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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現代行俠記 第99章 失蹤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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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東派出所值班室,淩晨三點。萬籟俱寂,隻有牆上掛鐘秒針“哢噠、哢噠”的單調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空氣裡彌漫著劣質茶葉的澀味、舊紙張的黴味和一絲冰冷的鐵鏽氣息。魯智深蜷在狹窄的行軍床上,身上蓋著件洗得發白的警用大衣,鼾聲低沉。他正夢見自己回到了五台山深秋的午後,山風凜冽,金黃色的落葉鋪滿了文殊院前的石階。他揮動著巨大的竹掃帚,“沙——沙——”,一下,又一下,掃起層層疊疊的枯葉,那熟悉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

“鈴鈴鈴鈴——!!!”

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如同驚雷炸響!瞬間撕裂了夢境!也撕裂了值班室的死寂!

魯智深猛地從行軍床上彈起!動作之大,差點把床掀翻!他光溜溜的腦袋上,清晰地印著涼席粗糙的菱形紋路,像蓋了個古怪的印章。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像擂鼓一般。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一把抓起桌上那台老式座機,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和一絲被驚醒的煩躁:

“喂?!光明派出所!講!”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帶著哭腔、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像被寒風撕扯的破布:“警察同誌!救…救命啊!我…我爸…我爸不見了!他…他有老年癡呆啊!這麼冷的天…他…他能去哪兒啊…”那聲音裡的絕望和無助,像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魯智深殘留的睡意!

“彆急!慢慢說!地址!姓名!特征!”魯智深的聲音瞬間變得沉穩有力,像定海神針,試圖穩住對方崩潰的情緒。他一邊聽,一邊用肩膀夾著話筒,另一隻手飛快地抓起桌上的筆和便簽紙,潦草地記錄著關鍵資訊。指尖冰涼,心卻揪緊了。

半小時後,警車刺眼的紅藍燈光劃破了城東一處普通居民小區的寧靜夜色。冷冽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魯智深和老張裹著寒氣,敲開了周家的門。

客廳裡,燈光慘白。一股混雜著老人味、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撲麵而來。周女士,一位六十多歲的婦人,癱坐在沙發上,眼睛紅腫得像核桃,手裡死死攥著一塊已經被淚水浸透、皺巴巴的手帕,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她旁邊站著一個焦躁不安的中年男子,是她的兒子,正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客廳裡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

“周女士,”老張儘量放柔聲音,翻開筆記本,“您最後一次見到周老先生,具體是什麼時候?”

“昨晚…昨晚九點多…”周女士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我看著他吃了藥…哄他躺下…蓋好被子…他睡得很安穩…”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又湧了出來,“淩晨兩點…我起來上廁所…習慣性地去他房間看看…門…門開著!床上…空了!人…人沒了!”她捂住臉,壓抑的哭聲從指縫裡漏出來。

魯智深沒有立刻追問,他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緩緩掃過這個整潔卻彌漫著悲傷氣息的家。牆壁上掛滿了泛黃的黑白老照片,記錄著這個家庭流逝的歲月。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張照片上!照片裡,一個穿著粗布短褂、麵容清臒的年輕男子,站在一座古樸莊嚴的寺廟山門前,嘴角帶著一絲靦腆的笑意。那眉眼輪廓…竟與失蹤的周老先生有七八分相似!照片下方,一行模糊的小字:“五台山文殊院留念”。

五台山!文殊院!

魯智深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電流般的戰栗瞬間竄過脊椎!那是他魂牽夢縈、刻骨銘心的地方!是他剃度出家、晨鐘暮鼓三載的所在!

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激蕩的心緒。然而,就在這深呼吸之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幽香,如同遊絲般鑽入他的鼻腔!

檀香!

是那種最純正、最上品、帶著一絲甘甜和清涼氣息的檀香!這味道!他太熟悉了!在五台山文殊院的大雄寶殿裡,在繚繞的香火中,在師父智真長老的禪房裡,他聞了整整三年!這味道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為記憶深處最頑固的烙印!

“周女士!”魯智深猛地轉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您父親…平時燒香嗎?”

周女士抹著眼淚,指了指陽台角落:“燒…那邊有個小佛龕…他信佛…尤其這兩年…糊塗得厲害後…更是天天都要拜…嘴裡總唸叨著要回五台山…”

魯智深幾步跨到陽台。果然,一個半舊的紅木佛龕靜靜立著,裡麵供奉著一尊小小的觀音像。佛龕前的銅香爐裡,積著淺淺一層香灰。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香灰中——

溫的!

指尖傳來微弱的暖意!這香熄滅不久!

“老張!”魯智深眼中精光爆射,聲音斬釘截鐵,“老人離開不超過兩小時!而且!”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捕捉著空氣中那縷幾乎要消散的檀香軌跡,“他身上!一定帶著這檀香味!”

老張驚訝地看著他:“你…確定?就憑這味道?”

“錯不了!”魯智深語氣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灑家…我在五台山聞了三年!這味道!化成灰我都認得!”

調取小區監控!淩晨一點四十分!一個穿著深色棉襖、身形佝僂的老人,步履蹣跚卻目標明確地獨自走出了小區大門,徑直朝著不遠處的城東公園方向走去!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被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

魯智深和老張立刻驅車趕往公園!此刻,東方天際已泛起一絲魚肚白,但公園裡依舊被濃重的晨霧籠罩,白茫茫一片,能見度極低。寒氣刺骨,草木上凝結著冰冷的霜花。

“分頭找!注意檀香味!”魯智深低聲吩咐,隨即像一頭經驗豐富的獵犬,一頭紮進了濃霧之中。他不再僅僅依靠眼睛,而是微微眯起眼,鼻翼翕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極致的專注,在潮濕冰冷的空氣中,努力捕捉著那一絲若有若無、卻如同生命線般珍貴的檀香氣息!

腳下是濕滑的落葉和裸露的樹根。霧氣像冰冷的紗幔纏繞著他。他撥開擋路的枯枝,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處灌木叢、每一張長椅、每一個角落。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焦慮如同藤蔓般纏繞心頭。

突然!

在一張冰冷的、結著霜花的長椅旁,他的目光鎖定了地上一點異樣的灰燼!他蹲下身,手指撚起一點——是燒儘的檀香灰!旁邊還有一小截未燃儘的香腳!

“這邊!”魯智深低吼一聲,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他沿著一條被晨露打濕的、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徑,循著那越來越清晰的檀香指引,疾步追去!老張緊隨其後,氣喘籲籲。

小徑儘頭是公園一個不起眼的側門。門外馬路邊的監控探頭,清晰地捕捉到老人顫巍巍地登上了一輛早班公交車!查詢公交線路!這趟車沿著城東主乾道行駛,沿途經過…三家養老院!

“養老院?”老張眉頭緊鎖,喘著粗氣,“他去養老院乾嘛?”

魯智深目光如炬,盯著公交路線圖,聲音低沉而篤定:“灑家猜…他是想找個像‘文殊院’的地方!找個能燒香拜佛、能讓他這顆迷途的心安頓下來的地方!”

前兩家養老院,詢問、搜尋,一無所獲。失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來。當警車停在第三家——“夕陽紅養老院”那扇有些老舊的鐵藝大門前時,天色已經大亮,晨霧散儘,金色的陽光灑在庭院裡。

魯智深剛踏進養老院的大門,腳步猛地頓住!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

檀香!

那股熟悉的、清幽甘冽的檀香味!比在周家、比在公園裡都要濃鬱得多!如同一條無形的絲線,從走廊深處飄來,精準地纏繞住他的神經!牽引著他的靈魂!

“在那裡!”他幾乎不需要思考,身體已經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他大步流星,循著那魂牽夢繞的氣息,朝著走廊儘頭快步走去!步伐堅定,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急切!老張不明所以,隻能小跑著跟上。

走廊儘頭,一扇虛掩的木門。門縫裡,嫋嫋的青煙正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帶著濃鬱的檀香氣息。門內,隱約傳來低沉、含糊、卻異常虔誠的誦經聲:

“南無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南無大智文殊師利菩薩…”

魯智深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這熟悉的氣息全部吸入肺腑。他輕輕推開門——

溫暖的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斜斜地灑入這間小小的佛堂。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檀香,青煙在光柱中緩緩升騰、盤旋。佛龕前,三炷線香靜靜燃燒,頂端亮著暗紅色的光點。一個白發蒼蒼、穿著深藍色棉襖的老人,背對著門口,虔誠地跪在一個黃色的蒲團上。他佝僂著背,頭顱低垂,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那含糊卻執著的誦經聲,正是從他口中發出。

“周老先生?”魯智深的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彷彿怕驚擾了這方寧靜。

老人誦經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回過頭來。陽光恰好照亮了他的側臉,布滿皺紋的臉上,此刻卻有一種異樣的平靜和澄澈。那雙原本因阿爾茨海默症而時常渾濁迷茫的眼睛,此刻竟清澈得像山澗的泉水,倒映著佛龕上菩薩慈悲的麵容,也倒映著門口魯智深高大的身影。

“這位師父…”老人眯著眼,仔細打量著魯智深的光頭,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隨即又化為一種近乎天真的欣喜,“是新來文殊院的師兄嗎?看著麵生…”

魯智深心頭猛地一熱!一股酸澀的熱流直衝眼眶!他強忍著,快步上前,蹲在老人身邊,讓自己的視線與老人齊平。他伸出手,輕輕扶住老人瘦削的手臂,那手臂隔著棉襖也能感覺到骨頭的嶙峋。

“老先生,”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怎麼到這來了?”

老人指了指佛龕前嫋嫋升騰的青煙,眼神虔誠而滿足:“今日…是文殊菩薩聖誕啊…我來上柱香…”他頓了頓,困惑地環顧四周整潔卻陌生的佛堂,“奇怪…這文殊院…怎麼變樣了?大殿呢?羅漢堂呢?”

魯智深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他認出了老人眼中那無比熟悉的神情——那是他在五台山文殊院見過無數次的,香客們跋山涉水而來,在菩薩麵前流露出的那種純粹的、毫無保留的虔誠與安寧。

“老先生,”魯智深的聲音更加柔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灑家…我也是文殊院的。”他頓了頓,看著老人瞬間亮起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回…文殊院去。”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光彩!他伸出枯瘦的手,緊緊抓住魯智深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師兄!你真是文殊院的師兄!難怪…難怪看著麵善!走!走!咱們回山!”

回程的警車,平穩地行駛在清晨的街道上。車廂裡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和周老先生身上那股老人特有的氣息。老人坐在後排,緊緊抓著魯智深的手,彷彿怕他跑了。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記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時而清晰得驚人,時而又混亂不堪:

“…大雄寶殿前的石階…有108級…我每次去…都要一步一步數著上去…一步一叩首…心才誠…”

“…齋堂的素包子…餡兒是香菇豆腐…剁得細細的…加點香油…香得很!智真長老最愛吃…”

“…智真長老講經時…總愛摸他那把白鬍子…聲音像洪鐘…震得人耳朵嗡嗡響…可聽著心裡踏實…”

魯智深越聽越心驚!老人描述的每一個細節——那108級石階、齋堂素包子的餡料、尤其是智真長老摸鬍子的習慣!都與他記憶深處的文殊院分毫不差!那正是他剃度出家、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智真長老!正是他當年的授業恩師!

“老先生,”魯智深忍不住打斷老人的絮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您…您是什麼時候去的五台山?”

老人眼神恍惚了一下,像蒙上了一層薄霧:“什麼時候…好像是…1953年?春天?不對…也可能是…民國三十八年?記不清了…記不清了…”

魯智深的心猛地一沉!1953年?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那正是他“離開”五台山的時間點!難道…這冥冥之中…竟有如此玄妙的關聯?!

警車停在周家門口。周女士早已等在寒風中,見到父親安然無恙地被魯智深攙扶下車,她再也忍不住,撲上來緊緊抱住父親,放聲大哭!淚水浸濕了老人的肩頭。

魯智深幫忙把老人扶進屋。屋內溫暖的氣息驅散了清晨的寒意。老人似乎有些累了,坐在熟悉的沙發上,眼神又開始變得有些迷茫。魯智深正準備告辭,老人卻突然伸出手,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了他的袖子,眼神裡帶著孩童般的依戀和期盼:

“師兄…下次講經…是什麼時候?”

魯智深看著老人那雙時而渾濁時而清明的眼睛,心頭百感交集。他想了想,雙手緩緩合十,置於胸前,微微躬身,用當年智真長老最常說的、也是他記憶最深的那句佛偈回答,聲音莊重而溫和:

“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老先生,有緣自會再見。”

老人聞言,臉上的迷茫如同冰雪消融,露出了一個無比純真、無比滿足的笑容,像得到了最珍貴的承諾。他鬆開手,乖乖地任由女兒攙扶著,走向裡屋。

回派出所的路上,老張開著車,忍不住從後視鏡裡打量沉默的魯智深:“魯師傅…你跟老人說的那些…文殊院…智真長老…都是真的?你真在五台山當過和尚?”

魯智深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與記憶中五台山的層巒疊嶂、古刹鐘聲重疊交錯。他沉默良久,才輕輕開口,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是啊…待過…灑家…我在那兒…待過三年…”

一個月後,一個陽光和煦的秋日下午。魯智深沒有穿警服,而是穿著一身深色的便裝,手裡拎著一個長長的布包,再次來到了“夕陽紅養老院”。這次,他不是出警,而是以義工的身份。

“魯警官!您可算來了!”養老院的李院長熱情地迎上來,臉上帶著由衷的笑容,“老人們可都盼著您呢!尤其是周老先生,天天扒著窗戶看,嘴裡唸叨著‘文殊院的師兄怎麼還不來’…”

魯智深笑著點點頭,開啟布包,取出一根長約六尺、打磨得光滑油亮、帶著天然木紋的硬木棍!那木棍在他手中一抖,竟隱隱有破風之聲!

“灑家今天來,給大夥兒活動活動筋骨!表演個‘禪杖舞’!”

養老院的活動室裡,陽光透過大玻璃窗灑進來,暖洋洋的。老人們圍坐成一圈,有的拄著柺杖,有的坐著輪椅,臉上都帶著期待的笑容。魯智深站在中央,深吸一口氣,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他雙手握住木棍中段,猛地一個起勢!

“呼——!”

木棍在他手中彷彿活了過來!不再是棍!而是化作了佛門護法的降魔禪杖!

第一式:金剛怒目!

棍影如狂風驟雨!橫掃千軍!帶起呼嘯的風聲!

第二式:羅漢伏魔!

棍頭如毒龍出洞!點刺劈砸!剛猛無儔!

第三式:瘋魔亂舞!

棍影翻飛!密不透風!如同狂風掃落葉!

收勢:菩提頓悟!

棍影驟然收斂!木棍斜指地麵!紋絲不動!一股淵渟嶽峙的沉靜氣勢油然而生!

整套動作剛柔並濟!氣勢磅礴!看得老人們眼花繚亂!目瞪口呆!片刻的寂靜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

表演結束,魯智深氣息微喘,額頭見汗。周老先生在護工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上前來。他渾濁的眼睛此刻卻異常明亮,緊緊盯著魯智深手中的木棍,嘴唇哆嗦著:

“師兄…這…這是…少林瘋魔杖法?!”

魯智深心中劇震!他扶住老人,聲音帶著難以置信:“老先生…您…您認得這路數?!”

“認得!認得!”老人激動得手都在抖,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彷彿穿越了時光的迷霧,“五台山!文殊院!當年…當年有個魯提轄!使得一手好杖法!就是這般!這般威猛!這般…瘋魔!”

魯智深的手猛地一抖!那根沉重的木棍竟“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死死盯著老人布滿皺紋的臉,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如同擂鼓!一股寒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席捲全身!

“老先生…您…您記得魯提轄?!”他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記得!記得!”老人興奮地拍著大腿,語速快了起來,彷彿回到了那個熱血沸騰的年代,“那是個頂天立地的豪傑!身高八尺!腰闊十圍!聲如洪鐘!力能扛鼎!後來…後來聽說他三拳打死了鎮關西那個惡霸!犯了人命官司…才逃到五台山…剃度出家…避禍…”老人說得眉飛色舞,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

魯智深呼吸驟然急促!這段塵封的往事!除了五台山文殊院那些早已圓寂或雲遊四海的師兄弟,這世上本不該有外人知曉得如此詳儘!尤其是他“三拳打死鎮關西”的起因和“避禍出家”的隱情!

“老先生!”魯智深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迫切的渴望,他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老人齊平,緊緊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您…您可知道…那魯提轄…後來如何了?”

老人臉上的興奮突然凝固了。他眼神中的光彩如同燭火被風吹滅,瞬間黯淡下去。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困惑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發出“咚咚”的輕響:“後來…後來…”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彷彿在努力挖掘著記憶深處被掩埋的碎片,“哎呀…我這記性…怎麼…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魯智深。他看著老人臉上重新浮現的迷茫和痛苦,心中不忍,連忙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臉上擠出笑容:“無妨!無妨!想不起來就不想了!下回灑家來!給您好好講講水滸傳!講講那魯提轄倒拔垂楊柳!大鬨野豬林!”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又亮起一絲微弱的光,像個孩子得到了糖果的承諾,用力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魯智深成了“夕陽紅養老院”的常客。他每週都會抽出一個下午,風雨無阻。有時表演一段剛猛的拳腳或精妙的棍法,有時繪聲繪色地講一段水滸故事,更多時候,他隻是安靜地坐在周老先生身邊,聽他斷斷續續地回憶五台山的點點滴滴,或者隻是靜靜地陪他曬曬太陽。

令人驚奇的是,自從魯智深常來之後,周老先生的病情竟有了明顯的好轉。他糊塗的時間少了,清醒的時間多了。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稱之為“奇跡”。隻有魯智深知道,每當老人眼神開始渙散,記憶陷入混亂的泥沼時,隻要他點燃一小塊帶來的上等檀香,或者輕聲提起“五台山”、“文殊院”、“智真長老”這些字眼,老人眼中那層渾濁的迷霧便會如同被陽光碟機散,重新恢複清明和安寧。那檀香,那熟悉的名字,彷彿成了開啟老人記憶迷宮的鑰匙。

又是一個秋日的午後。陽光透過養老院小佛堂潔淨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佛龕前,三炷線香靜靜燃燒,青煙嫋嫋,在光柱中盤旋上升,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檀香。魯智深和周老先生並排坐在兩個黃色的蒲團上,沐浴在陽光和香霧之中。

老人閉著眼睛,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祥和的平靜。魯智深也微微閉目,感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彷彿在這裡變得粘稠而緩慢。

許久,老人緩緩睜開眼,側過頭,看著魯智深那顆在陽光下泛著柔和光澤的光頭,眼神清澈而深邃,帶著一絲超越年齡的智慧:

“師兄…”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這方寧靜,“你說…這人世間…真有前世今生嗎?”

魯智深也睜開眼,目光投向佛龕上那尊麵容慈悲、智慧深廣的文殊菩薩像。他沉默片刻,雙手緩緩合十,置於胸前,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禪意:

“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老人聞言,臉上的皺紋如同被熨平般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無比澄澈、無比釋然的笑容,像一朵在秋陽下靜靜綻放的菊花。兩人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任由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任由清幽的檀香縈繞鼻尖,任由時光在這小小的佛堂裡,無聲地流淌。這一刻,過去與現在,記憶與現實,生者與逝者(那些塵封的往事),彷彿都在這嫋嫋青煙和溫暖陽光中,達成了某種超越言語的、玄妙而深沉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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