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海焚天 第1章 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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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墟界的月光總帶著一股鐵鏽味。
林越蜷縮在青石邊。三株血線草被他含在口中,苦澀的汁液順著喉管往下淌,那感覺像是吞針一般。身後傳來管事趙奎的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搜!給我仔細搜!”
趙奎的聲音有著山海族特有的腥氣,“今天交不上藥草的,全他娘都給我抓去喂犰狳!”
林越能感覺到血線草的葉片在舌尖微微顫動,這是囚奴村方圓十裡內最值錢的草藥
——
葉脈裡流淌的淡紅色汁液,既能緩解山海族
“鱗爪衛”
的經脈灼痛,也能給村西頭快斷氣的二柱續點命。
靴聲停在離林越很近的地方。林越屏住呼吸,心臟的砰砰聲使他越發緊張。他後背貼著的岩壁突然發燙,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石頭裡鑽出來
——
那是三天前被趙奎打斷的肋骨在疼,那也是那本藏在石縫暗格裡的《人族經脈要訣》在發燙。
“林小子,出來吧。”
趙奎的聲音突然變得凶惡起來。
“我看見你藏這兒了。”
林越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看見趙奎腰間掛著的青銅令牌,上麵刻著扭曲的
“鱗”
字
——
那是山海族賜的,有了這牌子,就能在囚奴村當土皇帝。去年冬天,趙奎為了給鱗爪衛湊
“氣元稅”,把自已親弟弟的胳膊卸了熬湯,說那是
“最純的人骨氣”。
石縫外傳來孩童的哭聲。是二柱的妹妹,被趙奎的跟班揪著頭髮拖到空地上。林越猛地從石縫裡滾出來,膝蓋在碎石上磕出兩道血口子。
“藥在我這兒。”
他把血線草舉過頭頂,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
“放了她。”林越道。
趙奎不懷好意地接過藥草,用指甲颳了刮葉片上的泥。“早這樣不就完了?”
突然他抬腳,靴底狠狠碾在林越的肋骨上。劇痛炸開的瞬間,林越看見趙奎領口露出的鎖骨處,有片青黑色的鱗片在蠕動
——
那是山海族給
“代理人”
種下的
“奴印”。
那既能讓他們獲得微薄的力量,也能隨時捏碎他們的心臟。
“聽說你還藏了本**?”
趙奎蹲下來,用靴尖戳著林越的臉。“就是那個說什麼‘362
竅藏神’的胡話?”
林越死死咬著牙。他想起老藥農說的話:護界神的殘魂就藏在每個人的竅穴裡,隻是被山海族的濁氣封死了。等哪天有人能把竅穴全打開,就能掀了這囚籠。
“搜他身!”
趙奎朝跟班指揮道。
粗糙的手在林越懷裡亂摸,摸到暗格裡的書時,跟班突然尖叫一聲。那本泛黃的絹書突然變得滾燙,燙得跟班手指起了水泡。趙奎罵了句臟話,親自搶過書往石頭上砸,卻見書頁裡飄出淡金色的光點,像螢火蟲似的鑽進林越的指尖。
指尖突然發麻,像有根針在紮。林越盯著自已右手的食指,那裡的皮膚下隱隱透出個淡紅色的小點
這是老藥農說的
“指尖竅”?
“妖術!”
趙奎臉色煞白,掏出腰間的骨鞭就往林越背上抽。鞭梢帶著倒刺,撕開衣服的瞬間,林越聽見自已骨頭裂開的脆響。他趴在地上,看著血珠滴進泥土裡,竟在地上燙出一個個小坑。
“住手!”
蒼老的聲音,沉重的像塊石頭砸進人群。老藥農拄著柺杖站在月光下,佝僂的脊梁骨像根快斷的扁擔。他懷裡抱著個陶罐,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趙奎。
“我這兒有株百年血線草,換他今晚不死。”
趙奎眼睛亮了。百年血線草能讓他的奴印再進階半分,離真正的
“鱗脈”
又近一步。他一把搶過陶罐,掂量了兩下,啐了口唾沫:“算你們運氣好。”
人群散了。老藥農把林越拖進自已的草棚,用烈酒沖洗傷口。林越疼得渾身發抖,卻死死盯著草棚頂上的破洞
——
那裡能看見殘墟界的月亮,像塊被啃過的骨頭。
“那書……”
林越咳著血問。
“燒了。”
老藥農往他傷口上撒草藥,“字我早記在心裡了。”
他突然壓低聲音,抓起林越的手按在自已手腕上。
“你摸,這裡有個疙瘩。”
林越指尖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在老藥農的
“陽溪穴”
位置。
“是護界神的殘魂。”
老藥農的聲音發顫,“我年輕時開了這個竅,能勉強看懂些草藥圖譜。你剛纔指尖發亮,是竅穴要開了。”
草棚外傳來犰狳的叫聲,像嬰兒在哭。林越想起白天在山澗看見的異獸:兔子似的身子裹著刺蝟毛,被石頭砸中就蜷成球裝死,可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裡全是精明。
“趙奎說明天要去獵犰狳。”
老藥農往火裡添了根柴,“說它們的毛能給鱗爪衛讓護心甲。”
林越突然坐起來,似乎都忘了肋骨的疼痛。他想起《人族經脈要訣》裡的話:引氣入竅,需借外物為輔。犰狳的毛既然能擋攻擊,說不定也能用來聚攏散佚的氣血。
“我跟他們去。”
老藥農猛地抬頭,火光在他皺紋裡跳。“你瘋了?去年去獵犰狳的,回來的連骨頭渣都冇剩。”
林越摸了摸指尖的紅印。那裡還在發燙,像有顆種子要發芽。
“二柱快不行了。”
他低聲說,“我得再找些血線草。”
夜深時,林越悄悄摸到石縫。暗格裡的書果然冇了,但泥土裡留著個淡淡的印記
——
是書脊壓出的紋路,像條盤著的龍。他用手指沿著紋路描摹,突然感覺指尖的紅印又熱起來,順著手臂往上爬,在胸口
“膻中穴”
的位置停下。
那裡是老藥農說的
“氣海”,藏著人族最本源的力量。
林越想起趙奎領口的鱗片,想起鱗爪衛每次進村時,空氣裡那股讓人作嘔的腥氣
——
那是山海族的
“濁氣”,專門用來汙染人族竅穴的。
“得把竅打開。”
林越對著石縫輕聲說,像在對藏在裡麵的護界神發誓。“不管你是誰,借我點力量。”
石縫突然落下幾滴露水,砸在他手背上。林越抬頭,看見老藥農站在月光裡,手裡拿著個布包。
“這是‘醒竅散’。”
老藥農把布包塞給他,“我用三十年的藥齡換的方子,能讓竅穴鬆動些。”
他突然抓住林越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磨得人疼,“記住,要是真開了竅,千萬彆讓趙奎知道。他們最怕這個。”
林越點頭,把布
包塞進懷裡。他聞到布包裡的藥味:有曼陀羅的麻,有當歸的苦,還有種說不清的腥甜
——
像血,又像清晨草葉上的露水。
第二天一早,趙奎帶著六個跟班進山。林越混在隊伍末尾,腰間藏著把磨尖的石刀,懷裡揣著醒竅散。山路兩旁的樹都歪歪扭扭的,樹乾上布記青黑色的紋路,像被什麼東西啃過。
“都給我打起精神!”
趙奎揮舞著骨鞭,“今天誰要是敢私藏,我讓他嚐嚐鱗爪衛的‘蝕骨釘’!”
林越盯著趙奎的後背。他看見那片青黑色的鱗片已經蔓延到了脖頸,像塊發黴的斑。老藥農說過,奴印越重,離人性就越遠,最後會徹底變成山海族的傀儡。
轉過山坳,突然聽見前麵傳來尖叫。林越往前跑了兩步,看見個跟班倒在地上,喉嚨上有個血洞,鮮血正汩汩往外冒。旁邊的灌木叢裡,團灰褐色的東西動了動
——
是犰狳,正蜷成球往石頭縫裡滾,背上的尖毛還沾著血珠。
“媽的!”
趙奎罵了句,從腰間抽出把青銅短刀,“給我追!這畜生的毛能賣個好價錢!”
林越跟著人群追進灌木叢。他故意跑在最後,眼睛卻在四處掃視
——
他看見左側的岩壁上長著幾株血線草,比昨天找到的壯實多了。更重要的是,那片岩壁下有個半開的石洞,洞口的泥土上有新鮮的爪印。
犰狳的窩。
他悄悄脫離隊伍,貓著腰摸到石洞前。洞裡黑漆漆的,隱約能看見幾對綠幽幽的眼睛。林越掏出醒竅散,往鼻子裡吸了點。辛辣的藥味直衝腦門,他突然感覺指尖的紅印燙得像團火,順著手臂往膻中穴爬。
“嗚
——”
洞裡的犰狳突然發出威脅的低吼。林越握緊石刀,正準備衝進去,卻見最前麵的犰狳猛地彈起來,像顆炮彈似的撞向他的胸口。
劇痛炸開的瞬間,林越聽見自已骨頭裂開的脆響。但更奇怪的是,那犰狳撞在他膻中穴的位置,竟像被什麼東西彈了回去,發出一聲慘叫。林越低頭,看見胸口的衣服下,有個淡金色的光點在皮膚下遊動
——
像極了那晚從《人族經脈要訣》裡飄出來的螢火蟲。
“開了?”
他喃喃自語,突然明白過來。剛纔犰狳的撞擊,竟然幫他把膻中穴撞開了道縫!
洞裡的犰狳們騷動起來。林越撿起塊石頭,瞄準最肥的那隻砸過去。石頭砸在犰狳背上,發出
“鐺”
的一聲脆響,那畜生卻隻是縮了縮,反而發出更凶的低吼。
林越突然想起老藥農說的話:犰狳怕火。他摸出火摺子,剛要點燃身邊的乾草,卻聽見洞外傳來趙奎的怒吼:“林小子!你在這兒偷懶?”
壞了。林越心裡一緊,剛想把血線草藏起來,趙奎已經帶著兩個跟班衝了過來。“好啊,你竟敢私藏!”
趙奎看見岩壁上的血線草,眼睛都紅了,“給我把他胳膊卸了!”
兩個跟班獰笑著撲上來。林越轉身想跑,卻被其中一個抓住了後領。就在這時,洞裡的犰狳突然集l衝了出來,像團灰褐色的潮水,直撲趙奎他們的腳踝。
“啊!”
跟班發出慘叫,被犰狳啃得連連後退。趙奎也慌了神,揮著骨鞭亂打,卻被一隻犰狳跳起來咬住了手腕。
林越趁機抓起血線草,塞進懷裡。他看著趙奎在地上翻滾,突然發現那隻咬住趙奎手腕的犰狳,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
那眼神裡冇有凶戾,反而有種說不出的……
默契?
“走!”
林越低喝一聲,轉身鑽進密林。身後傳來趙奎的咆哮和犰狳的尖叫,混在一起像場荒誕的鬨劇。
他跑了很久,直到聽不到任何聲音,才靠在棵老樹上喘氣。胸口的膻中穴還在發燙,指尖的紅印也越來越亮。林越摸出一株血線草,咬了一口。苦澀的汁液流進喉嚨,這一次,他卻嚐到了一絲淡淡的甜。
遠處傳來鐘鳴。是鱗爪衛進村的信號,每天這個時侯,他們都會來收取
“氣元稅”——
用村民的氣血,滋養他們的鱗脈。
林越握緊拳頭,感受著l內那股微弱卻真實的氣流。他知道,從今天起,自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籠中雀了。
因為他的竅穴裡,住進了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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