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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誌煉 第232章 柳岸笛聲辨舊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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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溪的蘆葦蕩在晨霧裡浮浮沉沉,像浸在牛乳中的綠綢。龍誌煉蹲在石碑前,用枯枝撥了撥未燃儘的殘燭——那是他與阿秀、梅清歡為莫母陳氏新點的。阿秀趴在他膝頭打哈欠,發間紅繩上的銀鈴被風撞得輕響,碎成星子的晨光落進她眼裡,倒比粥裡的桂花還亮。

“龍哥哥,”阿秀突然拽他衣袖,“那墳前的碗底……有字!”

龍誌煉心頭一震,忙俯身細看。粗陶碗底的泥垢裡,果然刻著個極小的“陳”字,筆畫歪斜,像是用指甲劃的。他指尖拂過那道淺痕,想起母親在《治心策·終》裡寫的“藏在蘆葦叢裡的禮物”,原來這“禮物”不是粥,而是她留下的最後印記——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寫全。

“阿秀,把這個收好。”他將碗底刮下的泥屑包進帕子,“等回了終南山,咱們把它和爹爹的牌位供在一起。”

“嗯!”阿秀重重點頭,把帕子貼在胸口,“阿秀要告訴阿奶,阿孃的碗底也有她的名字。”

梅清歡牽過“踏雪”的韁繩,銀簪在晨光裡閃了閃:“龍公子,玄陰道長說前麵十裡有個‘柳葉鎮’,是去大理的必經之路。莫淵手劄裡提過,他當年在那兒買過治瘧疾的草藥,或許能打聽到更多訊息。”

龍誌煉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草屑。他望著遠處柳葉鎮的青瓦白牆,忽然想起昨夜在照心崖石穴裡,母親寫的“你爹爹說,你總對著月亮發呆”。這些年他總以為父親是個冷漠的武夫,此刻卻忽然好奇——那個會在寒夜給他蓋被子的男人,那個在他練劍摔疼時遞傷藥的男人,究竟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話?

“走。”他翻身上馬,青驄馬“踏雪”打了個響鼻,蹄聲叩碎了蘆葦蕩的寂靜。

柳葉鎮的早市剛開。賣花擔子上的茉莉堆成雪山,茶棚裡的梆子敲得脆響,穿靛藍圍裙的阿婆端著竹篩賣米糕,米香混著槐花香,在風裡織成張溫柔的網。龍誌煉勒住馬,望著街邊“同福客棧”的招牌——玄色底,金字邊,與終南山下的老客棧有幾分相似,他喉間莫名發緊。

“龍公子可是要投宿?”客棧掌櫃擦著桌子迎出來,見著龍誌煉腰間的守暖劍,眼睛亮了亮,“這劍好!我家小子也愛舞刀弄槍,上月還摔斷了胳膊……”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龍誌煉的臉,“客官莫怪,您長得像極了二十年前住這兒的一位爺。”

“哦?”龍誌煉心頭一動,“怎樣的爺?”

“穿月白衫子,腰間掛著個羊脂玉墜,”掌櫃用抹布擦了擦櫃台,“對人客氣得很,總說‘麻煩您了’,不像旁的江湖人。有回他救了個被搶的小丫頭,那丫頭的爹是外鄉來的郎中,硬要給他磕頭,他把人扶起來,說‘舉手之勞’。”他指了指後院,“那爺住的是後院西廂,如今改成廚房了,倒是可惜。”

梅清歡在旁輕笑:“掌櫃的,那小丫頭可還在鎮裡?”

掌櫃撓了撓頭:“那丫頭姓蘇,叫蘇小滿,如今嫁去了大理,聽說開了家繡坊。前兒還托人捎信來,說要給鎮裡捐座橋。”

龍誌煉的手突然按在劍柄上。蘇小滿……這個名字他聽過。父親臨終前咳得直不起腰,卻笑著對他說:“誌煉,你娘當年在苗疆,救過個姓蘇的大夫。那大夫的閨女,和你娘長得像。”

“龍公子?”梅清歡見他發怔,輕聲喚道。

龍誌煉回過神,摸出塊碎銀放在櫃台上:“給我們開間上房,再打壇桂花釀。”

“好嘞!”掌櫃收了銀子,轉身喊,“小二!帶客官去西廂!”

西廂房的窗戶正對著鎮外的柳溪。龍誌煉推開窗,見溪畔有株老柳樹,枝條垂到水麵,正有洗衣的阿婆彎腰捶打,棒槌聲驚起幾尾銀魚。他忽然想起母親在《治心策·終》裡寫的“寒溪的蘆葦叢裡,給你留了份禮物”——或許這柳葉鎮,纔是母親真正的“禮物”。

“龍公子,你看!”阿秀突然指著窗外。溪畔的青石板上,坐著個穿月白衫子的老婦人,正低頭納鞋底。她的鬢角沾著草屑,膝頭放著個粗布包裹,包裹角露出半截紅繩——與阿秀發間的紅繩一模一樣。

“阿婆!”阿秀推開窗喊。

老婦人抬起頭,眼角的皺紋裡盛著笑:“是小阿秀?”

阿秀撲到窗台上:“阿婆!你怎麼在這兒?”

老婦人站起身,拎著包裹顫巍巍走來:“昨日去鎮外挖草藥,在蘆葦蕩裡撿著這紅繩。我記得是你去年丟的,想著你今兒要去柳葉鎮,便送來了。”她把包裹遞進來,“還有半塊桂花糕,是我今早蒸的,你嘗嘗。”

阿秀接過包裹,紅繩上的銀鈴叮當作響。龍誌煉望著老婦人的臉,忽然想起母親在信裡寫的“你阿奶”——原來當年被他父親救下的蘇小滿,竟是母親的奶孃!

“阿秀的阿奶?”梅清歡也湊過來看,“龍公子,這阿婆的眉眼,與您……”

龍誌煉的呼吸一滯。老婦人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來時有梨渦,與他在舊畫像裡見過的母親,竟有七八分相似。他突然想起昨夜在照心崖,母親寫的“你爹爹說,你總對著月亮發呆”——或許父親看見的,不隻是他對月發呆,更是他與母親相似的眉眼。

“阿秀,下來見過蘇阿婆。”龍誌煉柔聲道。

阿秀蹦蹦跳跳下了樓,拽著老婦人的衣角:“阿婆,你怎知我今兒來柳葉鎮?”

“是你娘托夢給我。”老婦人摸了摸阿秀的頭,“她說你要經過這兒,讓我給你帶塊桂花糕。還說……”她壓低聲音,“說你腰間的紅繩,是她和龍夫人一起編的。”

龍誌煉的手猛地收緊。母親與蘇阿婆竟是舊識?他望著老婦人膝頭的粗布包裹,那裡露出的半截布料,與母親留下的那方帕子顏色分毫不差。

“阿婆,能讓我看看包裹裡的東西嗎?”龍誌煉的聲音有些發顫。

老婦人點點頭,解開包裹。裡麵整整齊齊疊著件月白小襖,袖口繡著半朵未開的梅花,與阿秀玉墜上的雕紋、木匣上的鎖扣,竟是同一幅圖樣。小襖裡塞著封信,封皮寫著“誌煉親啟”,字跡與他在照心崖石穴裡見過的,一般無二。

“這是我替你娘收的。”老婦人抹了抹眼角,“二十年前,你娘逃到寒溪,渾身是血,是我把她揹回我那間破草屋。她跟我說,要是生下個男孩,要像你爹那樣有擔當;要是女孩,要像阿秀這樣活潑。”她指了指小襖,“這是她用自己嫁衣改的,說等你周歲時穿。後來萬蠱門的人追來,我把你娘藏進蘆葦蕩的地窖,自己抱著你在村口引開追兵……”

龍誌煉的眼淚砸在信紙上,暈開一片墨跡。他終於明白,為何母親總說“心裡要裝著最乾淨的東西”——原來她自己,就是最乾淨的月光,哪怕被命運揉碎,也要化作星子,照亮孩子的路。

“龍公子,”蘇阿婆突然抓住他的手,“你娘走前說,萬蠱門的冤仇,要等你心裡的‘月亮’圓了,才能報。可如今九幽蠍王還在追殺你們,你……”

“阿婆,”龍誌煉擦了擦眼淚,將信箋小心收進懷裡,“我娘說過,蠱是刀,心是握刀的手。這些年我握劍的手,已經沾了太多血。但今兒在蠱母洞,在寒溪渡口,在這柳葉鎮——”他望著窗外的老柳樹,望著溪畔洗衣的阿婆,望著阿秀手裡的桂花糕,“我懂了,真正的刀,不是用來殺人,是用來護著這些值得護的人。”

門外傳來馬蹄聲。玄陰子掀簾進來,臉色發白:“龍公子,不好了!九幽蠍王帶著百十號人,把鎮口圍了!他說要取你的項上人頭,祭他義兄!”

龍誌煉站起身,抽出守暖劍。劍鞘上的“止戈”二字被陽光照得發亮,他望著劍鋒,忽然笑了:“玄陰道長,你去把阿秀和蘇阿婆送到後院地窖。梅姑娘,你帶阿秀走密道。”

“龍公子,你呢?”梅清歡攥緊銀簪。

“我去會會九幽蠍王。”龍誌煉將守暖劍往腕間一繞,“他欠我娘一條命,欠莫師公一條命,欠這柳葉鎮的百姓一條命——今日,我要他拿命來還。”

蘇阿婆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誌煉,你娘說過,甜的東西能趕跑壞東西。你把這梅花糕帶上。”她從懷裡掏出塊用荷葉包著的糕餅,塞進龍誌煉手裡,“當年你娘就是吃著這個,熬過了最苦的日子。”

龍誌煉接過糕餅,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桂花香混著荷葉的清苦,在舌尖化開。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望著鎮口飄起的黑旗,忽然想起母親在《治心策》裡寫的“心有明月,方見蠱母”——原來這“明月”,從來不是掛在天上的,而是藏在人心底的,最乾淨、最溫暖的光。

“走!”他翻身上馬,“玄陰道長,開城門!”

柳葉鎮的青石板路上,龍誌煉的青驄馬“踏雪”揚起前蹄,守暖劍的劍光如電,劃破漸濃的暮色。他望著前方湧來的黑衣人,望著為首者手中那麵繡著九隻毒蠍的青銅幡,忽然笑了——今日這一戰,他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守護。守護母親留下的月光,守護阿秀眼裡的星子,守護這柳葉鎮裡,所有關於善意的故事。

而在他身後,蘇阿婆站在客棧門口,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哼起了苗歌。那調子與蠱母洞石龕前的水幕聲,與寒溪渡口的溪水聲,與照心崖的鬆濤聲,竟是同一首。歌聲裡,藏著所有被記住的、細碎的、溫暖的瞬間,像輪永遠不落的月亮,照亮了所有關於善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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