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50章 寒潭映舊月 藥徑現迷蹤
陳婉醒轉的第七日,鬆月樓後園的桂樹開得正好。她倚在竹藤軟榻上,膝頭搭著龍誌煉新織的灰絨毯——那孩子熬了三夜,針腳歪歪扭扭,倒比繡孃的手藝多了幾分笨拙的溫暖。
誌煉,陳婉指尖撫過他發頂未愈的劍疤,聲音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你方纔說,要去藥仙穀尋《青囊經》?
龍誌煉正替她剝蓮子,聞言手頓了頓。蓮子殼地裂開,白生生的蓮心滾進青瓷碟:魏老說,《青囊經》裡有治您心脈虛損的方子。再說......他喉頭動了動,九葉朱果和千年冰蠶,隻有藥仙穀後山的寒玉潭能尋到。
梅清歡蹲在廊下逗弄蘇阿月養的雀兒,聞言插話:我昨日去藥鋪抓藥,聽見老藥工說,藥仙穀三十年沒外人進去了。穀口設著九死一生陣,穀裡更有千蠱噬心陣,當年司徒空都沒敢硬闖。她轉頭時耳墜輕晃,不過......藍婆婆給了我們半塊玉玦,說是能引開陣眼的風鈴。
蘇阿月捧著雀兒湊過來,發間的野菊落在她肩頭:陳姐姐,阿月的雀兒會唱歌,等你好了,我們帶它去藥仙穀給你聽!她仰起臉,眼睛亮得像寒潭裡的星子,誌煉哥說,等找到藥,阿月的咳病就能好了。
陳婉伸手將兩個孩子攬進懷裡,桂香裹著藥香漫過來。她望著龍誌煉腰間懸著的蓮心燈——自義莊那夜後,燈芯的胎發換成了陳婉新剪的,燈油也添了陳婉指尖的血,金芒比往日更柔,卻也更燙,像揣著團火的火。
誌煉,她輕聲道,你外公的棺槨裡......可還留著什麼?
龍誌煉一怔。魏無妄說過,藍承業的棺槨裡有千年冰蠶的蠶繭,可那夜在義莊,藍九的陰魂被蓮心燈驅散後,他們並未開啟棺槨——畢竟那是藍家的祖墓,貿然動土,怕要遭天譴。
魏老說,他斟酌著開口,藍家的規矩,穀主的棺槨要等傳人繼位後才能開啟。藍婆婆的侄孫藍九雖不成器,卻是如今藍家唯一的嫡係......
藍九?梅清歡冷笑一聲,那日在義莊,他雖被蓮心燈製住,可我瞧他袖中還藏著半枚五毒教的蛇形令牌。藍家與五毒教,怕是早有勾連。
陳婉撫著龍誌煉的手背,目光穿過竹簾落在院外的青石板上:當年我與藍承業有婚約時,他曾說藍家雖居深穀,卻不沾半分邪術。後來陳家遭難,我躲在藥廬的枯井裡,聽見外麵有人喊藍家小兒助紂為虐......她頓了頓,或許藍家也有難言之隱。
正說著,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龍誌煉抄起守暖劍衝出去,隻見一個灰衣驛卒踉蹌著勒住馬,懷中掉出個油紙包——是魏無妄的。
信紙上字跡潦草,浸著血:司徒空未死!五毒教在藥仙穀設伏,藍婆婆被囚寒玉潭。速來!
龍誌煉的手指捏得發白。魏無妄的傷才剛好些,竟又冒險傳信。他將信揣進懷裡,轉身時正撞進陳婉的目光裡。她倚著門框,鬢邊的銀簪閃著光:誌煉,去吧。你外公的仇,藍家的謎,該解開了。
藥仙穀的霧比傳聞中更濃。
龍誌煉背著陳婉,梅清歡提著魏無妄給的青銅羅盤,蘇阿月攥著他的衣角,沿著青苔覆蓋的石階往上走。晨霧裡傳來潺潺水聲,像有人在彈古琴,可越往上走,琴聲裡竟混著細不可聞的嗚咽。
到了。梅清歡停住腳步。眼前的石崖上刻著二字,筆鋒蒼勁如劍,卻被濃霧漫得模糊。羅盤的指標瘋狂轉動,最後直指崖下一汪寒潭——潭水泛著幽藍,像塊凍住的寶石,潭邊生著幾株朱果樹,葉子油亮,卻不見果實。
九葉朱果......龍誌煉眯起眼。朱果的枝椏上纏著細細的銀鏈,鏈頭係著極小的銅鈴,風過處,鈴鐺輕響,卻不像尋常風鈴般清脆,倒像有人在耳邊吹竹葉。
引魂鈴梅清歡壓低聲音,藍家的陣法,用活人生魂祭煉。這些鈴鐺裡,困著曆代的守穀人。
話音未落,潭水突然翻湧。一條赤鱗巨蟒從水中竄出,鱗甲泛著幽光,蛇信子舔過空氣,發出的毒響。龍誌煉旋身將陳婉護在身後,守暖劍出鞘,金芒與蛇鱗相撞,濺起幾點火星。
莫傷它!陳婉突然開口。她望著巨蟒眼底的悲慼,指尖撫過胸前的銀鐲——那是龍誌煉十歲時送的,藍承業當年為救我,用這蛇血煉過藥。它本是守穀的神獸,被司徒空的蠱術控製了。
她從袖中取出半枚玉玦,正是之前給梅清歡的那半塊。玉玦觸到空氣,突然發出清鳴,巨蟒的嘶鳴漸弱,緩緩伏在潭邊,蛇頭朝著陳婉的方向點了點。
梅清歡拽著龍誌煉往潭邊跑,陣眼在潭心!
寒玉潭的水冷得刺骨。龍誌煉背著陳婉踏入潭中,寒氣順著腳踝往上竄,凍得他牙齒打顫。潭底的青石板上刻著複雜的紋路,每走一步,腳下的石板便下沉幾分,像踩在活物身上。
到了。梅清歡指著潭心的石台。石台上擺著口黑漆棺槨,棺蓋上壓著塊玄鐵,鐵上刻滿蠱文。龍誌煉剛要上前,潭邊的朱果樹突然搖晃起來,幾枚朱果地墜地,裂開後流出腥臭的黑血。
不好!梅清歡臉色驟變,是萬蠱真人的腐生陣!這些朱果被下了蠱,碰不得!
話音未落,棺蓋地炸開。黑氣裹著無數蠱蟲湧出,為首的是隻三頭六臂的青銅傀儡,眼中燃著幽藍鬼火,手中各持兵刃,朝龍誌煉劈來!
誌煉,用蓮心燈!陳婉急喊。
龍誌煉將蓮心燈拋向半空。金芒暴漲間,傀儡的動作頓了頓,可很快便恢複如初,反而更凶,其中一顆頭顱竟脫離軀體,化作黑霧朝陳婉撲去!
阿月小心!蘇阿月尖叫。黑霧纏上她的腳踝,她整個人被拖向潭水。龍誌煉反手一劍刺向黑霧,卻被腐蝕得劍身發紅。陳婉咬破指尖,血珠落在黑霧上,黑霧發出尖嘯,竟退了幾分。
是陳姑孃的血!梅清歡醒悟過來,藍家的蠱術,最怕陳家血脈!
龍誌煉趁機抱起蘇阿月,守暖劍化作光網,將黑霧逼退。陳婉捂著心口,臉色發白:我體內的蠱毒未清,這血......撐不了多久。
我來!梅清歡抄起魏無妄給的驅蠱符,符紙遇風化作金蝶,撲向傀儡。金蝶所過之處,蠱蟲紛紛化為灰燼。青銅傀儡發出轟鳴,三頭同時轉向梅清歡,其中一顆頭顱突然張開嘴,噴出一股紫霧!
閉氣!龍誌煉將梅清歡護在懷裡,自己卻吸入了紫霧。喉間頓時像塞了團燒紅的炭,他踉蹌著栽倒,懷中的陳婉也被帶得摔在青石板上。
誌煉!陳婉扶住他,指尖觸到他發燙的臉頰,你中了蝕心蠱
梅清歡慌忙翻出魏無妄的藥粉,撒在龍誌煉口中。藥粉入喉,如吞刀割,龍誌煉蜷成蝦米,額角的汗滴進潭水,濺起細小的漣漪。
快......去棺材裡......陳婉指著黑霧籠罩的棺槨,藍婆婆說過,《青囊經》在棺材夾層裡......
梅清歡抹了把眼淚,抓起守暖劍衝向棺槨。劍刃劈開黑霧,露出棺內的景象——藍承業的屍身裹著金縷玉衣,麵容如生,右手握著卷絹帛,左手卻攥著半枚蛇形令牌!
是五毒教的令牌!梅清歡驚呼,藍承業竟與司徒空勾結?
她伸手去拿絹帛,指尖剛碰到絹帛,屍身的手指突然動了!藍承業的眼珠緩緩轉動,喉間發出嘶啞的聲音:莫......莫要......動......
你是誰?梅清歡後退半步。
我......是藍承業的......屍身的嘴唇蠕動著,替身......真正的藍承業......早被司徒空......煉成了......
話音未落,棺蓋突然落下,將梅清歡困在裡麵!黑霧重新聚攏,化作無數隻手,抓向棺內的梅清歡。龍誌煉咬著牙爬起來,守暖劍的金芒雖然黯淡,卻仍勉強撐起一道屏障。
誌煉,陳婉扶著他,從懷中取出半枚玉玦,這是藍婆婆給我的信物,能解替身咒
玉玦觸到棺蓋的瞬間,黑霧劇烈翻滾。藍承業的屍身突然暴起,指甲刺穿了梅清歡的手腕!鮮血滴在玉玦上,玉玦發出刺目的白光,藍承業的屍身頓住,緩緩倒了下去。
梅清歡!龍誌煉衝過去,抱起昏迷的她。她的手腕上,兩個血洞正往外冒黑血。
是......屍毒......梅清歡的聲音微弱,得用《青囊經》裡的......青髓湯......
陳婉翻開藍承業手中的絹帛,借著蓮心燈的光,上麵果然寫著《青囊經》的殘卷:青髓湯需取寒潭冰蠶的蠶絲,配九葉朱果的果核,以守暖訣溫養......
朱果!蘇阿月指著朱果樹。不知何時,那些被腐蝕的朱果竟重新結出了果實,九片葉子在霧中舒展,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龍誌煉背著梅清歡衝過去,摘下朱果。果核剛落入瓷碗,潭水突然沸騰。寒玉潭深處浮出個身影——是個穿月白裙的少女,發間彆著蓮花玉牌,正是藍九!
龍公子,藍九的聲音甜得發膩,你終於來了。
她手中握著半枚蛇形令牌,與藍承業屍身上的那半枚嚴絲合縫。龍誌煉瞳孔驟縮:是你!義莊的那個藍九?
藍九?藍九輕笑,那不過是個替死鬼。我是藍承業的親孫女,藍九兒。她晃了晃令牌,五毒教的人要的不是《青囊經》,是藍家的寒玉髓——藏在寒潭最深處的,能起死回生的寶貝。
陳婉將《青囊經》殘卷塞進龍誌煉懷裡:誌煉,快走!寒玉髓被驚動,潭底的蠱陣要塌了!
龍誌煉抱起梅清歡,陳婉攙扶著蘇阿月,三人往潭邊跑。藍九兒卻不追,隻是站在潭心,月光般的笑容裡帶著幾分淒涼:龍公子,你可知陳婉為何能活?她指了指陳婉胸前的銀鐲,這鐲子裡,藏著陳老爺子的治心蠱。藍婆婆救她,不是因為她可憐,是要用她的命,養蠱煉藥。
住口!陳婉厲喝。銀鐲突然泛起紅光,藍九兒的笑容僵在臉上,捂著心口後退:你......你居然......
潭水開始劇烈震動,寒玉髓的光芒從水下透出,像團幽藍的火焰。龍誌煉跑到潭邊,卻發現潭水已漫到胸口,根本無法跳出去。
誌煉!梅清歡突然掙開他的手,從懷中掏出魏無妄給的避蠱符用這個!
符紙化作金盾,擋住潭水。龍誌煉趁機將她遞給陳婉,自己則抓住潭邊垂下的藤蔓。藤蔓剛拉直,就被潭底的蠱蟲咬斷。龍誌煉墜入潭中,眼前浮現出母親的臉,蘇阿月的笑,梅清歡的淚......
誌煉哥!
熟悉的呼喚穿透黑暗。龍誌煉睜眼看時,發現自己躺在寒玉潭邊的草地上。梅清歡正替他擦臉上的水,蘇阿月捧著他的臉直掉眼淚。陳婉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體溫透過掌心傳來。
我們在哪?龍誌煉聲音沙啞。
藥仙穀的後山。梅清歡指著遠處,我們被寒玉髓的靈氣托上來的。魏老說,寒玉髓認了陳姑娘為主,剛才那是它在護主。
陳婉摸了摸龍誌煉的額頭:你中了蝕心蠱,寒玉髓的靈氣替你逼出了蠱毒。她頓了頓,隻是......藍九兒說的那些......
龍誌煉低頭看向掌心。蓮心燈的金芒還在,隻是比往日暗了些。他想起藍九兒的話,想起藍承業的替身,想起陳婉銀鐲裡的治心蠱,隻覺喉嚨發緊。
誌煉,陳婉握緊他的手,有些事,或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藍家的恩怨,五毒教的陰謀,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現在,我們先回鬆月樓。魏老還在等我們,阿月的咳病,也該抓藥了。
蘇阿月拽了拽他的衣角:誌煉哥,我們回家好不好?
龍誌煉抬頭望去。晨霧已經散了,藥仙穀的山峰在陽光下泛著青灰,像幅未乾的水墨畫。寒玉潭的水仍在翻湧,卻不再陰森,倒像塊被揉碎的藍綢子,映著天上的雲。
他站起身,將梅清歡和蘇阿月扶起來。陳婉的手搭在他臂彎裡,重量輕得像片羽毛。龍誌煉望著遠處的山路,那裡有鬆月樓的紅燈籠,有魏無妄的藥罐,有等他回去的人。
他說,我們回家。
山風掠過,帶來陣陣桂香。龍誌煉摸了摸懷中的《青囊經》殘卷,又看了看蓮心燈。前路或許仍有迷霧,但他知道,隻要身邊有這些人,再難的坎,總能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