
龍誌煉望著玄陰子的背影。夕陽照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當年莫淵站在寒淵觀梅樹下,教他“心齋”時的模樣。
“玄前輩。”龍誌煉輕聲道,“你方纔用的,是‘心齋’?”
玄陰子轉身,眼底仍有未散的寒意:“莫淵說,‘心齋’不僅能鎮‘種子’,還能鎮一切邪祟。當年我被他刺瞎左眼,他卻教我練‘心齋’,說‘眼盲心不盲,方能見真章’。”他摸了摸腰間的玄鐵短刃,“這短刃裡,藏著半塊‘驅蠱符’,是莫淵親手刻的。”
少女忽然上前,對著玄陰子盈盈一拜:“多謝前輩出手相救。小女子姓梅,名清歡,是姑蘇梅家後人。”
梅兒眼睛一亮,拽著龍誌煉的衣袖:“龍大哥,她是梅家妹妹!”
梅清歡抬起頭,淚痕未乾,卻笑得清淺:“我自幼聽祖父說,梅家有支並蒂蓮玉牌,藏著祖上傳下的‘梅花釀’秘方。今日遇劫,原是玉牌裡的‘並蒂蓮圖譜’被那賊人盯上了。”她從懷裡掏出塊繡著並蒂蓮的帕子,“這是祖父臨終前給我的,說若遇‘心齋’傳人,便將此帕相贈。”
龍誌煉接過帕子,隻見帕角繡著行小字:“寒淵梅香,生死與共。”
“這字跡……”他猛地抬頭,望向玄陰子。
玄陰子也湊過來,指尖輕觸帕子:“是莫淵的字。”
梅清歡驚訝道:“前輩認得我祖父?”
“你祖父梅懷安,是莫淵的至交。”玄陰子說,“當年莫淵在江南遊曆,常去你家喝梅花酒。他說你祖父釀的酒,比寒淵觀的‘百年陳釀’還醇。”
梅清歡眼眶泛紅:“祖父臨終前總說,等‘故人’來了,便將玉牌和帕子交給他。原來……原來‘故人’就是你們?”
龍誌煉望著她手中的帕子,又想起寒淵觀老梅樹下的石盆,想起莫淵臨終前“替我看梅花”的叮囑。他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無數人用性命與歲月,串起的紅線。
“梅姑娘。”龍誌煉將帕子還給她,“我等正要去姑蘇尋梅家後人,不如結伴同行?”
梅清歡點頭如搗蒜:“求之不得!我正愁一人上路不安全呢。”
玄陰子望著江麵上的晚霞,忽然笑了:“莫淵,你瞧,當年你說‘等梅花再開,便有人替你看’,如今應驗了。”
龍誌煉摸了摸腰間的守暖劍,劍穗上的銀鈴輕響,與梅兒的銀鈴應和著。寒江的水緩緩流淌,載著他們的倒影,往江南的方向去了。
遠處傳來打更聲,已是黃昏。梅清歡捧著梅花糕,分給眾人:“這是我阿孃今早蒸的,加了新曬的桂花,比去年的還甜。”
梅兒咬了口糕,眼睛彎成月牙:“比莫爺爺的梅花酒還甜!”
玄陰子望著她,眼底泛起溫柔的光。龍誌煉望著江麵上的落霞,隻覺心裡那道“悲”門的枷鎖,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南的梅花該開了吧?他想著,握緊了腰間的守暖劍。這一次,他不僅要替莫淵看梅花,還要替所有被“種子”困住的人,守住這人間的煙火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