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52章 藥廬尋蹤寒潭月 暗室藏鋒舊怨消
晨霧未散時,鬆月樓的四輛馬車已泊在山門外。龍誌煉立在車前,仰頭望了眼被霧靄籠罩的藥廬——那是陳家祖宅旁的山坳,外公陳敬之當年在此種下三百味藥材,說是“醫者當與草木同氣”。
“誌煉哥,”蘇阿月掀開車簾,懷裡抱著個藍布包裹,“梅姐姐熬了茯苓膏,說路上餓了吃。”她發間彆著朵半開的桂,沾著夜露,清芬撲鼻。
龍誌煉接過包裹,指尖觸到布角的針腳——是梅清歡慣常的並蒂蓮紋。自從那夜魏無妄中蠱,這姑娘便總在他眼前晃,不是遞藥就是送點心,倒像要把從前在藥廬裡受的委屈,都揉進這人間煙火裡。
“阿月,去叫陳姑娘。”他轉身時,腰間守暖劍與青鋒劍鞘相碰,發出清越的金鐵聲。這兩柄劍,一柄是外公陳敬之傳下的“守暖”,劍身鎏金,刻著《黃帝內經》;一柄是魏無妄贈的“青鋒”,吹毛斷發,是江湖人聞風喪膽的利器。此刻青鋒未出,守暖已暖,倒應了外公常說的“劍者,仁心所鑄”。
陳婉從車內出來時,裹著件月白狐裘。她昨夜替藍九兒驅蠱,耗損了些元氣,麵色雖仍蒼白,眉梢卻添了幾分生氣。藍九兒跟在她身後,換了身青布衫,腕間係著陳婉送的銀鈴,走一步叮鈴一聲,倒比從前持蛇形令牌時的陰鷙,多了幾分清潤。
“魏老呢?”龍誌煉問。
“留了張字條。”梅清歡從車裡探出頭,鬢角沾著草屑,“說義莊的紅漆棺裡,司徒空的屍首藏著半卷《青囊經》,讓我看著阿婉,莫要她再操心。”
龍誌煉皺了皺眉。魏無妄素日謹慎,連藥罐都要親自看顧,昨日中蠱後竟留字條讓他們自行行動,怕是怕他們擔心。他回頭看了眼藍九兒,見她正垂眸撥弄銀鈴,睫毛上還凝著未乾的淚,便放緩了語氣:“路上若覺得冷,便靠阿婉近些。”
藥廬藏在兩峰之間,石徑蜿蜒如蛇,兩旁儘是百年老藥。龍誌煉走在前頭,用守暖劍撥開帶露的野菊,忽聞一陣清苦的藥香——是外公種的“九死還魂草”,隻長在陰濕處,能起死回生。
“誌煉哥,你看!”蘇阿月指著石崖下,幾株朱紅的植株在霧裡若隱若現,“那是‘血竭花’,我去年跟梅姐姐學認藥,總記不住它的名字。”
陳婉駐足望去,目光溫柔:“你外公當年教你認藥,可沒少讓你吃虧。”她輕聲道,“那年你偷摘曼陀羅花熬湯,結果醉了三天,他把《本草綱目》抄了十遍。”
龍誌煉耳尖發熱。他十二歲那年,確實在藥廬裡闖過大禍。那時外公病重,他聽人說曼陀羅能治咳血,便偷偷采了花熬給外公喝,不想藥性太烈,反讓老人家咳得更凶。外公醒後沒罵他,隻讓他把《本草經集註》抄了百遍,末了還說:“醫者用藥,當如用兵,知其性方能馭其毒。”
“到了。”藍九兒忽然輕聲道。
轉過石屏,藥廬的青瓦門簷便露了出來。門環是兩個交頸的鶴,鍍著銅綠,卻仍能看出當年雕刻的精緻。龍誌煉伸手推門,卻覺門後有阻力,似是被什麼東西頂住了。
“且慢。”陳婉上前,指尖按在門環上,“這是我外公設的‘草木鎖’。”她取出腰間的翡翠扳指,在門環上輕輕一叩,隻聽“哢嗒”一聲,門內傳來機械轉動的悶響。
門開了。
藥廬內光線昏暗,卻滿是歲月的痕跡。正廳中央擺著張烏木藥案,案上堆著一摞醫書,最上麵那本《治心策》,書頁間夾著片乾枯的桂葉——正是前日在鬆月樓陳婉膝頭的那一片。案旁立著個一人高的藥櫃,上百個抽屜漆色斑駁,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標簽,字跡蒼勁,正是陳敬之的手書。
“誌煉,去東廂。”陳婉指著廊下,“你外公說,重要的東西都收在東廂第三格。”
龍誌煉應了,提劍往東廂走。東廂的窗戶用舊紗蒙著,透進的光裡浮動著藥塵。他推開第三格抽屜,裡麵躺著個檀木匣,匣上刻著“陳氏秘辛”四字,鎖孔裡插著半枚鑰匙——與魏無妄那串鑰匙中的一枚,正好吻合。
“梅姑娘,取魏老的鑰匙。”龍誌煉轉身時,忽覺後頸一涼。
寒光閃過!
他反手揮劍,守暖劍的金芒掃過,隻聽“當啷”一聲,一支淬毒的弩箭被格落在地。與此同時,藥廬各處傳來動靜——西廂窗欞被撞開,三個黑衣人持刀躍入;正廳的藥櫃後轉出兩個蒙麵人,掌心泛著幽綠的磷光;連廊下還伏著個戴鬥笠的,手中長鞭卷著勁風,直取陳婉!
“保護阿婉!”龍誌煉大喝,守暖劍舞成一片金幕。他原以為五毒教的餘黨已被擊潰,不想竟還有埋伏。這藥廬是陳家祖宅,五毒教竟能摸清路徑設伏,怕是早有內應。
“誌煉哥,接住!”蘇阿月從袖中丟擲個紙包,龍誌煉接住時,紙包已散成粉末——是梅清歡製的“**散”。他反手一揚,粉末彌漫,三個黑衣人頓時踉蹌後退。
“阿月,去幫梅姑娘!”陳婉說著,從腕間解下銀鈴,用力一擲。銀鈴在空中劃出銀弧,撞在最前麵的蒙麵人膝彎,“當”的一聲,那蒙麵人痛呼著跪地。
藍九兒卻站在原地,望著廊下的鬥笠人。那鬥笠壓得低,隻露出下半張臉,左頰有道刀疤,從眼角劃到下頜,似曾相識。
“是你?”藍九兒輕聲道。
鬥笠人動作一頓,抬手扯下鬥笠——竟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麵容冷峻,左頰刀疤猙獰,右腕戴著個青銅護腕,護腕上刻著五毒教的蛇紋。
“藍姑娘,彆來無恙。”男子冷笑,“當年在萬蠱窟,你替陳家小子擋的那刀,可疼?”
藍九兒渾身一震。她想起來了——萬蠱窟那夜,她被司徒空抓住,要煉成“屍蠱人”,是龍誌煉揮劍砍斷了她的繩索,自己卻被蠱針紮中後背。她咬著牙替他吸毒血,卻被另一個蒙麵人刺了一刀,模糊中看見的,就是這張刀疤臉。
“是你!”藍九兒尖叫,“司徒空說你是他義子,叫‘毒蠍子’!”
“毒蠍子”周奎獰笑,揮刀撲來:“那小子命大,今日便讓他下去陪司徒空!”他刀法狠辣,招招不離龍誌煉要害,守暖劍雖利,卻因顧著陳婉和蘇阿月,一時竟被逼得退了兩步。
“誌煉!”陳婉急得臉色發白,她本就體弱,剛才擲銀鈴已耗儘力氣,此刻扶著藥案,指尖發顫。
“阿婉,退到藥櫃後!”龍誌煉咬著牙,守暖劍的金芒暴漲,逼退周奎。他瞥見東廂的檀木匣,心中一動——外公的“草木鎖”需用《治心策》為鑰,而這匣中,或許藏著能解“蝕魂蠱”的方子。
“藍姑娘,幫我!”他對藍九兒喊。
藍九兒抹了把淚,從袖中摸出個瓷瓶——正是魏無妄給她的“驅蠱散”。她擲向周奎,瓷瓶碎在周奎腳邊,冒起青煙。周奎慌忙躍開,罵道:“小賤人,你敢——”
“小心!”陳婉突然拽住龍誌煉。一道毒針擦著他的耳際飛過,釘在藥櫃上,針尾係著半片蛇鱗。
“梅姑娘!”龍誌煉轉頭,隻見梅清歡被另一個蒙麵人纏住,藥杵被打落在地。那蒙麵人身法詭異,掌風帶著腥臭,正是五毒教的“腐屍功”。
“誌煉哥,接著!”蘇阿月不知何時撿起了龍誌煉的青鋒劍,用力拋來。龍誌煉伸手接住,雙劍在手,頓時多了三分底氣。他反手一劍刺向腐屍功蒙麵人的後心,那蒙麵人察覺到危險,轉身格擋,龍誌煉趁機欺身,青鋒劍抵住他的咽喉:“說!誰派你們來的?”
“要殺便殺!”蒙麵人突然咧嘴一笑,嘴角咧到耳根,“毒蠍子早說過,陳家丫頭活著,五毒教便永無寧日!”
龍誌煉瞳孔驟縮。毒蠍子周奎,竟是五毒教的“左護法”!他原以為五毒教隻剩些餘孽,不想核心人物竟都藏在暗處。
“阿婉,快走!”他對陳婉喊,雙劍齊出,逼退周奎和腐屍功蒙麵人。藍九兒已扶著梅清歡退到廊下,蘇阿月抱著茯苓膏跟在後麵。
陳婉卻站在原地,望著藥櫃上的毒針。那針尾的蛇鱗,與她腕間褪去的青鱗蠱印,顏色竟有幾分相似。
“阿婉!”龍誌煉急道。
“我知道了。”陳婉突然轉身,走向東廂的檀木匣。她從懷中摸出《青囊經》殘卷,插入檀木匣的鎖孔——原來這匣子的鎖,竟需《青囊經》與《治心策》合璧才能開啟。
“哢”的一聲,檀木匣開了。裡麵躺著卷泛黃的絹帛,上麵用硃砂寫著“寒玉髓解”四個大字,下方是一行小楷:“寒玉髓出寒潭,需以陳氏血脈為引,取其精魄,可解百蠱,更能生死人,肉白骨。”
“寒潭……”陳婉喃喃道,“原來外公說的寒潭冰髓,便是寒玉髓。”
龍誌煉接過絹帛,目光掃過最後一句:“然寒玉髓至陰,若無至陽之物相佐,反成劇毒。”他心頭一凜——陳婉體質至陰,若貿然取寒玉髓,怕是大凶之兆。
“誌煉,你看這裡。”陳婉指著絹帛角落的小字,“當年我爹與藍伯父曾在寒潭立約,以兩家血脈共護寒玉髓,防其落入歹人之手。”
藍九兒湊過來,輕聲道:“我爺爺說過,寒潭在藥廬後山,潭水終年不化,潭底有座石穴,便是藏寒玉髓的地方。”
“那五毒教為何要置我們於死地?”蘇阿月攥著茯苓膏,眼眶通紅,“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寒玉髓。”周奎突然狂笑,“司徒空養屍蟞蠱十年,為的就是寒玉髓!他要煉製‘萬蠱噬天丹’,掌控天下毒蠱!”
“住口!”龍誌煉揮劍刺向周奎,卻被他躲開。周奎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釘,龍誌煉用青鋒劍格擋,隻覺虎口發麻。這時,廊下突然飛來一支袖箭,正中周奎手腕,透骨釘落地。
“阿月!”梅清歡驚喜。
蘇阿月舉著個小弩,臉頰通紅:“我……我在藥廬裡找到的!”這小弩是外公當年給陳婉做的,藏在小廚房的米缸裡,她方纔翻找茯苓膏時偶然發現。
周奎捂著手腕,眼神狠厲:“小丫頭,你找死!”他揮刀撲向蘇阿月,龍誌煉揮劍迎上,雙劍與毒刀相擊,火星四濺。陳婉突然上前,抓住龍誌煉的手腕:“誌煉,用‘淨心訣’。”
龍誌煉一怔。淨心訣是《青囊經》裡的療愈之術,需以施術者的心血為引,雖能療傷,卻會讓施術者元氣大傷。
“阿婉,不可!”他說。
“無妨。”陳婉指尖按在他的脈門,念動口訣。一股清涼的氣流從他掌心湧出,順著手臂直入心脈。龍誌煉隻覺精神一振,守暖劍的金芒更盛,劍勢如虹,瞬間刺穿周奎的右肩。
“啊!”周奎慘叫,刀落地。腐屍功蒙麵人見勢不妙,轉身要逃,卻被藍九兒擲出的銀鈴擊中後心,當場斃命。蘇阿月的小弩又連射兩箭,周奎躲閃不及,左腿中箭,跪倒在地。
“說!五毒教的幕後主使是誰?”龍誌煉揪住周奎的衣領。
周奎咳嗽著,嘴角溢位黑血:“你……你以為殺了我們便完了?那蝕魂蠱……已混進了鬆月樓的水裡……”
“什麼?”梅清歡臉色慘白。
“阿婉,快帶大家離開!”龍誌煉喊。陳婉扶起梅清歡,蘇阿月攙著藍九兒,四人往藥廬外走。龍誌煉押著周奎,最後退出。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眼東廂的檀木匣,將“寒玉髓解”的絹帛塞進懷裡。
藥廬外,晨霧已散,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碎金般明亮。藍九兒望著龍誌煉的背影,輕聲道:“誌煉,你外公是個好人。”
龍誌煉腳步一頓。他想起外公臨終前的模樣——老人拉著他的手,說:“誌煉,這世間的毒,有千種萬種,最毒的,是人心。但最暖的,也是人心。”那時他不懂,如今望著陳婉扶著梅清歡的側影,望著藍九兒眼中的釋然,他忽然懂了。
“回鬆月樓。”他說,“魏老一定有辦法解蝕魂蠱。”
一行人剛走下山路,便見山腳下停著輛黑篷馬車。車簾掀起,露出一張蒼老的臉——正是藥仙穀的穀主,“懸壺先生”沈伯年。
“沈老?”龍誌煉驚訝。
沈伯年捋著胡須,笑道:“老夫在藥廬外等了半日,總算等到你們。”他看向陳婉,“陳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陳婉點頭,隨沈伯年走到馬車旁。龍誌煉望著兩人的背影,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沈伯年是江湖上有名的“醫仙”,連魏無妄都曾說他“醫毒雙絕”,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誌煉,”藍九兒輕聲道,“你外公的‘寒玉髓解’,或許與沈伯年有關。”
龍誌煉一怔。沈伯年早年曾與陳敬之是至交,後來陳敬之隱居藥廬,沈伯年便回了藥仙穀。若寒玉髓的事與他有關,那……
“龍公子,”沈伯年忽然轉頭,“可否讓老夫看看那絹帛?”
龍誌煉猶豫片刻,取出絹帛遞過去。沈伯年接過,隻看了一眼,臉色驟變:“這是陳老的筆跡!他當年說,寒玉髓需以陳氏女子的處子血為引,方能取出。可若用錯了地方……”
“用錯了地方?”龍誌煉追問。
沈伯年歎了口氣:“寒玉髓至陰,若用來煉製蠱毒,便會變成‘萬蠱之源’,能操控天下毒蠱。五毒教的司徒空,怕是早就盯上了它。”
龍誌煉心頭一沉。陳婉是陳家獨女,若她的血被用來煉製蠱毒……
“沈老,可有解法?”他急問。
沈伯年搖頭:“除非……能找到另一味至陽之物,與寒玉髓相剋。”他看向龍誌煉腰間的守暖劍,“這劍是陳老用‘千年暖玉’打造的,或許……能克製寒玉髓的陰毒。”
龍誌煉握緊守暖劍。外公曾說,這劍是用極北之地的千年暖玉鍛造,劍身恒溫,能驅百毒。可千年暖玉與寒玉髓相剋,他從未想過,竟要用這柄劍去救陳婉。
“回鬆月樓。”龍誌煉的聲音沉了下來,“我們必須儘快找到寒潭冰髓,否則……”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馬蹄聲。一隊黑衣人從山林中衝出,為首的騎著黑馬,手持蛇形旗——正是五毒教的“右護法”,“毒蜈蚣”王三。
“陳姑娘,教出寒玉髓的解法!”王三大笑,“否則,這鬆月樓便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龍誌煉拔出守暖劍,金芒映著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他望著陳婉,見她正握著沈伯年的手,輕聲道:“沈老,勞煩您了。”
沈伯年點頭,從藥箱裡取出個瓷瓶:“這是‘醒神丹’,可暫時壓製蝕魂蠱的毒性。待老夫配好解藥,便來鬆月樓。”
黑衣人已衝到近前,龍誌煉揮劍迎上。守暖劍與毒刀相擊,火星四濺。他聽見陳婉在身後喊:“誌煉,小心!”
這一戰,比藥廬更險。但龍誌煉知道,他不能退。因為他身後,有陳婉的牽掛,有梅清歡的依賴,有藍九兒的重生,還有外公未儘的心願。
陽光穿透雲層,灑在守暖劍的金芒上。龍誌煉望著前方的刀光劍影,忽然想起外公的話:“誌煉,劍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劍法,不在招式,而在人心。”
他深吸一口氣,守暖劍的金芒暴漲,如同一輪烈日,照亮了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