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救人而死,豈不應當 第183章 地獄天堂
醫院的晚餐很簡單,也很均衡,清粥配著軟爛的蔬菜,陌深一勺一勺喂給千島愛。女孩沒什麼胃口,卻還是強撐著吃了小半碗,她的眼神始終放在陌深身上,像是怕他突然消失。
待收拾好餐盒,陌深起身想跟千島愛道彆,他本打算回酒店,順便讓護士來照看她。可他剛剛起身,袖口就被輕輕拉住。回頭時,正撞上千島愛祈求的眼神,她攥著陌深袖口的手緊了緊,連呼吸都帶著點顫。
“那我不走。”陌深立刻心軟,重新坐回病床旁的椅子上,輕輕拍了拍千島愛的手背,“我就在這兒陪著你。”
千島愛這才鬆了口氣,卻沒鬆開手,反而順著袖口握住了他的手腕,女孩腦袋輕輕靠在床邊,眼皮慢慢耷拉下來。陌深原本想等她睡熟了再離開,可看著女孩攥得緊緊的手,聽著她漸漸平穩的呼吸,終究還是放棄了,今晚就守在這裡吧,至少讓她能睡個安穩覺。
等千島愛徹底睡沉,陌深掏出手機,撥通了蘇曉薔的電話。他壓低聲音,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千島愛的身世,還有那個“見媽媽”的願望,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這個女孩太可憐了……”蘇曉薔的聲音帶著哽咽,“那你打算怎麼圓這個謊?總不能一直瞞著她。”
“不瞞了。”陌深看著病床上女孩的睡顏,語氣沉重,“我已經查到她媽媽的墓地了,就在東京郊區的青山墓園。我打算明天帶她去看看,順便告訴她真相。一個謊言要無數個謊言去補,可真相對她來說,至少是個交代。”
“可她現在的身體……能承受得住嗎?”蘇曉薔擔憂道。
“源君說會安排最好的醫療團隊跟著,有突發情況能及時處理。”陌深歎了口氣,“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剩下的,要看她自己能不能撐過去。”
掛了電話,病房裡隻剩下儀器的滴答聲。陌深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的夜色,腦海裡反複回放著千島愛比劃“想見媽媽”時的眼神。他知道,逃避從來不是辦法。
第二天清晨,天剛矇矇亮,陌深就去醫院附近的服裝店,挑了件淺藍色的連衣裙,料子柔軟,領口繡著小小的櫻花,很適合千島愛。
等女孩醒來,陌深請護士幫千島愛穿戴整齊,又找護士幫她簡單梳理了頭發,看著鏡子裡臉色依舊蒼白,卻比之前精神些的女孩,他輕聲用手語比劃:“我們今天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你很想見的人。”
千島愛愣了愣,隨即眼神亮了起來,用力點了點頭。陌深原本擔心她會害怕,還準備了眼罩,可女孩似乎早就察覺到什麼,在陌深拿出眼罩時,輕輕搖了搖頭,反而主動握住了陌深的手。
轎車平穩地駛往青山墓園,源稚生安排的醫療團隊的車緊緊跟在後麵。
抵達墓園門口時,風有些大,陌深想幫千島愛披上一件外套,卻被女孩輕輕推開。女孩並非不明事理的人,媽媽這麼長時間不來看自己,她的心裡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陌深本想和千島愛一起進入墓園,女孩卻用手語表示自己一個人就好,她鬆開陌深的手,獨自朝著墓園深處走去,步伐很慢,卻很堅定,每一步都像是在與過去告彆。
陌深沒有跟上去,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千島愛的背影。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身上,淺藍色的連衣裙在風中輕輕飄動,像一隻易碎的蝴蝶。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千島愛要獨自麵對最殘忍的真相,而他能做的,隻有在她回頭時,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
千島愛一步步走向那方刻著“千島惠之墓”的石碑,步伐雖慢,卻沒有絲毫猶豫。墓碑前擺著幾束枯萎的雛菊,想來是許久無人打理,風一吹,花瓣便簌簌落在她的裙擺上。
女孩在墓碑前站定,先是伸出手,輕輕拂去碑麵上的灰塵,指尖觸到冰冷的石材時,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隨即,她緩緩蹲下身,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用紙巾包好的糖,這是來時路上千島愛拉著陌深買的,她一直攥在手裡。
女孩將糖輕輕放在墓碑前,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陽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沒有眼淚,也沒有嗚咽,隻有肩膀偶爾的起伏,泄露了她壓抑的情緒。
陌深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揪緊。他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默默從車裡拿出一束新鮮的白菊,放在一旁,等著女孩願意和他交流的時刻。
不知過了多久,千島愛才緩緩睜開眼睛。她轉過身,看向陌深,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惶恐,多了幾分平靜。她朝著陌深比劃:“媽媽,睡著了嗎?”
陌深走到她身邊,蹲下身,與她平視,用手語溫柔回應:“嗯,你媽媽隻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她一直很愛你,知道你現在安全了,會很開心的。”
千島愛看著陌深的手勢,沉默了片刻,又比劃道:“我之前……很想媽媽,想讓她帶我走。可現在,我不想了。”
陌深愣住了,隨即心中一暖。他剛想開口,就見千島愛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比劃道:“陌深,我想好好活著,像媽媽希望的那樣。”
這一刻,陌深再也忍不住,他輕輕拍了拍女孩的後背,用手語說:“好,我會幫你,好好活著。”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汽車的鳴笛聲,是源稚生派來的醫療團隊,他們按照約定,來接千島愛去新的醫院接受治療。陌深扶著千島愛站起身,幫她拍掉裙擺上的花瓣,然後牽著她的手,朝著車子走去。
回去的路上,千島愛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忽然比劃道:“陌深,以後我還能來看媽媽嗎?”
“當然可以。”陌深笑著點頭,“等你身體好一點,就可以來給媽媽換新鮮的花,告訴她你最近發生的事。”
女孩聽了,嘴角終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像是雨後初晴的陽光,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回到醫院後,源稚生已經在病房裡等著了。他帶來了新的治療方案,還有一份檔案,那是千島重工高層,也就是千島愛父親托他轉交的致歉信,信裡還附了一筆足夠支付所有治療費用的資金。
“他沒臉親自來見自己的女兒,也不敢祈求女兒能原諒他自己。”源稚生對將檔案遞給陌深,語氣帶著幾分無奈,“陌君放心,我已經跟千島家那位夫人談過了,她以後不會再乾涉千島小姐的生活。”
陌深將檔案遞給千島愛,用手語解釋了內容。女孩接過檔案,隻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比劃道:“我不需要他的錢,也不想見他。”
源稚生看著女孩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好,都聽你的。新的醫院已經安排好,明天就可以轉院,那裡的醫生都是國際頂尖的心臟科專家,一定會幫你治好病。”
“嗯嗯。”千島愛乖巧的點了點頭。
源稚生離開後,病房裡的消毒水味像是失去了稀釋的餘地,驟然濃稠起來,裹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冷意。
千島愛靠在病床上,單薄的肩膀陷進柔軟的靠枕,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羽毛。她的目光越過窗玻璃,落在遠處灰濛濛的天空上,雲層壓得很低,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恰如她眼底的世界。
陌深順著女孩的視線望了一眼,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用手語比劃時,刻意放慢了動作,連指尖都帶著溫柔:“明天轉去新醫院,那裡有很大的花園,種了滿院的櫻花樹。等你能下床了,我們去撿落在草坪上的櫻花瓣。”
他故意略過“治療”二字,隻撿著輕快的事說,盼著能在女孩眼裡點亮一點光。
千島愛的眼睛果然亮了亮,像蒙塵的星星突然閃了閃,她用力點頭,指尖還輕輕勾了勾陌深的袖口。
可這份光亮隻持續了片刻,她便垂下眼簾,纖細的手指貼著陌深的手背,用手語比劃:“陌君,你守了我一整晚,快去休息吧。我有護士姐姐看著,沒事的。”
陌深沒起身,反而把椅子往病床邊挪了挪,掌心複住她微涼的手,她的手太小了,攥在掌心裡像片易碎的瓷。他用手語認真回應,指尖都帶著急切:“我不放心走。我怕我離開後,你又會胡思亂想。”
千島愛愣住了,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像受驚的蝶翼。她的指尖微微發抖:“陌君,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呀。”話裡的迴避太明顯,連她自己都沒察覺,指尖已經悄悄蜷縮起來。
陌深看著女孩躲閃的眼神,心像被細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繼續用手語說,每一個動作都格外清晰:“這個世界對你太壞了,你一直很害怕,甚至想過……不要再撐下去了,對不對?”
女孩的身體猛地一僵,眼底的平靜瞬間被打破,泛起一層水汽。她沒想到,眼前這個隻認識兩天的男孩,居然看穿了她藏在心底最深的想法。
千島愛緩緩低下頭,手語動作輕得像羽毛:“陌君很聰明……我隻是覺得,我一直在給大家添麻煩。媽媽不在了,沒有人需要我,我想早點去見媽媽,我真的很想她。”
“這個世界其實有好的地方。”陌深急忙比劃,“有溫暖的陽光,有好吃的糖果,還有我和凱撒他們,我們都需要你。”
千島愛卻輕輕搖了搖頭,她反握住陌深的手,掌心的冰涼透過麵板傳到陌深心裡,手語道:“可是世界不喜歡我。我從小就有心臟病,媽媽為了給我治病四處奔波,爸爸不敢認我,還有人把我綁架、虐待我……我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陌深的喉嚨發緊,手語動作都有些不穩,“如果你不在了,我會很傷心,凱撒、路明非、楚子航他們,都會很傷心。我們已經把你當成家人了。”
“可這是我的選擇,陌君。”千島愛抬起頭,眼底沒有了之前的惶恐,隻剩一種疲憊的堅定,像燃儘的燭火,“我撐得太久了,真的撐不下去了。你阻止不了我的。”
陌深看著女孩眼底的絕望,心臟像是被重錘砸中,悶痛得喘不過氣。是啊,他怎樣才能阻止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呢?就像當初麵對老唐時,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走向命運的終點,如今麵對千島愛,他依舊這樣無力。這個世界給她的黑暗太多,多到她連一絲活下去的勇氣都攢不起來。
整個病房陷入沉默,陌深的指尖一遍遍摩挲著女孩冰涼的手,他最後顫抖著用手語比劃道。
“請讓我陪著你。”
千島愛看著陌深泛紅的眼眶,忽然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卻像極了初見時的星光。她用手語比劃:“陌君不要哭鼻子呦,我隻是去見媽媽了,這不是壞事呀。”
陌深低下頭,把臉埋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喉結滾動著,隻輕輕“嗯”了一聲。
千島愛靠在枕頭上,慢慢閉上眼睛,呼吸漸漸變得平穩。她像是卸下了背負了許久的重擔,眉頭舒展著,淺淺地睡了過去。
陌深坐在病床旁,目光緊緊盯著床頭的生命儀器,螢幕上跳動的心率數值,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多希望女孩能一覺睡醒,改變主意,願意去新的醫院接受治療,願意試著看看這個世界的美好。
可是人這一輩子,就靠心裡那口氣吊著。平日裡為了某個人、某件事,哪怕咬著牙扛過再多難、熬過再多苦,也能眼裡有光、腳下有力。可一旦那口氣鬆了,心裡緊繃的弦斷了,精氣神就會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抓不住。
原本清亮的眼神會變得渾濁,說話的聲音會透著虛浮,連走兩步路都覺得腿軟,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筋骨,隻剩下一副空蕩蕩的殼子。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生命儀器上的心率數值開始慢慢下降,從原本的微弱跳動,漸漸變得平緩。陌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握緊千島愛的手,試圖感受一絲溫度,可那隻手卻越來越涼。
淩晨時分,生命儀器發出刺耳的“嘀——”聲,螢幕上的線條徹底變成一條直線。陌深僵在原地,看著病床上的女孩,她的嘴角還帶著甜甜的微笑,像是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夢見自己終於見到了媽媽,終於擺脫了所有痛苦。
陌深沒有哭,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握著女孩冰冷的手,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