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22章 煙雨姑蘇尋舊夢 並蒂蓮開動古寺
江南的雨,總是來得不急不緩。
龍誌煉立在蘇州城外三裡的青石板路上,看雨絲織成半透明的簾,將遠處的楓橋、寒山寺都籠成了淡墨畫。梅清歡撐著把油紙傘,傘麵上繡著半朵並蒂蓮,雨水順著傘骨淌成線,在她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發間的銀簪閃著溫潤的光,是龍誌煉昨日用守暖劍鞘上的碎銀打的——梅兒說要“配得上梅家姑孃的身份”。
“龍大哥,前麵就是閶門了。”梅清歡踮腳指了指雨幕中隱約的飛簷,“我祖父說,進了閶門往南走三裡,有座‘鬆月庵’,當年梅家酒坊的酒壇都存在庵後的地窖裡。”她的語氣裡帶著幾分雀躍,“說不定能找到那壇‘百年梅花釀’!”
玄陰子跟在她身後,月白道袍沾了雨珠,倒像浸了水的青竹。他望著梅清歡的背影,忽然開口:“你祖父梅懷安,當年可是江南武林的‘酒仙’。”
梅清歡腳步一頓,回頭時眼尾微彎:“前輩也聽過我祖父的名號?”
“莫淵說過。”玄陰子摸了摸腰間的玄鐵短刃,“當年他在江南遊曆,最愛去你家的酒坊。說你祖父釀的酒,‘入口是梅花香,入喉是鬆風味,飲儘後,連月光都落進了喉嚨裡’。”
梅清歡的眼眶微微發紅:“祖父臨終前還唸叨,說‘等莫大哥來了,定要再喝他三壇’。可他等了三十年,莫大哥沒來,倒等來了萬蠱門的賊人……”
龍誌煉按住劍柄,掌心觸到守暖劍溫涼的劍鞘。他想起寒淵觀密室裡那半卷“寒淵誌”,上麵記載著“種子”初現時,莫淵曾派玄陰子去江南查探——原來梅家,早就在這場因果裡。
三人踩著濕滑的青石板進閶門,雨勢漸大。街邊的茶棚裡飄出薑茶的香氣,賣糖粥的老漢敲著銅勺,吆喝聲混著雨聲,倒比晴日裡更添了幾分煙火氣。梅清歡忽然停步,指著街角一家掛著“鬆月春”酒旗的鋪子:“那是……我家的酒坊!”
酒旗被雨打濕,沉甸甸地垂著。鋪子前的青石階上積了水,倒映著“鬆月春”三個鎏金大字——字跡與梅清歡帕子上的“寒淵梅香”如出一轍。
“不對。”玄陰子突然皺眉,“我記得梅家的酒旗該是‘梅’字當頭,怎的改作‘鬆月’了?”
梅清歡也覺出異樣,加快腳步上前。酒坊的木門虛掩著,推開來時,一股黴味混著酒氣撲麵而來。裡間的酒壇整整齊齊碼著,最深處那排卻空了大半,壇口的封泥裂開,落了層灰。
“祖父說過,最裡麵的地窖存著‘百年梅花釀’,要等家族有難時才能開。”梅清歡掀開最後一壇的封泥,壇內空空如也,隻在壇底留著張泛黃的紙,“這是……”
龍誌煉湊過去,見紙上寫著:“梅懷安親啟:三十年前,你以‘並蒂蓮圖譜’換我保你梅家滿門。如今‘種子’將現,這壇酒該物歸原主了。——莫淵”
“莫師伯的字!”龍誌煉脫口而出。
玄陰子卻盯著空酒壇,瞳孔微縮:“不對。莫淵若真要送酒,該直接送到寒淵觀,何必繞到江南?”他伸手摸了摸壇壁,指尖沾了些白色粉末,“這是‘蝕酒散’,能化酒為水,還能腐蝕壇底的字跡。”
梅清歡渾身發抖:“有人……有人偷了酒,還偽造了遺書?”
“不止。”玄陰子從懷裡摸出塊玄鐵殘片,對著陽光一照——殘片上隱約刻著“萬蠱”二字,“看這粉末的成色,是萬蠱門的‘蝕酒散’。當年莫淵滅了萬蠱門,他們定是尋機報仇。”
龍誌煉握緊守暖劍,劍穗上的銀鈴輕響:“梅姑娘,你祖父可還有其他線索?”
梅清歡抹了把眼淚,從懷裡掏出個雕著梅花的木匣:“祖父臨終前讓我保管這個,說‘若遇心齋傳人,便說‘梅花香裡藏真意’’。”她開啟木匣,裡麵躺著幅絹畫,畫的是寒淵觀的老梅樹,樹下兩個男子對坐飲酒——左邊的是莫淵,右邊的人穿著玄色道袍,左眼蒙著紗布,正是玄陰子!
“這是……”玄陰子盯著畫中自己,“我竟不知莫淵畫過這幅畫。”
“祖父說,這是他在寒淵觀後山畫的。”梅清歡指著畫角的小字,“這裡寫著‘並蒂蓮開時,雙劍合璧處’,龍大哥,你的守暖劍和我的銀簪,是不是‘雙劍’?”
龍誌煉取出守暖劍,梅清歡舉起銀簪。兩件兵器並在一起,劍身上的“並蒂蓮”暗紋與簪頭的半朵蓮花嚴絲合縫,竟合成了一朵完整的並蒂蓮。陽光透過雨簾照進來,蓮心處泛起金光,映得絹畫上的老梅樹都活了過來——枝椏上的梅花正緩緩飄落,落進畫中兩個男子的酒盞裡。
“這是……‘心齋’的‘共鳴’?”玄陰子喃喃道,“莫淵說,‘心齋’練到極致,器物亦有靈。看來這並蒂蓮,真是關鍵。”
三人正看得出神,酒坊外突然傳來馬蹄聲。七八個黑衣人騎著快馬衝進院子,為首的是個獨眼漢子,左眼蒙著黑布,腰間懸著柄牛耳尖刀——正是萬蠱門餘孽!
“找了三年,終於讓老子尋到了!”獨眼漢子跳下馬,刀指向梅清歡,“小丫頭,把你懷裡的木匣交出來!那幅畫關係著‘種子’的下落,老子要定了!”
玄陰子擋在梅清歡身前,指尖泛起幽藍光芒:“萬蠱門的‘金蠶蠱’,當年被莫淵用‘心齋’鎮了,如今又敢現世?”
獨眼漢子怪笑一聲,從懷裡掏出個竹筒,往地上一摔。數十條青蛇“嘶嘶”竄出,比鬆月樓那次更凶,其中幾條竟直奔龍誌煉的麵門!
“小心!”梅清歡尖叫著撲過來,卻被龍誌煉一把推開。他揮手暖劍,劍鋒過處,蛇身炸裂,腥臭的綠血濺在青石板上。玄陰子口唸“驅蠱訣”,蛇群本已遲疑,卻見獨眼漢子從袖中抖出麵黑旗,旗上繡著隻金蠶,蛇群立刻調轉方向,朝玄陰子撲去!
“小心他的‘控蠱旗’!”龍誌煉大喊,揮劍斬斷兩條撲向玄陰子的蛇。玄陰子卻站著不動,任由蛇群爬上他的道袍。他閉目凝神,口中念動莫淵當年所授的“心齋·鎮蠱咒”,蛇群忽然僵住,接著調轉方向,齊齊撲向獨眼漢子!
“啊——!”獨眼漢子慘叫著打滾,卻被蛇群纏住脖頸,眨眼間便沒了聲息。蛇群散去,地上隻剩一灘血跡和幾片蛇鱗。
梅清歡顫抖著扯了扯龍誌煉的衣袖:“龍大哥,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搶畫?”
龍誌煉望著地上的黑旗,旗角繡著朵半開的梅花——與梅家玉牌上的“並蒂蓮”不同,這梅花的花蕊裡藏著粒黑點,正是“種子”的形狀。
“梅姑娘,這畫裡的寒淵觀,可是你祖父筆下的模樣?”龍誌煉轉向梅清歡。
梅清歡點頭:“祖父說,這是他在寒淵觀住了三個月,每日清晨畫的。他說那裡的梅樹最奇,每到雪天,花瓣會落進酒壇裡,酒就有了梅香。”
“那酒壇裡的‘蝕酒散’,是從畫裡來的?”玄陰子突然指著絹畫,“你看這梅樹的枝椏,是不是纏著根細絲?”
龍誌煉湊近一看,果然見畫中老梅樹的枝椏間纏著根極細的金線,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他用守暖劍挑開金線,金線“啪”地斷成兩截,竟從畫紙裡滲出縷黑氣——正是“種子”的氣息!
“原來‘種子’藏在畫裡!”梅清歡驚道。
“不止。”玄陰子摸出玄鐵殘片,對著畫一照——殘片上的“萬蠱”二字突然泛起紅光,“這畫是用‘萬蠱門’的‘屍蠶繭’紙畫的,能藏住‘種子’的魔性。莫淵當年畫這幅畫,是為了封‘種子’,沒想到被萬蠱門餘孽盜了去。”
龍誌煉望著畫中飲酒的兩個男子,忽然想起莫淵臨終前的話:“替我看……看這人間的梅花。”原來莫淵早就算到“種子”會藏在這畫裡,算到會有今天的局——他要的,從來不是“梅花釀”,而是讓龍誌煉和玄陰子、梅清歡“聚在一起”,共同解開這個局。
“走,去鬆月庵。”龍誌煉收起畫,“梅姑娘說你家酒坊的地窖存著‘百年梅花釀’,那壇酒,該是解‘種子’的關鍵。”
三人冒雨趕往鬆月庵。庵門半掩,門楣上“鬆月”二字已被雨水衝得模糊。梅清歡推開門,裡麵有位穿灰布僧衣的老尼,正坐在蒲團上敲木魚。
“阿彌陀佛。”梅清歡合十行禮,“小女子梅清歡,求見庵主。”
老尼抬起頭,眼神渾濁卻銳利:“你是梅懷安的孫女?”
梅清歡點頭:“正是。”
老尼放下木魚,歎了口氣:“三十年前,你祖父為救莫淵,將‘並蒂蓮圖譜’交給萬蠱門,換他們放過梅家。後來莫淵滅了萬蠱門,卻也中了‘種子’的毒。你祖父愧疚,便將這幅畫送來鬆月庵,托我代他保管。”她指著佛龕後的暗格,“那壇‘百年梅花釀’,就藏在暗格裡。”
梅清歡忙開啟暗格,裡麵果然立著個朱漆酒壇,壇口的封泥上壓著塊“梅”字玉牌——正是梅清歡帶來的那半塊!
龍誌煉將兩塊玉牌合在一起,剛好拚成完整的“梅”字。他揭開封泥,酒香混著梅香湧出來,比鬆月樓的梅花糕更醇,比寒淵觀的梅花酒更烈。
“這就是‘百年梅花釀’?”玄陰子湊過去聞了聞,“莫淵說,這酒能解‘種子’的毒。”
“不止。”老尼敲了敲酒壇,“這酒裡泡著梅懷安的半顆心。當年他求我保管畫時說,‘若有朝一日,心齋傳人來取這壇酒,便說‘梅花香裡藏真意,雙劍合璧破魔障’’。”
龍誌煉握緊酒壇,望著壇中晃動的酒液——酒液裡竟映著寒淵觀的老梅樹,映著莫淵臨終前的麵容,映著玄陰子癲狂的模樣,也映著自己此刻的決心。
“玄前輩,梅姑娘。”他舉起酒壇,“這酒,該喝了。”
梅清歡和玄陰子對視一眼,同時伸手接過酒碗。三人將酒碗碰在一起,清脆的響聲混著雨聲,像極了當年寒淵觀梅樹下,莫淵、玄陰子、龍誌煉師徒三人碰盞的聲音。
酒入喉,龍誌煉隻覺一股熱流從胃裡升起,直衝天靈蓋。他望著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莫淵教他“心齋”時說的話:“修行者最怕的不是邪祟,是‘執念’。可若沒有執念,又怎會走到今日?”
“龍大哥,你感覺到了嗎?”梅清歡的聲音帶著幾分驚喜,“我的銀簪……在發燙。”
龍誌煉低頭,見銀簪上的並蒂蓮暗紋正泛著金光,與守暖劍的劍紋交相輝映。玄陰子也摸出玄鐵短刃,短刃上的“驅蠱符”發出幽藍光芒,與酒壇裡的酒液遙相呼應。
“種子……在動。”玄陰子突然抬頭,眼神淩厲,“它在害怕。”
龍誌煉閉上眼睛,運轉“心齋”內功。他聽見體內的“種子”開始躁動,像條被困的毒蛇,撞得經脈生疼。可這一次,他沒有恐懼,反而笑了——因為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莫師伯,玄前輩,梅姑娘。”他輕聲道,“我來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鬆月庵的飛簷在雨幕中若隱若現。佛龕後的暗格裡,那幅絹畫突然無風自動,畫中的兩個男子舉起酒盞,朝著窗外的方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