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33章 寒溪月破九幽局
柳葉鎮的暮色被血月染透時,九幽蠍王的青銅幡已插在鎮口老槐樹上。幡麵九隻毒蠍盤成旋渦,赤焰般的絲絛在風裡獵獵作響,映得他臉上的青銅麵具泛著幽光——那麵具沒有眼洞,隻鑿著兩個血窟窿,似要擇人而噬。
龍誌煉!蠍王的聲音像刮過瓦礫的尖風,你娘藏了二十年的秘密,今日我便挖出來!她那點狗屁善心,害得萬蠱門三百口人陪葬,今日我要用你的血,給義兄祭旗!
話音未落,三十六名黑衣護衛已從鎮街兩頭包抄而來。這些人個個手持淬毒的柳葉刀,刀身泛著青芒,正是萬蠱門蝕骨刀陣的殺招。龍誌煉橫劍當胸,守暖劍的二字在月光下泛著暖黃,竟將逼近的刀氣儘數蕩開——他此刻心無雜念,隻覺每一道刀光裡都映著阿秀的紅繩、蘇阿婆的梅花糕、母親繡在帕子上的半朵梅花。
玄陰道長,帶阿秀從後巷走!他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釘,釘入三名護衛膝彎。透骨釘是母親當年在苗疆製的,淬的不是毒,而是讓人周身痠麻的藥粉。果然,那三人踉蹌著栽倒,刀落地。
梅清歡已牽著過來,阿秀抱著蘇阿婆塞給她的粗布包裹,小臉煞白卻咬著唇:龍哥哥,我不怕!
阿秀記著,龍誌煉摸了摸她的頭,要是聽見鑼聲,就往鎮西的蘆葦蕩跑,那裡有地道。
蘇阿婆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將個溫熱的粗陶瓶塞進他掌心:這是我用三十年陳釀泡的蛇膽酒,你爹當年說,喝了能提氣。她鬢角的白發被風掀起,露出耳後一道淡紅的疤痕,當年你娘為救我,被蠱針紮了這裡......
阿婆!龍誌煉喉頭哽住。他這才注意到,蘇阿婆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定是被萬蠱門的人砍的。
蠍王已掠至近前,青銅幡揮出,帶起一陣腥臭的旋風。龍誌煉揮劍格擋,隻覺虎口劇震,守暖劍竟被震得嗡嗡作響。這蠍王的功力比他想象中更深厚,怕已到了境界。
小子,這是萬蠱門的腐骨毒砂蠍王陰惻惻一笑,中者筋骨寸斷,比砍頭痛得多!
話音未落,地麵突然裂開數道縫隙,黑褐色的毒砂從地下湧出,如毒蛇般纏向龍誌煉的雙腳。龍誌煉急退三步,卻見毒砂已漫過他的靴底——這毒砂竟無孔不入!
誌煉!梅清歡甩出三枚銀梭,銀梭上纏著紅繩,正是阿秀發間的那種。銀梭撞在毒砂上,竟濺起細碎的火星。這是我用你娘當年給的離火絲打的,能克陰毒!
離火絲?龍誌煉心中一動。母親在《治心策》裡提過,苗疆有種奇絲,采自千年火蠶,遇陰則燃。他借著銀梭的光芒,看清毒砂裡竟裹著半枚指甲蓋大小的青銅蠱蟲——正是萬蠱門的標誌。
原來如此!龍誌煉突然笑了。他想起昨夜母親在照心崖寫的蠱是刀,心是握刀的手,原來萬蠱門的毒術再狠,終究是外物。他將守暖劍往地上一插,運起內力震碎腳邊的毒砂,同時反手抓起梅清歡的銀梭,迎著蠍王擲去!
銀梭破空,帶起一串火星。蠍王揮幡格擋,卻見銀梭突然爆開,無數離火絲如赤練般纏上青銅幡。一聲,幡麵的毒蠍被燒得蜷曲起來,青銅麵具下的蠍王發出慘叫:你娘當年就該掐死你!
我娘若知道今日,定會說誌煉做得對龍誌煉抽出守暖劍,劍鋒挑起地上的半塊梅花糕——蘇阿婆塞給他的,此刻已被踩碎,桂花香混著毒砂的腥氣,竟讓他想起童年時,母親在灶前烤糕的模樣。
蠍王久攻不下,突然從懷中掏出個白瓷瓶,拔塞的瞬間,一股紫黑色的煙霧彌漫開來。龍誌煉頓覺喉頭刺痛,這是萬蠱門最狠的蝕心散,連呼吸都會灼燒肺腑。
龍公子!玄陰子不知何時從街角衝來,手中揮著桃木劍,貧道帶了驅邪符
符紙遇風即燃,化作金紅的火蝶,撲向毒霧。毒霧被燒得支離破碎,蠍王卻趁機逼近,青銅幡直刺龍誌煉心口:去死吧!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影閃過。是玄陰子的師弟玄真,他手中握著根齊眉棍,棍頭係著蘇阿婆的紅繩——正是阿秀方纔拽斷的那根。
玄真大喝一聲,棍影翻飛,紅繩如靈蛇般纏住青銅幡。龍誌煉趁機翻身躍起,守暖劍劃出一道圓弧,正是《守暖訣》裡的抱元式。這一劍不求傷敵,隻求護住周身要害,劍鋒卻恰好擦過蠍王的麵具。
一聲,青銅麵具裂開道縫。龍誌煉倒抽一口冷氣——麵具下哪有什麼臉?分明是張腐爛的骷髏,左眼窩裡還卡著半枚鏽跡斑斑的銀簪!
是你?龍誌煉如遭雷擊。那銀簪他認得,是母親年輕時的遺物,當年他在母親的舊箱子裡見過,簪尾刻著二字。
梅清歡渾身劇震,手中的銀梭落地:這......這是我母親的簪子?
蠍王的笑聲突然變得尖細,像極了女人的哭嚎:梅清歡,你娘殺我義兄時,可曾想過這簪子?她用這簪子戳穿了他的琵琶骨,我義兄疼得在地上爬了三天三夜,才咽氣!
住口!梅清歡捂住耳朵。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懺悔:清歡,當年是我錯了。萬蠱門的蠱師雖可惡,但那三百口人裡,有繈褓中的嬰孩......
夠了!龍誌煉大喝一聲。他望著蠍王麵具下的骷髏,突然想起母親在信裡寫的善惡不在立場,在人心。他舉起守暖劍,劍尖指著蠍王的咽喉:你義兄作惡多端,你為他複仇,卻害了更多無辜。今日我殺你,不是為了私怨,是為了讓這條街上,不再有孩子害怕血月。
蠍王突然安靜下來。他盯著龍誌煉腰間的玉墜——那是蘇阿婆說龍誌煉出生時,母親用玉佩剖成的兩半,另一半在蘇阿婆懷裡。你娘......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她當年給我義兄餵了忘憂散,讓他忘了自己殺過多少人......
所以你便要替他報仇?龍誌煉搖頭,真正的仇人不是我,是你心中的恨。它像蠱蟲,啃得你隻剩一副骨架。
蠍王的身體開始搖晃。他望著柳葉鎮的燈火,望著阿秀趴在窗台上衝他笑,突然伸手扯下自己的麵具。那張腐爛的臉上,竟有道和蘇阿婆耳後相似的疤痕——原來他竟是蘇阿婆的親弟弟,當年被萬蠱門抓去做了藥人。
阿姐......他喃喃道,我記起來了......那年你背著我逃,被蠱針紮了手......
蘇阿婆撲過去,抱住他的屍體:小六,我的小六......當年是我沒用,沒能護住你......
夜風捲起地上的梅花糕碎屑,混著桂花香,飄向鎮外的蘆葦蕩。龍誌煉擦了擦劍上的血,將守暖劍插回鞘中。他望著天上的血月,漸漸褪成銀白——原來最厲害的驅邪術,從來不是符紙或刀劍,而是人心的光明。
龍哥哥,阿秀拽了拽他的衣袖,蘇阿婆在哭。
龍誌煉摸了摸她的頭,將蘇阿婆給他的蛇膽酒遞給玄陰子:勞煩道長,送阿婆和孩子們回客棧。
梅清歡蹲下身,替蠍王合上眼:我娘欠你的,我替她還了。
遠處傳來梆子聲,是更夫敲響了三更。柳葉鎮的燈火重新亮起,賣花擔子的茉莉香又漫了過來。龍誌煉望著這一切,忽然明白母親說的心裡要裝著最乾淨的東西是什麼意思——不是從未沾染塵埃,而是願意用善意去擦拭。
蘇阿婆捧著梅花糕走過來,塞給他一塊:你娘說,甜的東西能趕跑壞東西。
龍誌煉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桂花香在舌尖化開。他望著天上的明月,想起母親在照心崖寫的心有明月,方見蠱母——原來這明月,從來都在他心裡,隻是需要一場相遇,一點勇氣,才能讓它徹底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