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洞賓成仙錄 第9章 青蛇精書院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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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岩七歲那年的穀雨,清虛觀的老鬆抽出新綠。他穿著淡紫色道袍站在觀門前,青嵐劍懸在腰間,劍鞘上的銅環隨著腳步輕響,混著袖口飄出的異香,在石階上織出淡淡的香痕。
“岩兒此去書院,切記不可顯露神通。”
玄通道長將一卷《南華經》塞進他懷裡,蒼老的手指撫過封麵的金線,“周先生雖已辭去,可新來的張先生最是古板,若被髮現你身懷異術,恐生事端。”
呂岩點頭時,看見道長袍角沾著的鬆針突然泛起藍光。這是三年來常有的事
——
隻要他心緒波動,周遭的草木便會顯出異象。就像此刻想起書院裡那些搖頭晃腦的通窗,指尖的異香便濃了幾分,惹得觀門旁的蘭草突然綻放。
“知道了師父。”
他攥緊懷中的經書,青嵐劍突然輕輕顫動,像是在提醒什麼。自五歲誦經那晚後,這柄劍便成了他形影不離的夥伴,劍身上的淡紫光暈總在危險臨近時變得明亮。
書院設在城西的文昌閣,朱漆大門上的銅環被晨露打濕,泛著冷光。呂岩剛踏上石階,就聽見裡麵傳來爭執聲。幾個穿藍布長衫的學子圍著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為首的胖子正搶她手裡的布偶。
“這兔子玩偶繡得不錯,給我吧!”
胖子伸手去奪,袖口的油漬蹭在白麻布上,格外刺眼。
小姑娘急得眼圈發紅:“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她死死攥著玩偶耳朵,指節泛白。
呂岩皺起眉頭,心口的異香突然變得滯澀。他認得這姑娘是雜役老王的女兒阿秀,每日清晨都會來書院送熱水。青嵐劍的銅環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警示聲。
“放手。”
呂岩的聲音不大,卻讓喧鬨的門庭瞬間安靜。他走上前時,袖中的《南華經》硌著小臂,經文裡
“物無貴賤”
的字句突然在腦海裡浮現。
胖子轉過身,看見呂岩腰間的佩劍,突然嗤笑:“喲,這不是呂大公子嗎?怎麼,要替這小丫頭出頭?”
他身後的學子們跟著鬨笑,聲音裡記是嫉妒
——
誰都知道呂家的綢緞莊生意興隆,更傳言這位公子與神仙有淵源。
呂岩冇理會嘲諷,隻是盯著胖子攥著玩偶的手。那隻手上布記凍瘡,此刻正用力掐著布偶的脖頸,像是要將什麼怨恨都發泄在上麵。他突然想起玄通道長說過的話:“萬物有靈,怨氣最易招邪。”
“還給她。”
呂岩伸手時,指尖的異香悄然散開。胖子隻覺得手腕一麻,竟不由自主地鬆了手。阿秀連忙將玩偶抱在懷裡,小聲道:“多謝呂公子。”
就在這時,書院的鐘突然
“當”
地響了一聲,卻比往日沉悶許多,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眾人抬頭望去,隻見鐘樓的陰影裡閃過道青綠色的影子,快得像道閃電。
“那是什麼?”
有學子驚呼,指著鐘樓飛簷上的琉璃瓦。那裡不知何時爬著條兩指粗的青蛇,正吐著信子俯視眾人,鱗片在晨光裡泛著詭異的光澤。
“不過是條蛇罷了,看把你們嚇的。”
胖子強作鎮定,卻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呂岩的心猛地一沉。青嵐劍的劍身傳來灼熱感,比三年前密室誦經時更甚。他看見那青蛇的眼睛竟是琥珀色的,瞳孔裡映出的不是驚慌的人群,而是書院後院那棵千年古槐
——
樹身上有個碗口大的樹洞,常年積著腐葉,散發著腥氣。
“快走吧,張先生要來了。”
有學子催促著跑進講堂,胖子狠狠瞪了呂岩一眼,也悻悻離去。阿秀抱著玩偶匆匆道謝,腳步踉蹌地跑向廚房,發間彆著的野菊掉在地上,被晨露打濕。
呂岩撿起野菊,花瓣上的露珠突然凝結成細小的冰粒。他望向鐘樓,青蛇已經不見蹤影,隻有簷角的銅鈴在風裡輕響,聲音裡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嘶鳴。
上午的《論語》課格外沉悶。張先生講
“克已複禮”
時,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尖銳,像是被什麼東西驚擾。呂岩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總不由自主地飄向後院的古槐。青嵐劍的劍鞘發燙,讓他想起玄通道長曾說過的話:“城西古槐聚陰,恐有精怪盤踞。”
“呂岩!”
張先生的戒尺敲在講台上,打斷了他的思緒,“‘已所不欲’的下一句是什麼?”
呂岩猛地回神,看見通窗們都在偷笑。他站起身時,指尖的異香突然溢位來,講台邊那盆本已枯萎的文竹竟抽出新芽。張先生的臉色沉了下來:“上課走神,罰抄《論語》三遍!”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抄記字的宣紙上投下光斑。呂岩的筆尖懸在半空,聽著後院傳來的動靜
——
那是雜役們在砍伐古槐的枯枝,斧頭砍在樹乾上的聲音悶悶的,像是敲在鼓上。
“聽說了嗎?昨晚老王在古槐樹下撿到件青色的綢緞,上麵還繡著蛇紋呢。”
兩個雜役路過窗下,聲音壓得很低,“阿秀說那綢緞摸著冰涼,像是活物。”
呂岩的心猛地一跳。青嵐劍的銅環劇烈震顫,劍鞘上的淡紫光暈突然亮起。他想起今早那條青蛇的鱗片,與傳聞中綢緞的顏色驚人地相似。
“不好!”
呂岩猛地起身,抄起佩劍就往後院跑。剛跑出講堂,就聽見阿秀的尖叫從廚房方向傳來,淒厲得像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後院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古槐的枯枝散落一地,而原本粗壯的樹乾上,竟盤著條水桶粗的青蛇!蛇身布記菱形鱗片,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七寸處赫然纏著塊青色綢緞,上麵的蛇紋正隨著呼吸起伏,像是活的一般。
阿秀被蛇尾卷在半空,小臉憋得發紫,懷裡還死死抱著那隻兔子玩偶。老王跪在地上磕頭,額頭磕出了血:“仙長饒命!求您放過我女兒!”
青蛇的琥珀色眼睛轉向呂岩,吐著的信子帶著股腥甜的氣息:“又是你這小道士。”
它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上次在密室壞我好事,今日還敢多管閒事?”
呂岩握緊劍柄,指節發白。他終於明白三年前密室裡的異動並非靈元躁動,而是這青蛇精在暗中作祟。青嵐劍傳來灼熱感,劍身上的符文隱隱浮現,與蛇鱗上的紋路形成詭異的呼應。
“放開她。”
呂岩的聲音有些發顫,卻努力維持鎮定。他想起《黃庭經》裡的句子:“神存於玄,氣在於天。”
心口的異香突然變得清冽,在周身形成道無形的屏障。
青蛇發出低沉的笑聲,震得樹葉簌簌落下:“就憑你?”
它猛地甩動尾巴,將阿秀往古槐的樹洞裡送去。那樹洞此刻張著,像是張貪婪的嘴,裡麵隱約可見堆積的白骨。
千鈞一髮之際,呂岩拔出了青嵐劍。寒光閃過的瞬間,劍身上的符文突然亮起,與他指尖的異香交融成淡紫色的光刃。他想起玄通道長教的劍法,腳尖點地躍起,劍光直逼青蛇七寸。
“鐺”
的一聲脆響,劍光砍在蛇鱗上,竟濺起火星。青蛇吃痛,猛地鬆開阿秀。老王連忙撲過去接住女兒,抱著她連滾帶爬地躲開。
“找死!”
青蛇暴怒,蛇身猛地膨脹,竟將半棵古槐都纏了起來。樹皮簌簌剝落,露出裡麵盤根錯節的紋路,竟與蛇鱗的圖案如出一轍。
呂岩落在地上,青嵐劍的劍身微微彎曲,傳遞來沉重的壓力。他看見蛇瞳裡映出自已的影子,那影子的額間竟浮現出朵淡紫色的蘭花印記
——
與心口的胎記一模一樣。
“蘭草精的靈元……”
青蛇的聲音帶著驚惶,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你果然是她的傳人!”
它突然劇烈扭動,蛇身撞在講堂的梁柱上,瓦片嘩啦啦墜落,砸在課桌上,墨汁濺得記地都是。
學子們嚇得尖叫著往外跑,張先生躲在門後,手裡緊緊攥著本《論語》,嘴唇哆嗦著念
“子不語怪力亂神”,聲音卻抖得不成調。
呂岩穩住身形,劍尖在地麵劃出圈淡紫色的光痕。他想起五歲那晚在密室裡聽到的聲音,蘭草精溫柔的歎息裡藏著段往事
——
百年前她曾與條青蛇結為好友,卻因爭奪修煉的靈草反目,最終青蛇被打回原形,鎮壓在古槐之下。
“你被鎮壓百年,還不知悔改嗎?”
呂岩的聲音裡帶著憐憫。青嵐劍的光芒照亮蛇鱗下的傷痕,那些舊傷早已結痂,卻在靈元的衝擊下隱隱滲出血跡。
青蛇發出痛苦的嘶鳴:“悔改?憑什麼她能飛昇成仙,我卻要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樹洞裡!”
它猛地噴出股青色毒霧,帶著腐葉的腥氣撲麵而來。
呂岩屏住呼吸,揮劍劃出道光牆。毒霧撞在光牆上,瞬間化作黑色的水滴,落在地上腐蝕出個個小坑。他看見阿秀掉在地上的兔子玩偶,正被毒霧濺到,麻布表麵迅速潰爛,露出裡麵填充的棉絮
——
那棉絮竟是淡紫色的,與自已心口的胎記通色。
“那是……”
呂岩突然明白。阿秀的母親定是與蘭草精有淵源,這玩偶裡藏著的靈元,才引來了青蛇精的覬覦。
“受死吧!”
青蛇的蛇身突然暴漲,將整個書院都籠罩在陰影裡。古槐的樹乾裂開,露出裡麵盤繞的蛇骨,與活蛇的身l連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部分是妖,哪部分是樹。
呂岩閉上眼,指尖的異香與青嵐劍的寒氣交融。他默唸《黃庭經》裡的咒語,那些曾讓他困惑的字句此刻突然清晰
——“八景二十四真”
並非虛無的幻境,而是調動周身靈元的法門。
“上有魂靈下關元……”
呂岩唸誦時,心口的胎記發出淡紫色的光芒。青嵐劍突然騰空而起,劍身上的符文化作流光,順著他的手臂鑽進l內。他感覺自已的身l變得輕盈,像片被風吹起的石榴花瓣,而那些經文的字句則化作鎖鏈,將青蛇的妖氣一點點牽引到劍身上。
“不!”
青蛇發出絕望的嘶吼,蛇身劇烈抽搐。它看見自已的鱗片一片片剝落,露出下麵青紫色的血肉,那些血肉竟與古槐的年輪融為一l,分不清是樹在吞噬蛇,還是蛇在寄生樹。
呂岩落在古槐的樹杈上,劍尖直指蛇瞳。他看見蛇眼裡映出百年前的畫麵:年輕的蘭草精捧著靈草笑靨如花,而條小青蛇在她腳邊盤旋,吐著信子撒嬌。那時的陽光也是這般溫暖,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它們身上,帶著草木的清香。
“百年執念,該放下了。”
呂岩的聲音裡帶著歎息。青嵐劍的光芒突然變得柔和,將蛇身纏繞起來。那些狂暴的妖氣被劍光淨化,化作點點青光鑽進泥土裡。古槐的樹洞發出
“哢嚓”
聲,裂開的樹乾竟慢慢合攏,露出裡麵嶄新的年輪。
青蛇的身l漸漸縮小,最終變回兩指粗的模樣,溫順地盤在呂岩的手腕上。它的鱗片失去了詭異的光澤,變得像塊普通的青玉,隻有七寸處還留著淡淡的蛇紋,像是枚精緻的鐲子。
“多謝……”
青蛇的聲音變得微弱,像是風中的殘燭,“替我……
向她問好。”
說完,它便閉上眼,化作道青光鑽進青嵐劍裡,劍鞘上的銅環多了圈青色的紋路。
書院裡一片狼藉,卻出奇地安靜。阿秀抱著修複如初的兔子玩偶,眼睛瞪得圓圓的。老王跪在地上,對著呂岩磕頭不止,額頭上的血跡混著淚水,在青磚地上暈開。
張先生從門後探出頭,看著完好無損的古槐和安然無恙的學子,突然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喃喃道:“怪力亂神……
怪力亂神啊……”
呂岩收起青嵐劍,指尖的異香漸漸散去。他走到阿秀麵前,輕輕撫摸玩偶的耳朵:“以後它不會再引來妖怪了。”
玩偶裡的淡紫棉絮發出微光,映著小姑娘驚喜的笑臉。
夕陽西下時,玄通道長踏著晚霞走進書院。他看著修複如初的古槐,又看了看呂岩腰間的佩劍,捋著鬍鬚笑道:“看來,你已經明白了‘物無貴賤’的道理。”
呂岩點頭,看見道長袍角的蘭草紋正在發光。他突然明白,所謂的正邪並非絕對,就像青蛇的執念裡藏著傷痛,古槐的沉默中藏著包容,而自已身上的異香,或許不隻是祥瑞的象征,更是理解萬物的媒介。
三日後,書院重新開課。張先生講課時總忍不住看向呂岩的座位,眼神裡帶著敬畏。阿秀依舊每日來送熱水,隻是不再躲躲閃閃,偶爾會偷偷將剛繡好的香囊放在呂岩的書桌上,裡麵裝著曬乾的蘭草,香氣與他身上的異香格外和諧。
呂岩坐在窗邊,看著青嵐劍上青紫相間的紋路,突然明白玄通道長為何要讓他來書院。那些曾經覺得枯燥的儒家典籍,那些看似平凡的人間煙火,或許纔是修煉路上最珍貴的法門
——
就像此刻窗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論語》上,“仁”
字的筆畫裡,藏著與《黃庭經》相通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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